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媽狼崽

張佳羽

羊媽狼崽

張佳羽

一

山羊媽媽說：“他還是個孩子，你們看，又是個瞎子。他被媽媽遺棄了，多可憐。”

街坊鄰居反對她不分?jǐn)秤训拇壬?，山羊媽媽堅持認(rèn)為他還小，又是殘疾，根本不懂得傷害別人。他會在自己的精心教養(yǎng)下，改變還未成型的本性。

街坊鄰居見她這么動心，個個都無話可說了。

山羊媽媽成天帶著瞎子狼崽，像一對天依無縫的母子，快樂充滿她的家。

春天來了，她帶著狼崽到戶外踏青。

“孩子，這是杏花?！鄙窖驄寢屨欢湫踊ㄗ尷轻搪劊靶踊ㄊ菧\淺的粉白色。”

她又摘下一朵桃花讓狼崽聞，“孩子，這是桃花，鮮紅鮮紅的美，很讓人陶醉?！?/p>

走到另一棵樹下，她摘下一朵梨花，自己聞了聞，又讓狼崽去聞，“這是雪白的梨花。”

山羊媽媽把遍地的花兒采給狼崽聞。街坊鄰居笑她：他又看不見，你何必受這個累。山羊媽媽解釋說：“正因為它看不見，我才細(xì)細(xì)講給他，讓他知道各種花兒的樣子和味道?！?/p>

夏天來了，山羊媽媽帶狼崽到田野，感受風(fēng)中飄蕩的麥香。

山羊媽媽撿起路上遺落的幾株麥穗，對狼崽說：“孩子，來，嘗一穗新麥，很好吃的?！?/p>

狼崽聞了聞，把麥穗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他聽見不遠(yuǎn)處有“咕咕”的叫聲，哈拉斯都快流下來啦。山羊媽媽一點也覺察不到他隱隱暴發(fā)的野性，還解釋說：“那是雞，正忙著找吃的呢。”

兩頭小豬撒歡，追逐著從狼崽身邊跑過。狼崽不由自主地去追趕，山羊媽媽還以為他想玩兒，說：“豬多臟呀，別讓他們拱你滿身泥?！?/p>

秋天來了，空氣里彌漫著各種果香。

山羊媽媽摘來新鮮可口的果子，自己一個也舍不得吃，都讓給狼崽。狼崽并沒有感激山羊媽媽，他明顯表現(xiàn)出興趣不足。

山羊媽媽吃草時，總是把最肥美的草讓給狼崽，狼崽卻根本不屑一顧。

“你得學(xué)會吃草呀，媽媽的奶水越來越少了，眼看冬天要來了，不抓住最后的機會多吃幾口青草，冬天干燥，你會餓死的?！鄙窖驄寢尳辜钡卣f。

狼崽悶悶不樂，一聲不語。

冬天真的來了，滿天飛雪。已經(jīng)長成大小伙的狼崽仍然熊在山羊媽媽懷里吃奶。

他的力氣很大，奶水里咂出了血。血喚醒了他的狼性，對肉有特別的向往。

山羊媽媽忍著疼痛。她看到了狼崽的興奮，但沒有說什么。

狼崽在奶血的誘惑下，幾次想攻擊山羊媽媽，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對自己說：“不行，不行??！這是養(yǎng)育自己的媽媽，不能對她下毒手??！”

二

狼崽被奶血折磨得特別痛苦，他十分渴望有美味的肉吃。這個想往，他沒法對山羊媽媽說。

越是想得到什么，越是自我控制，對誰來說，都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狼崽控制欲望已達到極限，他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媽媽，我想和街坊鄰居的小朋友們一起玩?！崩轻倘滩蛔≌f。

“好呀，孩子，你應(yīng)該和街坊鄰居的小朋友玩，多走動，大家才能互相了解呀?！鄙窖驄寢屖指吲d。

山羊媽媽到村東頭，找到雞媽媽說：“我兒子想和你的孩子玩，看在我的面上，您就答應(yīng)了吧。”

雞媽媽有些擔(dān)心地說：“可您兒子是只狼??！”

山羊媽媽哈哈大笑：“對，他是狼啊，可他是山羊媽媽養(yǎng)大的狼啊，和別的狼不一樣！”

雞媽媽見山羊媽媽這樣誠懇，就答應(yīng)讓自己的孩子與狼崽玩。

到了晚上，雞媽媽的四個孩子回來，有三個身上有傷。怎么回事？一追究起來，全是狼崽咬的。

雞媽媽找到山羊媽媽說明情況，山羊媽媽責(zé)問狼崽，狼崽悔淚交加地說：“媽媽，雞媽媽，請原諒我，我什么也看不見，和他們打鬧，不小心，爪子把他們抓傷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你們把我的爪子全剪了，算是處罰我吧?！?/p>

山羊媽媽和雞媽媽都信以為真，輕描淡寫地說了些下不為例的話，就再不提這件事。

過了幾天，山羊媽媽又到村西頭，約豬媽媽的孩子出來玩。豬媽媽相信山羊媽媽的為人，痛快地答應(yīng)了。

同樣的，豬媽媽的幾個孩子晚上回來，也是渾身有傷，這讓豬媽媽十分驚訝。

豬媽媽找到山羊媽媽說：“山羊媽媽，聽我一句勸，您兒子畢竟是狼，狼性難改呀?！?/p>

山羊媽媽這一回心情也沉重起來：兒子幾次三番地“誤傷”別人，什么時候是個頭?。?/p>

她決定再試一試?yán)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p>

山羊媽媽約了住在村子中間的兔媽媽的兒子出來和狼崽玩，自己躲在暗中觀察。

狼崽問兔媽媽的兒子：“旁邊有別人嗎？”

兔媽媽的兒子很誠實地回答：“沒有?！?/p>

話音剛落，狼崽撲上來，將他按倒在地。

山羊媽媽驚出了一身汗，趕緊跑出來制止。

村上的人漸漸知道了狼崽攻擊其他小孩的事，紛紛要求山羊媽媽交出狼崽，由大家一起把他處死。

山羊媽媽跪在地上，求大家放過狼崽。她用自己的身體護著狼崽，不許任何人碰他一下。

街坊鄰居說：“你怎么這么糊涂啊？你這是養(yǎng)狼為患呀！”

山羊媽媽說：“你們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嗎？他已不像其他狼那樣兇狠，對豬啊，雞啊，兔啊什么的，他既想吃又不敢吃，只是聞聞血腥味。請相信我，我會把他調(diào)教好的。求求你們，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他真的改不了狼性，我會親手把他殺了！”

狼崽見山羊媽媽這樣護著自己，他淚流滿面，請求大家給他一把剪刀。

“干什么呀？孩子！” 山羊媽媽問。

“媽媽，我要把自己的狼爪全剪了，從今往后，洗新革面。您對我這樣好，我不能讓您失望啊?！崩轻瘫е窖驄寢?，嚶嚶地哭，邊哭邊堅決地說。

“你們聽見了嗎，我兒子會改好的?！鄙窖驄寢屖中牢?。

村里人見山羊媽媽如此執(zhí)迷和頑固，非常氣憤，最后下了逐客令：限山羊媽媽帶著狼崽，馬上離開這個村子，走得越遠(yuǎn)越好。

三

山羊媽媽帶著狼崽，來到一處荒山野嶺。

狼崽說：“媽媽，我真的想吃肉。”

山羊媽媽頓了頓說：“孩子，你若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就把媽媽吃了吧，媽媽不愿為教育不好你，活在大家的指責(zé)和痛苦里。”

狼崽愣了一下，趕緊用右前爪封住山羊媽媽的嘴：“媽媽，不能啊，沒有您，我就沒法活到現(xiàn)在，我要吃了您，才真的生不如死??！”

“好孩子，”山羊媽媽說，“我知道你很難，很苦。你實在實在控制不了自己，媽媽給你一條后腿，你就把媽媽這條后腿吃了，解解饞吧?！?/p>

“媽媽，您別說了，我說啥也不能傷害您?！崩轻贪蜒酪У每┛╉?，極力控制著自己。

山羊媽媽渾身散發(fā)出來的羊肉的美味，讓狼崽的狼性像豎汗毛一樣豎了起來。

山羊媽媽感受到了狼崽的顫抖。

狼崽聲音發(fā)顫地說：“媽媽，我想吃您的奶。”

山羊媽媽把狼崽的頭抱過來，放在自己身下。

狼崽吮著干癟的奶，山羊媽媽很疼，卻不說出來。

狼崽吸到幾口血，像過足了大煙癮的癮君子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山羊媽媽被吮得像害了一場病，臉色臘黃，渾身無力，疲乏不堪。

“孩子，你必須學(xué)會吃草，媽媽終有一天要死的，可你還得繼續(xù)活著。” 山羊媽媽撫著狼崽的頭，語重心長地說。

狼崽像做了一場惡夢，漸漸醒來。他用兩只前爪交叉著扇自己的臉：“我怎么能這樣對待媽媽呢？我怎么能這樣對待媽媽呢？狼崽呀狼崽，你可不能忘恩負(fù)義，干出缺大德的事兒呀！”

他發(fā)誓一定要跟著山羊媽媽學(xué)會吃草。

他看不見，不知道山羊媽媽長什么樣兒，也不知道草長什么樣兒。但他相信，山羊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媽媽，她讓吃的草，也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草。

狼崽跟著山羊媽媽去食草?？汕嗖莸奈兜雷屗麗盒摹状?，他把吃進去的草要吐出來，胃里翻江倒海?？伤荒茏屔窖驄寢尶匆?，沒有當(dāng)著她的面嘔吐。

他搞不明白，這樣難吃的草，山羊媽媽怎么吃得那樣津津有味呢？

越是成長，他越想吃肉。天天不見肉，吃一肚子草，狼崽的身體受不了啦。有一天，他使出最后的力氣，也沒能爬得起來。狼崽病倒了。

山羊媽媽明白，狼崽的身體還沒有適應(yīng)吃草，正處在不服水土期。狼崽病了，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

她試探著問：“孩子，你想吃肉嗎？”

“我想?！崩轻陶f。但他馬上又搖頭：“我不想，媽媽?！?/p>

山羊媽媽把干癟的奶塞進狼崽嘴里，狼崽往出推：“媽媽，不要啊，您已沒奶汁了，再吸，就是血啊！”

“吃吧，孩子，媽媽能支撐得住?！鄙窖驄寢屨f。

狼崽特渴望嗅到血腥。他噙著山羊媽媽的奶，微微吸了一口，趕緊吐了出來。

“你為什么不吸呢？” 山羊媽媽問。

“媽媽，我怕自己戒不掉肉，又干錯事。”狼崽氣力微弱地說。

日子真是難熬?。?/p>

狼崽昏睡了三日，醒來后，覺得特別饑餓，向山羊媽媽要草吃。山羊媽媽割來最嫩的草給他。狼崽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從此，他適應(yīng)吃草了。

四

山羊媽媽和狼崽迎來了最快樂的時光。

狼崽不再為吃草發(fā)愁。這處荒山野嶺，沒有什么動物與他們爭食，長勢旺盛的草都?xì)w他們所有。天上飛的鳥兒經(jīng)?？匆?，一只狼和一只羊一起吃草。這真是重大新聞，它們到處廣播。

山羊媽媽開始發(fā)胖了，狼崽的毛也一天天光滑順溜了。

原先他們居住的村子里的動物，聽說了狼崽的變化，半信半疑地來探虛實。大家的確看到了令人感動的一幕：山羊媽媽和狼崽一起談笑著，啃青著。再沒有誰懷疑狼崽的狼性，大家主動邀請他們回村里居住。

山羊媽媽非常高興，打算帶狼崽回去。

狼崽卻遲遲不表態(tài)。

“喲，還記恨村子里的人哪！”過去的街坊鄰居笑著說。

“沒有沒有，不是這樣的?！崩轻腾s緊解釋，“我的胃剛轉(zhuǎn)變過來，我怕回去后，又經(jīng)不住肉的誘惑，走了回頭路，我媽媽的心血就白費了。”

“也好。”山羊媽媽說，“讓孩子再適應(yīng)一段時間?！?/p>

街坊鄰居走了，留下再三邀請他們回村的呼聲。

一群狼來了，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發(fā)現(xiàn)了山羊媽媽和狼崽。

領(lǐng)頭的狼瞄著山羊媽媽和狼崽，有些不可思議：“你們說說，世上還有這樣的事，食肉動物與食草動物和平共處？”

“眼前這一幕，真讓我們無法解釋?！逼渌歉胶椭?/p>

“問題是，我們很餓，而眼前有一只羊?！鳖I(lǐng)頭狼說。

“羊身邊還有一只狼，這只狼卻沒有吃掉羊，還和羊一起吃草。這是在地球上嗎？有這么蠢的狼么？”群狼議論紛紛。

他們邊議論，邊圍向山羊媽媽和狼崽。

山羊媽媽對狼崽說：“你們的宗族來了，數(shù)量很多，我們是逃不掉了?！?/p>

狼崽一聽，急得大叫：“你們聽著，不許傷害我的媽媽！”

“什么什么，羊是狼的媽媽？”領(lǐng)頭狼揉了揉眼睛，覺得太令人費解。

“這只小狼似乎看不見?！币恢焕菍︻I(lǐng)頭狼說。

領(lǐng)頭狼是只母狼，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她遺棄的兒子就看不見東西。

再走近一些，細(xì)看。領(lǐng)頭狼的心刺痛了一下。沒錯，這只小狼是她兒子，左耳梢有一片白毛。

“不能傷害小狼，向羊發(fā)起攻擊?！鳖I(lǐng)頭狼下命令。

山羊媽媽根本不是對手，只一個很小的回合，就被群狼捉住。

狼崽歇斯底里地吼叫：“放開我媽媽，你們這些壞狼！”

領(lǐng)頭狼終于聽不下去了，過去掌了狼崽一嘴巴：“我才是你媽媽！認(rèn)羊作母，你讓我的顏面往哪擱？”

“你不是我媽媽，走開，走開！你若是我媽媽，為什么遺棄我？有你這樣狠毒的媽媽嗎？”狼崽叫嚷，“放開我媽媽，不然，我咬死你們！”

領(lǐng)頭狼沒有聽狼崽的話，因為他們實在餓極了。

“留一條羊腿給他?！鳖I(lǐng)頭狼抹了抹嘴邊的血，對群狼說。

群狼將一條山羊媽媽的腿扔給狼崽。狼崽痛不欲生。他尋著領(lǐng)頭狼發(fā)聲的方位，找到了領(lǐng)頭狼，恨恨地說：“你毀滅了我的幸福，我讓你用生命來賠償?！彼浅Ｆ鄥柕亻L叫一聲，一口咬斷了領(lǐng)頭狼的左前腿。

他的親媽媽怒不可遏，與他廝打起來。

他又咬斷了領(lǐng)頭狼的另一條前腿。

“我是你親媽媽！你這個笨頭笨腦，不分?jǐn)澄业募一?！”領(lǐng)頭狼大聲叫嚷。

“你還我山羊媽媽，你還我山羊媽媽！”狼崽不停地重復(fù)著這一句，像瘋了一樣，向他的親媽媽實施報復(fù)。

“快滅了叛離狼群的他！”領(lǐng)頭狼向群狼下了命令。群狼呼啦包圍了狼崽。一團煙塵散盡，狼崽倒在山羊媽媽的遺骨旁。

街坊鄰居趕來，群狼已逃得無影無蹤。大家熱淚奔流，收拾了山羊媽媽的遺骨和狼崽的尸體，將他們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刻著：羊媽狼崽之墓。

山羊媽媽和狼崽居住過的屋子，被村里人開設(shè)成紀(jì)念館，向前來參觀的動物不斷講述：永恒的善良，可以改變邪惡。山羊媽媽和狼崽就是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