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小明
啪!一個耳光下去,臉火辣辣的疼,頓時淚水涌了出來。我難過極了,可我又不敢出聲,因為我有錯。
我早就預(yù)感到了。那天晚上的煤油燈好像生了一場大病,比平時暗淡好多。風從窗縫里鉆進來,把燈苗吹得躁動不安,忽明忽暗的屋子里要有事情發(fā)生。
果不其然,那人來了。門不好,很難推開,所以他推門的動作很大,帶進來的風差點把燈撲滅。我憤怒極了,狠狠地扔下筷子,飯也不吃了。
那年我10歲,和其他同齡人一樣,頑皮,固執(zhí),被父母無限寵著。那時候的鄉(xiāng)下還落后,家家戶戶都掌煤油燈。人們忙完一天的農(nóng)活,吃過晚飯,抽袋煙,然后開始串門。串門的原因無非兩個,一是聊聊眼前的農(nóng)事,二是節(jié)省,少用一點煤油。
可是,他不一樣,他來借錢——他又來借錢!他低著頭小聲說道,二哥,我知道你也不寬裕,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二娃的學(xué)費還差好幾十,孩子不能……
沒等他說完,我就繃不住了,起身走到他面前,狠狠地跺了跺腳,然后跑到我家唯一的柜子旁停了下來。我開始喘著粗氣,挽起袖子,不停地推拉那個爺爺拉過的抽屜——拉開,推回,拉開,推回,拉開,推回……動靜非常大,以至于旁邊的煤油燈被嚇得左搖右晃,就要滅了。
我沒敢看那個人的臉,但我覺得父親肯定同意我這么做,因為他好不容易才湊齊我的學(xué)費,哪有錢再給他。果然,父親沒有責備我,對我的行為也沒有說一個字。讓我不解的是,父親還是答應(yīng)了他,毫不猶豫地。母親從我的學(xué)費里拿出一些給了他,他低著頭一口一個“會還你的會還你的”走了。
我不記得后來我的學(xué)費是怎么湊齊的,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耳光——父親唯一打我的一次,疼。
那人剛走,耳光就結(jié)實地落在我的臉上。我扭著頭,捂著臉,看著那盞昏昏暗暗的煤油燈。它已經(jīng)點了一晚上了,越發(fā)暗淡了,盡管它想照亮整個屋子里的黑暗。
父親語重心長地說,你記住,人都有困難的時候,人家有求于你就是對你的信任,你要義無反顧地幫助他,這是我們的家風。咱們家也跟別人借過錢,咱們家借錢的時候,人家的孩子沒有像你……
父親沒有再打過我,也沒有對我說過同樣的話,但他卻用一生告訴我,人活著不能只顧自己,要相互幫助。后來大家條件好了,都用上電燈了,但是上門求助的還是會有,只要力所能及,父親從來沒含糊過。
時隔多年,我跟著父親走了更遠的路,幫了更多的人。我早已經(jīng)忘了那一耳光的疼,但我依然記得那個昏暗晚上,和那盞躁動不安的煤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