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學萍
“媽媽,我做了一個特別可怕的噩夢。我睡不著?!?/p>
上個周一的凌晨三點,我被大女兒從睡夢中叫醒。她的聲音很小、很輕,只是很緊張地在我耳邊悄悄說了這一句,好像很怕會吵到睡在床那邊的爸爸——但實際上,還沒等到她先開口,我就已經(jīng)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她在我床頭站了有一會兒了。
我也注意到,她當時有一些猶豫,也知道不該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
但我還是很生氣,一臉黑線(漫畫表現(xiàn)手法,表現(xiàn)人物情緒低落或遭到打擊時的心態(tài))地把她吼了出去:“那也回你房間去!做夢就做夢唄,醒了就接著睡啊!”
我當然很生氣。
我那幾天的狀態(tài)真的很不好。小說翻譯的工作安排得很滿,小女兒因為肺炎天天跑醫(yī)院,還剛剛送走了一大幫老家親戚,自己的身體又出了一點情況……總之,在那樣一個寂靜的深夜,我很難做到去共情她當時的恐懼與委屈。再說,不管怎樣,她也實在不應該僅僅因為一個夢就來打擾我們。她不小了,快10歲了,早就不是那種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的小孩兒了!
于是她一聲不吭地回房間去了。
那天早上,我從起床開始就很不高興,氣哼哼地做了早飯叫她起床。她也很悶,乖乖地洗漱、吃飯、收拾書包,一直到離開家的最后一刻,才小心翼翼地問:“媽媽,我現(xiàn)在可以講那個夢了嗎?我還是挺害怕的?!?/p>
“說吧?!蔽一卮鸬穆曇舨皇呛苷\懇。
“嗯,我夢見,我們?nèi)胰艘黄鸬搅艘粋€酒店,你們都在一樓吃飯,我自己一個人先回房間了。推開門,我就看見房間的床上躺著尸體,我很害怕。然后酒店的服務員進來了,他們把那尸體抬走了,可我還是很害怕,我不想你們睡到那個床上,就請他們換了一個房間。但是新?lián)Q的房間里,有一個大衣柜,里面好像有一個白色的東西要飄出來?!敝v到這里,她看了我一眼,“媽媽,我好像還是挺怕鬼的,雖然我知道這世上沒有鬼?!?/p>
我很震驚,胸口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那幾天,我自己的身體出了一點狀況:腿上新長出了一個圓鼓鼓的黑痣,醫(yī)生建議我切掉,因為從性狀上看,我的這顆黑痣很像傳說中的黑素瘤,需要切除后做病理檢驗才能排除隱患。我和我的先生,并沒有在孩子們面前討論過這件事。但是,大女兒還是覺察到了異樣,她心里的那種莫名的恐懼竟然從深夜中驚醒的噩夢表現(xiàn)出來!
后來,我在微信中與幾個好友分享這件小事,大家都紛紛回應我:孩子當然知道。不論大人說與不說,家中遇上了不一般的大事,每個成員的舉止神態(tài),都一定會變得很不一樣。至于孩子們,若是暗自知道大人不愿意說,基本上也都會很有默契地保持一種“我不知道”的狀態(tài)。再或者,就是突然變得很乖、很安靜。
如果是三五年前,通過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用一種很確定的口氣來告誡各位家長:不要試圖對孩子隱瞞家中發(fā)生的大事件。但如今的我,不準備再把事情說得那么絕對了,畢竟,我當時不是還沒有被確診嗎(檢驗結果出來后,發(fā)現(xiàn)只是一個很好處理的出血性囊腫)?既然說與不說孩子都會有所感覺,我也沒有必要硬拉著她一道,不加遮掩地面對那些折磨人的不確定性。
講這件事,我只是想說,父母的情緒真的可以很深地影響到孩子,無論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