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天一
有些人總喜歡迎合市場,這邊一個元素,那邊一個類型拼湊一下,這絕對不會長久。我不在乎別人的評價,以前不在乎,現(xiàn)在更不在乎
中國新聞周刊:在做電影導演之前,你是不是很喜歡看小說?有受過哪些作品的影響嗎?
侯孝賢:我其實一直都很愛看小說,什么武俠小說啊,《魯濱遜漂流記》啊,《人猿泰山》啦。后來還看各種美國作家的小說,還有米蘭·昆德拉、卡爾維諾什么的,雜七雜八什么都看。
早年的武俠小說非常簡單,動不動就死成百上千的人。我之前看過一個叫司馬林的人在報紙上寫的連載小說,我覺得這個人寫得非常厲害,后來才知道,司馬林就是金庸,當時在臺灣由于政治問題,金庸的名字不能用。讀藝專的時候我還接觸了存在主義哲學,但估計哲學也沒啥用,人還是要實干,于是就開始學著拍電影。有時候多讀小說,會影響你看問題的視角,某種程度上,看小說培養(yǎng)了我對于人事的觀察力,不然的話光拍電影,我不知道會拍成什么樣。我覺得文學和電影還是有著異曲同工之處的,其實最重要的部分都在文字和影像背后,靠你們自己理解。
中國新聞周刊:你是怎么被《聶隱娘》這個故事吸引的?最初拍攝的動機是什么?
侯孝賢:最開始是我讀藝專的時候看到了唐傳奇中的這篇故事,覺得書中的那個時代非常有意思,各種江湖,廟堂,皇帝,大臣,還有人、鬼、狐、仙都各有各的精彩。
然后我開始慢慢了解歷史上的唐朝,用史實的細節(jié)填充著我腦海中想象的長安城,你不可能拍出真正的唐朝,但了解這些細節(jié)是必須的,知道了這些,你才能懂得怎么給影像中的主人公安排合理的情節(jié)、動機和任務。最終呈現(xiàn)在膠片上的唐朝和長安,應該是我們共同想象出來的,我不知道如何界定真實與否,但是非常美。
中國新聞周刊:你理解中的“俠客”和“江湖”是什么樣的?
侯孝賢:我覺得人不管怎樣厲害,都是要吃飯的。當大俠,不一定要打打殺殺,而是要對人情世故有著深刻的理解,俠客也要是活生生的人。像電影《聶隱娘》中,聶隱娘是個刺客,但她也不是隨便殺人,殺人是要有目的的,她要說服自己,給自己一個執(zhí)行任務的合理性動機。聶隱娘第一次沒有完成刺殺任務是因為有小孩在,她下不去手;第二次殺她小時候的戀人田季安,更難抉擇。
所以我拍《聶隱娘》與其說是武俠與江湖,不如說是一個女孩子逐漸了解自己,逐漸清醒的過程。
中國新聞周刊:《聶隱娘》會不會是你最后一部用膠片拍攝的電影?以后會不會嘗試用數(shù)字技術拍攝?
侯孝賢:這次《聶隱娘》還是用膠片拍攝的,用了五十多萬尺。但這次是我第一次用數(shù)位技術剪輯,過程很繁瑣,還很不熟練,顏色和光調來調去也很煩的。
曾經(jīng)我很痛恨和排斥數(shù)字電影,但我現(xiàn)在覺得,以后未嘗不會嘗試用數(shù)字拍攝。因為我覺得你拍片的內容,會決定性地影響你所使用的形式,有些題材適合膠片,而有些故事則適合數(shù)字。即便將來我拍攝數(shù)字電影,那也是一部有著侯孝賢味道的數(shù)字電影。
中國新聞周刊:你覺得現(xiàn)在藝術電影導演最大的困境是什么?是拍片找錢不易嗎?
侯孝賢:我現(xiàn)在拍片找錢還比較容易,因為畢竟有這么多年的作品在那。我可以和歐洲談,和美國談,和全世界各個地方的人談,我有這個能力可以拿到錢。
但我覺得現(xiàn)在年輕導演拍片要找錢太難了,投資方會說你沒有作品,這個時候就會出現(xiàn)一個問題,所有做電影的年輕人要在學生時代確立一個目標,那就是我究竟要拍什么樣的電影。如果想不清楚,直接跑到社會上拉資金,越往上走越容易迷失,越往上你會發(fā)現(xiàn),各種商業(yè)的元素,包括明星啊等等方面,會在你的片子里占據(jù)的比重越來越大,這個時候,你就沒法再純粹地拍你最初想要拍攝的東西了。
中國新聞周刊:當金馬主席和拍電影,哪個更困難一點?
侯孝賢:拍電影比較困難,金馬很容易的。我覺得金馬獎找我當主席是因為他們看中我的位置,借用我的號召力,你自己清楚了這個,要是再去傻乎乎弄行政,那就是腦子壞掉了。我當金馬主席的那幾年,只是幫忙調整了他們行政系統(tǒng)的結構和層次,以前當主席還要去干預行政上的問題,我覺得那是錯的。整個組委會應該是一個結構健全,人員完整的組織機構,大家人人平等,各司其職,而主席只是一個象征、一個出頭臉的人,所以我的主席做得相對輕松,需要我出面的時候就出面,其余雜碎事情清清楚楚,不需要我管。
中國新聞周刊:你在乎觀眾看過電影之后的評價嗎?
侯孝賢:我一直在講導演應該“背對觀眾”,因為只有背對觀眾之后,創(chuàng)作才能真正地開始。
現(xiàn)在有些人總喜歡迎合市場,這邊那個元素,那邊拿個類型拼湊一下,這是絕對不會長久的。而且創(chuàng)作者們不要總想著自己的片子能取得多高的票房,不管是幾億、十億,還是二十億,都和你們沒關系。
我不迎合觀眾,不管看得懂還是看不懂,我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拍。我也不在乎別人的評價,以前不在乎,現(xiàn)在更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