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次在廣州見到馕,是有回晚上加班,看到其他部門的同事在吃,雖然“個頭”小了很多,但圓圓的形狀,和灑在上面的芝麻,我脫口而出:“你們在哪里買的馕”
同事愣了一下,搖了搖手中的馕:“你是說這個燒餅嗎?”
什么燒餅啦!我白她一眼:“這個哪兒買的?”
她告訴我,在離公司附近不遠的洛溪地鐵站A出口,有一個攤子,賣這種“燒餅”。
因為和我方向相反,所以我?guī)缀鯊膩頉]有去過A出口。第二天我專門走了一次,果然看到不遠處有個安安靜靜賣馕的維吾爾族美男子。
維吾爾族的人始終有他們的共性在,我靠近他的攤位,果然看到了一個馕坑,這玩意兒在新疆以外的地方少見。差不多—米高,我小時候—直覺得馕坑是個倒著的大水缸,唯一不同的是這里面并不裝水,馕坑用粘土和羊毛堆成,下面是烤火的,先把馕坑燒得很燙了,然后把已經處理好的馕面胚貼在馕坑里面的坑壁上。
然后抹油、撒芝麻……烤好之后,他們往外面拿,也是有專門的工具,不然就很燙。趁熱吃,香香脆脆的。
我都快流口水了,所以連忙跑過去,開口問他:“多少錢一個?”他對我伸出五個手指頭。我撇撇嘴:真坑爹,這么小的馕,居然敢賣五塊一個!
黑心!這么小個的馕,在新疆賣兩塊錢都沒人買!而且聞起來都沒有新疆那邊烤得香!我搖搖頭,轉身就走了。
過馬路的時候,看到—個老奶奶牽著—個小孩兒,小孩兒手里拿著一塊馕,啃得挺起勁。老奶奶教育他:“不要在路上吃啦,回去再吃吧。”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來很多事。
我家在新疆庫爾勒,小時候,每天早上姥姥都會帶著我一起去菜市場,買點中午要炒的菜和肉,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早餐:要去買兩個壤。
那時候老市政府還沒搬,附近有一家馕坑,賣馕的維族大叔一臉絡腮胡,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但他賣的馕,很多年都沒漲過價。
我小時候喜歡挑那種小個的窩窩馕,姥姥給我買一個,然后買兩個大的馕,我就在路上啃小的。姥姥是四川人,總會用四川話笑著跟我說:“幺兒誒,回去再吃吧!這樣吃不干嗎?”
不干呀!雖然也是純面食,但是和吃饅頭的感覺完全不同,就算是沒有菜一起吃,只吃馕,也不會覺得吃不下去或者是嫌太干。
在新疆,馕算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因為新疆氣候很干燥,馕含水量又少,放很多天都不會壞,就算是有點干了,用水一泡,還是很香很好吃。比起饅頭花卷油條,在新疆,最受歡迎的早餐就是這些大大小小的馕了。
而我小時候,家里的三餐是這樣:吃早餐,一般是泡奶茶,把馕掰開,一塊塊泡進去,泡軟之后,吃到嘴里的就是松軟的香味,夾雜著奶香、芝麻、酥油等等的香味;午餐,如果吃肉菜,下面很可能會墊一層馕,油湯浸泡著,等吃到馕的時候,所有的香味都在里面,而且吃起來還不會覺得油膩;晚餐……對不起,你太胖了,還是別吃了。
庫爾勒并不大,—條孔雀河貫穿全城。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這條河為什么要叫孔雀河,因為自小我在河邊走,就沒有看到過孔雀。倒是每年都會有不少天鵝。大概每年三月份左右,會成群結隊地飛回來。
畢業(yè)之后,我回庫爾勒的機會越來越少,2013年過年晚,二月下旬才是農歷新年。那年冬天短暫,回春很早,天鵝和野鴨們回來的也早。走過孔雀河,你能看到一大群天鵝和野鴨,在已經開始化冰的河面興奮地游著。
那時我有一年多沒回庫爾勒,看到這一幕只覺得萬分親切,便也停下來看,學其他人模樣拿手機拍起照,發(fā)給那些不是新疆人的朋友們看。
這群天鵝過得舒暢,雖然沒人圈養(yǎng),但每天定時定點有人給它們喂吃的,分明是野生的動物,此時竟被培養(yǎng)出了家禽的習性,聽到哨聲,便成群結隊地往喂食的地方去了。
我最初沒看清喂的是什么,直到聽到旁邊有小孩子問:“爸爸,天鵝在吃馕誒!它們也喜歡吃馕嗎?”他爸爸這樣回答:“是啊,入鄉(xiāng)隨俗嘛?!?/p>
算—算,我又有大半年沒有回去過了。
在我讀書的時候,小學到高中的12年,每—天都在想著,大學—定要出去,然后留在“內地”。是的,我們把除了新疆以外的地方,叫做內地。
那時,我們總以為外面的世界更精彩,那個被我們稱為“內地”的地方,文明、先進、發(fā)達……總之,美好的像人間天堂。我們那樣年輕,—心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們高估了“內地人”對新疆的了解,他們不知道在新疆普及的是普通話,漢族很多,說普通話的少數(shù)民族也很多。大一時還有人問我:“你們是不是真的騎馬上學???”
真的到了內地,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失望了。我離得越遠,越思念庫爾勒的—切。
藍天白云,夜晚閃爍的星空,大盤雞、抓飯、拉條子……當然還有馕。
那個奶奶牽著小孩兒過了馬路,我卻轉過身,去買了一個五塊錢的馕。
吃了一口。
芝麻好像灑少了一點,但的的確確是馕的味道。
我的家鄉(xiāng)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