抱歉讓你久等了

喬詩偉

來和悠悠相親的馬臉男，要比悠悠小三歲，他好奇地問她，大齡單身女青年是一種什么體驗(yàn)？悠悠說，大概是周圍的人都在替你著急，建議你趕緊去傳宗接代傳宗接代傳宗接代。“噗”，馬臉男還沒來得及喝下去的水，猛地炸成了空中一片細(xì)雨。

一時之間，馬臉男覺得有些尷尬，就尋了個借口離開了餐廳，再也沒有回來。

悠悠淡定地抹了一把臉，心里想著，還好沒有上菜，不然全糟蹋了。

剛剛離開的那位馬臉男其實(shí)和悠悠同住一個小區(qū)，不過兩人很少有來往，也是父母勸她去相親，她實(shí)在有些不耐煩才答應(yīng)和他們安排的這個對象見面。結(jié)束以后，她剛回到家里，爸媽就號令群親召開了聲討大會。悠悠爸激動地唾沫星子亂飛，你說說！你說說！你所到之處，男生望風(fēng)而逃是怎么回事？悠悠媽在旁邊也幫襯。就是，對方這么好忽悠的一小伙，就這么被你嚇跑了。邊上的親戚們根本毫無立場可言，一聽到悠悠爸媽要留吃晚飯，就不停地附和他們，是呀是呀。頓時，悠悠被念得頭暈?zāi)X脹。

感覺有五十六種語言在她耳邊匯成一句話，你快結(jié)婚你快結(jié)婚你快結(jié)婚??！最終，悠悠妥協(xié)了，答應(yīng)老老實(shí)實(shí)一直相親，直到她找到對象為止。這也讓她明白了這個社會為什么會變得這么急沖沖的。當(dāng)你慢悠悠不心急的時候，自然會有一大幫子人來替你著急，更離譜的是他們還不允許你不著急。你要是敢風(fēng)輕云淡不當(dāng)回事，他們就要輪番教育讓你重新做人。所以說，每個家庭在對待上了年紀(jì)的單身狗的態(tài)度上，都是絲毫不留情面的。

這樣雖然心煩，但悠悠沒有抗議也沒有爭執(zhí)。一來是悠悠自己耳根子比較軟，二來是為了讓自己不再被念緊箍咒。

于是，關(guān)于相親，悠悠去了一次又一次，但最終還是沒有遇見自己覺得合適的那個人。于是，她爸媽每次相親結(jié)束都會翻來覆去說這么一句話：挺合適的，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呢？悠悠不想爭論這些，但心里還是會想：合適，哪里合適？一張從來沒有見過的臉，能成為自己最親密的人嗎？和對方牽手接吻睡同一張床，然后生一個小孩。兩個人又沒有感情基礎(chǔ)，對方出軌怎么辦？我自己出軌又怎么辦？諸如此類的問題只要想想她就覺得可怕。但她依然會去，就當(dāng)是在應(yīng)付家里的擔(dān)憂與操心。周末的時候，悠悠在爸媽一遍遍的叮囑下去了一家餐廳。她找到自己坐的那個位置，找見那個正在等待自己的陌生人。與對方千篇一律的對答顯得那么無趣。

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哪里？家庭條件怎么樣？有弟弟妹妹嗎？你愿意盡快和我結(jié)婚嗎？

哦，對不起，我們不合適。

有時候這句話是悠悠先說，有時候是對方先說，但悠悠每次都是最后一個離開，她不想太早回去，這樣能少聽一些家里的嘮叨。

她一個人靠在沙發(fā)椅上，長長地嘆息。為什么遇見一個喜歡的人會這么困難呢？而且這么難的事情，偏偏還必須得去干。在悠悠想著這些煩惱愁眉苦臉的時候。你好，我能坐下嗎？一個聲音在悠悠的對面響起。

對了，我叫慕白。他是個和自己年紀(jì)相仿的男人。悠悠看著他，坐吧，反正我一會兒就走了。

場面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叫慕白的男人覺著有些冷場，開始和悠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你也是來相親的嗎？因?yàn)閾碛胸S富的相親經(jīng)驗(yàn)，悠悠對于這樣的問題沒有露出半點(diǎn)不自然，她大大方方承認(rèn)了這個事實(shí)。對啊，我來這很多回了。慕白繼續(xù)追問，來了這么多回，你就沒有遇見一個合適的？悠悠不想跟陌生人談這件事，就岔開了話題。那你呢？你又為什么來相親？慕白頓時露出一副難以言語的無奈表情。你是不知道，我的敵人太強(qiáng)大了，我根本沒有一點(diǎn)還手之力。

每個周末，我爸我媽，就叫上一大堆親戚聚會，十幾個人圍成一大桌子。等我一個個給他們盛好飯，我坐被審判席不準(zhǔn)端碗，他們坐審判席吃得很歡。接著他們就開始聊了，先是我爸我媽拋出一個話題：“最近看新聞，聽專家說單身太久的人容易短命，你們知道嗎？”某親戚：“可不是嘛，聽說單身太久的人沒有幾個長壽的。”某親戚：“還不止吶，聽說單身太久的人會染上疾病，什么癌癥啊，什么心血管疾病腦膜炎啊?！彼麄円贿呎f，一邊用眼睛瞄我，眼神里透出一副我無藥可救命不久矣的同情。慕白才說到這兒，悠悠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你丫也夠倒霉的，后來呢后來呢？慕白訕訕地解釋，我還不是只能認(rèn)慫，跟他們說，你們可真是我的親人吶，我去相親還不成嗎？他們見目的達(dá)到，形勢一片大好，當(dāng)著我的面，又高興地多吃了一碗飯。那些長輩們?yōu)榱俗约液蟠姆毖?，真的是煞費(fèi)苦心，連這樣的恐嚇手段都使了出來。悠悠突然有一種相親遇知音，喜不自勝的情緒悄然滋長。這還是悠悠第一次遇見和自己這么同病相憐的人，她改變了自己要離開的決定，她還想留下與慕白聊會兒天。于是，她喊服務(wù)生點(diǎn)了一些甜品點(diǎn)心與慕白分享。畢竟我們也是第一次認(rèn)識，講講過去吧。

從哪兒開始呢？就從小時候開始吧。慕白說起了自己的童年。小時候我特別愛漂亮，經(jīng)常對媽媽提很多要求。有一次我說，媽媽，我想穿你那件好看的花裙子。我媽就嚴(yán)厲地告訴我，不行！我有些不死心，就繼續(xù)問她，那我長大了能穿嗎？沒想到我媽一下子就火了，抄起衣架追了我好幾百米，最后被她逮住了，她一邊打一邊罵我，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個男的！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個男的！我就是在這樣的教育環(huán)境下長大的，所以我今天才能幸運(yùn)地坐在你的對面，而不是和一個大男人在角落里摟摟抱抱。

悠悠想要繃住臉，但還是忍不住，哈哈哈哈哈，你媽打得好你媽打得好。慕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許笑了，該你說了。好，哈哈哈，我說，哈哈哈，我說。附近聽到動靜的客人有些奇怪地望了過來，她才將自己的笑聲強(qiáng)忍下來。悠悠搖晃著面前杯子里的水，看著被她弄出來的小漩渦。大概是這樣，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媽還有親戚好友都來看我，都說我長得很健康。當(dāng)時我有個表哥，我出生那年他才剛滿十歲，他沒有跟著媽媽一起來看我，但他心里還是很好奇我的。所以當(dāng)他媽媽回家以后，他就纏著媽媽問，怎么樣啊，表妹怎么樣??？沒想到他媽媽回答，挺好的，白白胖胖，就是長得有點(diǎn)丑，就是長得有點(diǎn)丑……這件事直到現(xiàn)在，還被親戚們拿來笑話我。

這下，兩人越聊越投機(jī)，因笑聲太大，被好幾桌客人當(dāng)成了神經(jīng)病。直到日落黃昏，兩人在相互告別的時候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不知道為什么，從這一天起，兩人默契地再也沒有去參加過聚會相親。也許是他們潛意識里都有這樣一個念頭，那就是時間應(yīng)該花在對的人身上。

于是，在雙休的日子里，慕白會在早晨喊悠悠一起去公園散步。

兩個人一起坐一把長椅，湊在一起討論晚上去哪里吃好吃的東西。兩個人已經(jīng)儼然一對親密的戀人，但他們都沒有將最后的這層窗戶紙給捅破。有可能是因?yàn)樗麄兡挲g大了，對待感情都比較小心翼翼的緣故，都只是像蝸牛般用觸角相互試探。不過不能否認(rèn)的是，這世間多出了兩個二百五。他們經(jīng)常一個人就能傻樂上十幾分鐘。

當(dāng)悠悠爸媽發(fā)現(xiàn)悠悠有反?，F(xiàn)象的時候，他們?nèi)滩蛔≡儐枺洪|女啊，你是不是戀愛了？悠悠嬌羞一笑，還沒有呢，不過是遇見了一個不錯的人。悠悠爸媽欣喜若狂，原本懸著的心才稍稍落地，但還不忘叮囑，不管怎么說，你該出手時要出手啊。悠悠忍不住接著話頭唱道：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九州啊。人們已經(jīng)拿這個二貨沒有絲毫辦法了。樂歸樂，但她知道，雖然很幸運(yùn)地碰到了喜歡的人，可心里總是有一種擔(dān)憂若隱若現(xiàn)。

今天，商業(yè)街那里正在舉辦臺灣美食節(jié)。悠悠邀請慕白一同前去。他們逛了一圈，肚皮也大了一圈，就在一棵榕樹旁邊的小亭子里休息。沒過一會兒，悠悠示意慕白看前面，你看前面那個女孩。慕白沒明白，那個女孩怎么了？悠悠認(rèn)真地問他，你有沒有覺得她是在等人？慕白盯著那個女孩看了好久。應(yīng)該是吧，她一會兒看手機(jī)一會兒看周圍的，好像很焦急的樣子。

悠悠難免想到自身，心情有些失落。你覺得她能等到她等的人嗎？慕白沒有回答，只是陪她坐著，一直看著那個女孩。會有人來嗎？一個鐘頭，兩個鐘頭，三個鐘頭……夜色也來了，空中好似蒙了一層灰霧，街燈自動亮了。

周圍人群也開始變多，熙熙攘攘地從他們倆身邊走過。而那個女孩直到剛剛才走，她沒有等到一直在等的人，好像她離開時，還哭了。悠悠有些難過。你看，沒人要她，多好看的姑娘，為什么她等的人不來接她呢？慕白沒有吭聲，只是抱了抱悠悠，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后來悠悠等了一個星期，都沒有再見到他。

她忽然覺得這段奇妙的相遇就像沙子建的城堡，好看是好看，但很容易就坍塌掉了。在她以為這段還沒開始的感情就這么結(jié)束的時候，慕白又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他站在她家樓下大聲喊：“你看，我要你呀！你等的人來接你啦！”

她有些哭笑不得，也忍不住淚流滿面。之后的過程都很順利，兩人的婚期也定了下來。

在結(jié)婚那天，新娘悠悠對著話筒說，我們這一輩子都在尋找對的人，有可能你到三十好幾都不知道對的人長什么模樣，所以你為之焦慮?？墒钱?dāng)你真正遇見他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那個人，特別順眼。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剛剛好，笑起來那么好看。你又正好知道對方也在喜歡你的話，天吶，這個怎么看都看不厭的人以后就是屬于你的啦！

主持婚禮的司儀笑著將話筒湊到新郎的嘴邊，那你有什么話想對新娘說嗎？抱歉，我這么晚才找到你，你沒有等著急吧？

責(zé)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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