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潞潞
詩寫作于我,猶如久前放棄卻不能釋懷的女子。我早年習(xí)詩,那時已接觸同母校的師兄、詩人潞潞的復(fù)印稿詩作。印象中還曾與同學(xué)一起,請他去學(xué)校做講座,漸有機會登門請教。他認真、嚴肅而且沉默。后來有人告訴我:見了潞潞你不要吭氣,他就憋不住了,會主動找話來說。當(dāng)時他看我詩稿,所說的尖刻而中肯的話言猶在耳。其中一條是:寫作要拒絕流行語。此外,還有關(guān)于現(xiàn)代漢語與古典漢語對接的問題,如此等等。后來有次見面,聊起以往,他很誠懇地說年輕時不知人情世故,如何如何。我心里想,你就是那樣人,難道會改變嗎?哈哈。再說了朋友相處日久見人心,講這些又何必。
我應(yīng)該承認,年少時自潞潞處所得的批評,我多少年來一直受益。盡管我已在實際意義上放棄詩寫作,但自潞潞及其作品而得的啟示,仍然延展在我的他類作品中。我其實欣賞他的認真:對寫作的認真,和對沉迷于寫作中的人的認真。于我,當(dāng)談到寫作時,又何嘗不是如此,尖刻,固執(zhí)。每遇到初學(xué)者請教,而我自其習(xí)作中看不到足夠的亮點時,我的話又何其冷漠。我在想,寫作艱辛又沒錢賺,走在這條路上卻又氣力不逮的人,應(yīng)該趕緊改道易轍啊。那樣完全可以活得更好。不是嗎?
潞潞的詩作,我讀了多年。我的藏書以古籍和西方作家作品居絕大多數(shù),當(dāng)代中國作家的作品奇少,但潞潞所有的詩集我基本都有,且擺在順手易取的位置。從《肩的雕塑》《攜帶的花園》《一行墨水》,一直到《潞潞無題詩》的兩個版本,第二個版本是由我的朋友王明自設(shè)計、另一個朋友唐晉所繪的插畫。這些書中,有一些被朋友借走,似乎沒有歸還的跡象了。下次見到潞潞,我希望能有機會向他討要我所沒有的他的詩集。有一年在太原的超限書店碰巧見有售《攜帶的花園》,喜出望外,一氣購了十冊送朋友。近日與大學(xué)好友、同學(xué),在二外傳道授業(yè)的李瑞卿博士微信聊起,他說想讀潞潞的無題詩。我向潞潞要到一冊寄去。我想,我同學(xué)是很開心的。好的書,應(yīng)該遇到真正的知音。當(dāng)然,若有潞潞其他詩集就更好了。
土地舒適地
從東到西疏松過了
結(jié)出豐滿的穗
人們仰臥著安詳睡去
漸漸身上落滿麥粒
這是我自記憶中默出來的潞潞詩句,不知是否有誤。它應(yīng)該來自《攜帶的花園》一書。大學(xué)三年級時下鄉(xiāng)去原平搞社教半年,在冬天的寒冷和寂寞中,我常常圍著火爐默誦詩句。窗外是徹夜呼嘯的北風(fēng)。我身邊放著三冊書,李商隱、李賀詩集,另一冊便是潞潞的《攜帶的花園》?;臄〉拇迓錈o書可讀,離開村子時,這三冊書我基本背了下來。
他越來越快,在鏡子般的
急轉(zhuǎn)彎道上傳來碎裂的剎車聲
又一年,我在潞潞的無題詩中讀到很危險的情緒,這種感覺我似曾相識。我對朋友說,潞潞是否遇到什么問題了?后來得知,他當(dāng)時正為情感危機所困擾。
潞潞的詩作堅實,內(nèi)斂,有著石頭一般的外表的光滑堅硬和內(nèi)部的黑暗;敏銳,準確到精確。他后來的無題詩,密度大到讓讀者有被擠壓感。而在我看來,內(nèi)斂是晉人共性。起碼從我始終關(guān)注的作家潞潞、呂新到唐晉,都無不如此。他們不善于或不屑于去獵取聲名,只是埋頭沉浸于個人營造的藝術(shù)氛圍中去。而我以為,就目前看來,在中國當(dāng)代詩壇,潞潞所得的評價遠遠小于他的詩藝水準。
潞潞是略帶貴族氣息的人,優(yōu)雅,追求完美,也許是對詩藝的追求延伸到個人生命中去的結(jié)果。坊間流傳青年時代落拓的潞潞形象。他去咖啡店喝一杯咖啡,也必給服務(wù)生小費,然后大深夜頂著寒風(fēng)步行十里地回家,因為口袋里沒錢打車了。
很少見潞潞以超出平時聲音的分貝說話。從未見過他高聲大笑。他始終那樣溫和而低調(diào)。在文友圈里,他是幾乎不飲酒不吸煙的一人。有時我會對潞潞有不滿。比如某年我參評某獎潞潞是評委,潞潞說玄武呀,我非常為難,好多的朋友……我說,你放心我沒問題,你若的確有困難我不會有意見的,我也做過評委也遇過類似問題。
潞潞果然沒有投我的票,只是事后短信祝賀。我發(fā)短信說,以后我不會參評了。這種評獎的事,讓人難堪之極。
我的小小的腹誹是:我相信潞潞的文學(xué)鑒賞水準,他不會認為我的作品,差到不入前三名。但是他居然不投我。或者他相信我的確不會怪罪他?我感到釋然的是:這畢竟只是些許小事,于我無謂。而潞潞,他不會像有些人那樣陽奉陰違、表里不一,他將事情明晃晃擺出來。我仍然認可他是一位可交的誠樸君子。
2 ? ?唐晉
關(guān)于唐晉的長篇小說《玄奘》:
這是一部偉大的作品,但卻籍籍無名。相形之下,籍籍無名更增添了作品的高度。我為與作者同居一城且兼為友人而感到榮幸。在閱讀中,作者以想象構(gòu)筑的宏偉空間,令我深受震撼。作品同時有著繁復(fù)的精巧——雖然我個人寫作并不尚精巧,而偏愛粗糲的質(zhì)感和力度,但這些,并不妨礙我對繁復(fù)和精巧的關(guān)注。
同樣,我偏愛兩種作品,一種犀利切入現(xiàn)實,有著鐐銬撞擊肉體的令人膽寒的聲響;一種想象飛舉,真正的讀者一旦進入閱讀,便立刻沉醉于作品營建的高度自由的藝術(shù)境界中。
《玄奘》屬于后者?,F(xiàn)在基本沒有人這樣寫作了。唐晉稱《玄奘》這部書為小說。但這樣的小說作品不被重視,則幾乎讓我產(chǎn)生對當(dāng)世所謂小說作品的鄙視心理。
而《玄奘》傲然于世,遺世獨立。我相信,時間終會證明其價值。
關(guān)于唐晉:
唐晉永遠是溫雅的。每每與他一起,我立刻覺出自己的野氣和匪氣,而平素每不自知。我可能是矛盾的。我憎惡秩序,且并不以自己為不然,但對這種區(qū)別于自己的價值,卻又非常激賞。
唐晉多藝。他擅畫,近日每在微信中貼出他的畫作——他似乎年來沉溺于此。有時我覺得他可能陷入某種苦悶之中,借畫來避世。唐晉能修補文物,尤其陶瓷。唐晉甚至是優(yōu)秀的木匠,他親手制作了家中的某個置物柜——或者是書架?我記不大清了。
我時??梢愿兄教茣x心中的某種驕傲。他不屑于爭世。他從不蠅營狗茍。于此,我有強烈的認同感。
這樣一人,是多么的好。
我和他的夫人趙襄敏女士也相熟。有時我真想對她說:恭喜你,襄敏,你悄然得到一件當(dāng)世寶物,就是你的丈夫。而世人愚昧,多數(shù)不知他是巨寶。
3 ? ?周曉楓
我從未在文中提過周曉楓這個名字。對自己內(nèi)心真正感激的人,我往往無法說出感謝一詞。而在見到所感激的人時,我的行為變得乖張,似乎在對抗內(nèi)心感激之情的壓迫。
但這一次我終于掙脫自己、開始述說。我早年不肯投稿,悶了頭目空一切去寫。累了就在網(wǎng)站上廝混,偶爾返回來看同時代國內(nèi)的文學(xué)界,嗤之以鼻,繼續(xù)在文字里狂歡?,F(xiàn)在想想,我之所以把自己之后的作品叫散文,一則是因自己作品的確散文性質(zhì)重些,二則,我實在不屑把自己文章,與當(dāng)時能見到的文學(xué)雜志上的所謂小說混為一談。那時的我,是多么眼高于頂。有時感到落寞,就胡亂把稿件寄出一些。寄到哪里,我自己都弄不清了。但其中一個,肯定是寄給了周曉楓。
2000年還是2001年,我完全忘記寄稿一事的時候,接到周曉楓電話。我猶記她當(dāng)時一連串的發(fā)問。她說,你怎么可以寫這么好,你讀什么書,我怎么從來不知道你,你和誰交往,你做什么工作,你多大,你以前在哪上學(xué),等等之類,然后把她家和單位的電話、她的手機號統(tǒng)統(tǒng)留給我。我說我在山大上的學(xué),她驚喜地啊了一聲然后又失落,原來她母校是山東大學(xué),簡稱山大,而我的母校卻是山西大學(xué)。她激動的語氣和飛快的語速讓我發(fā)懵,然后我也快樂起來,幾乎覺得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寫作者。我向來不缺寫作自信,但來自周曉楓的肯定,則使我的創(chuàng)作理念更為清晰和決絕。
很快,周曉楓在她當(dāng)時供職的《十月》雜志,發(fā)出我兩個“東方故事”系列里的小作品。我印象中是作為小說發(fā)的。欄目好像是小說新干線?
此后我才開始接觸本省文學(xué)機構(gòu),除之前已接觸楊新雨先生之外,又接觸張銳鋒先生、楊占平先生、張發(fā)先生、趙瑜先生等,慢慢進入官方視野,后來又與張石山先生、周宗奇先生、陳為人先生等前輩作家廝混得爛熟。然而我仍然存留著濃厚的民間氣息。我在網(wǎng)絡(luò)上的新散文論壇混,乃至索性創(chuàng)辦了“漢字”這個文學(xué)論壇。周曉楓常來這兩個論壇玩,寧肯好像化名“三胖子”偶或一現(xiàn)。我們在聊天室尖銳地討論各種文學(xué)命題。我是認死理、偏執(zhí)、說話不留情面的人,尤其談到文學(xué)理念問題,丁是丁卯是卯,不管對方是誰,對周曉楓也如此或者尤其如此。印象里我對她當(dāng)時的新著《醉打花枝愛誰誰》不滿并激烈批評,她出語也不遜于我。后來她電話打來,聊了很長時間,直至我手機打爆。好像是談到了個人經(jīng)歷與寫作的關(guān)系,我說生活太平靜對寫作不好,如此等等。
現(xiàn)在想來,我當(dāng)時說辭的確可笑。誰會因?qū)懽髯杂懣喑阅兀y道讓自己生活變得差些?除非像我這樣好奇、莽撞的冒失鬼,跌跌撞撞一路走,時常免不了陷入各種復(fù)雜境遇。
而我的麻煩很快來臨。那一年天下大疫,我離婚不久,帶著剛上一年級的女兒。父母慪氣不管,我咬牙一人帶孩子。我向來認為,自己惹的麻煩自己扛,就像上高中時飯票被人偷走,我生生啃了整一個月的干餅子沒吃一口菜,因為我覺得父母已經(jīng)給過我飯費,我自己丟了我就自己解決。
我在學(xué)校旁租房子。日子過得狼狽,孩子早中晚飯要做,寫作業(yè)要陪,睡覺要陪,早晨要叫她起床送去上學(xué),給孩子洗衣洗澡……我另外要還一筆那時來說很不少的外債。我每天睡三到五個小時,拮據(jù)到連抽煙都常到樓下小鋪賒賬。我很快瘦削下去,有一天偶然望鏡子,不禁呆住,鏡中的我居然長出那么多白發(fā)。而我才三十歲出頭。
離婚帶來的巨大罪孽感時常壓榨著我,使我心情惡劣。有一天,巨大災(zāi)難再次降臨。我深愛的女子離我而去。我覺得自己像是不知覺間走到懸崖邊上,本能地想到自己最親的人,想讓她拉我一把。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一把將我推下去。
當(dāng)時我兼三份工:報社、電視臺、出版社。我要盡可能讓我女兒過得好些。我經(jīng)常工作到凌晨,看天色漸亮。那慘淡的天光像極我的心情。我覺得自己就走在死亡的邊緣,幻覺中時常聽到死神陰惻惻的笑聲。
但我是內(nèi)心何其驕傲的人,我只是看不起死亡,不屑于那樣做。
我的驕傲救了我。我的女兒救了我。對女兒的責(zé)任和愛,使我自淹沒頭頂?shù)慕^望中伸出手來,繼而掙扎著爬上來,在后來終能見識到生命的博大。
在那黑暗的個人時間中,周曉楓又一次助我。她幫我聯(lián)系《廣州日報》專欄,每周一期,連續(xù)一年多。在2003年,我工資兩千不到,每月專欄的稿酬就相當(dāng)于另一份工資。這筆收入大大緩解了我的困境,我終于慢慢走出最為艱難的時刻。
但我從來沒有向周曉楓表示過什么。連一個謝字都沒。我說不出。有一年京城相聚,我只是拼命飲酒,說些語無倫次的話,喝到大醉,捏碎一只又一只酒杯,又在出租車上連丟七個包。當(dāng)時是張銳鋒先生作東,時人有祝勇、寧肯、范曉波,以及后來不知蹤跡的盛慧。我從未表述過我為何如此,盡管有張銳鋒先生的責(zé)怪。而我也不知我何以有如此古怪的表達方式。難道世間還有第二人,像我這樣表達感激之情嗎。
后來周曉楓去弄一個叫《山楂樹》的片子,而我迷戀花、狗,瘋了也似的各種玩。繼而結(jié)婚生子,一晃經(jīng)年不聯(lián)系。再后來,我似乎又開始疏離官方媒體。我不屑寄稿,約稿也懶得去寫。好在我還有其他通道,比如著書和出版。而近日在微信中搞公眾號“小眾”,我似乎又找到一些新的寫作方式和寫作樂趣,就是隨性文字的書寫。我想,喜歡我作品的人自會喜歡,他們會享受我?guī)Ыo他們的美,而我也無意于把陌生人培養(yǎng)成我的讀者,世界廣大,何必非要讀我的書。
今天微信中友人發(fā)言:有人說見到周曉楓,才相信人間真有天使??吹竭@句話我不禁一愣繼而微笑,不經(jīng)意間,突然有淚浸出。憶及昔年種種,我很想叫一聲:姐姐。我想,曉楓與我這些瑣屑小事,她本人一定渾然不記。她只是愛惜我這點可憐的才華才不斷助我,而我不能助她任何事,甚至不曾說過她好話,她亦不曾有過絲毫責(zé)怪和求回報的想法。曉楓于我如此,又有多少行內(nèi)人,曾蒙她種種相助呢,而曉楓,她甚或不以為她是相助。
4 ? ?王明自
王明自以前不叫此名,而是有一個時代烙印很強的名字。在被叫做“糊涂”王軍時,他早戀,自外地給父親和女朋友寫信,出了笑話——他把給父親和女朋友的信裝反了。于是他決定要做明白人,改名王明自。但同學(xué)和朋友往往叫他王明白,數(shù)年后,才算勉強接受了“明自”這個古怪名字。
難以想象他的父親,在接到他寫給女朋友信時的感觸。我近年總不由自主想到那老爺子,他身材高大,一頭濃密的銀發(fā)白光閃閃,說一口很難懂的安徽話。我人緣一向不錯。記得少年時去他家玩,老爺子總喜歡找我聊天,可惜我聽不大懂他的方言,只好轉(zhuǎn)個房間。但老爺子緊跟著過來了,于是聊天繼續(xù),我繼續(xù)不懂裝懂。在我二十郎當(dāng)?shù)哪昙o,老爺子就苦口婆心教我養(yǎng)身之道,以及如何保護頭發(fā),甚至怎樣洗臉才能使面部紅潤肌膚有彈性……老爺子過世當(dāng)天,我去他躺著的房間看他。他停止呼吸才幾個小時,我望他,盯著他看,大約有五分鐘左右。我知道人事易朽,而我想記住他。他那般蒼白和瘦削,渾身散發(fā)著的冰冷氣息使我深覺悲哀。我想我永遠記住了他過世時的樣子?,F(xiàn)在閉上眼,他的樣子便浮現(xiàn)上來。
我和王明自是同學(xué)。同鄉(xiāng)。朋友。細想一下,我們有太多相似的經(jīng)歷。早戀,之后的情感經(jīng)歷,在太原漂泊的生活……甚至,我們有類似的脾性。但又不同,在一些方面截然相反。
王明自最初來太原,住在我處。記得當(dāng)時兩人常煮白菜掛面。恍恍二十多年過去了。時光之易逝,令人感慨。人世最不爽的,不是錢多少,甚至不是愛情,而是他媽的時間太經(jīng)不住過了。
我最初的書,是王明自設(shè)計的。在書籍設(shè)計方面,我信任他。一些其他朋友的書籍設(shè)計也出自王明自手,比如潞潞,閻扶,侯勇,孫峰,郭虎,如此等等。
王明自是好的朋友。在青年時代,我曾像熟悉自己一樣熟悉他。他雖然發(fā)作起來脾性很難控制,但不似我極端。他厚道一些。他能厚道地容忍我發(fā)作,也能厚道地容忍某個毫不相干的小婦人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對我的攻擊。當(dāng)然,我向來我行我素,不太理會這些。我愛怎樣便怎樣,說我我又不會死,說我的人也自然不會死。
王明自是聰慧的人。與他聊天,每每有思想碰撞,這碰撞會對我有啟示。
在我有限的人生經(jīng)歷中,我喜愛與有才華的人交往。我是完美主義者,但在與有才華的人交往過程中,我往往忽略甚至視而不見他們的毛病。我想,我所交往的人里,王明自是才華杰出的一個。
愈不惑之年,又值深夜,浸淫于文字,總易讓人懷舊和感傷。今晚就說到這里吧。
5 ? ?天狼
天狼是人名,是一個富有朝氣的東北小伙子的網(wǎng)名。在花界,天狼這個名字與月季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不可分離。天狼如何開始癡迷鮮花,對我來說是一個謎。但他因花而與現(xiàn)在的妻子結(jié)緣,則早已成為花友們中的動人傳說。他最終搬遷月季基地,從東北來到迢迢數(shù)千里之外的江蘇昆山。那里是他妻子的家鄉(xiāng)。
我模糊記得,他妻子網(wǎng)名,好像叫綠葉,總之與葉有關(guān)……
我2010年因購花結(jié)識天狼,之后漸熟起來。有一年,我險些租20畝地搞一玫瑰園,多虧天狼勸阻——想想也后怕,我實在沒有那么多精力和時間,來做這樣一件事。對花朵的熱愛,于我,今生只能是業(yè)余了。不做玫瑰園,是非常遺憾的事,同時卻又是最明智的選擇。
天狼是不錯的朋友。我特別看重他的是,他一直在努力自己育種。他收集各地的野生薔薇。有一年,當(dāng)我托云南的朋友,幫他搞到幾百年的月季樹的枝條之后,他仍然親自前往探查了一番,跑到麗江,跑到大理。
我喜歡這種努力做事的人。敬愛這種對物種特別重視的人。
在當(dāng)代,中國物種流失嚴重。從犬來說,筆者走到中國西北接近哈薩克斯坦的邊境村莊,所見仍然是與京巴雜交的某些犬類,中國原生犬基本已喪失。自然狀態(tài)的犬如此,肉食者粗暴而短視的推廣,更對物種產(chǎn)生滅絕性的后果。比如植物,要種蘋果樹,地方官員求政績,便整縣整縣勒令種植,將原來土生品種的各類果樹統(tǒng)統(tǒng)砍掉。很多原生品種因此毀滅。
具體到月季而言,月季本是中國原生植物,但久已淪落?,F(xiàn)今月季品種上萬,沒有幾棵屬于中國培育的品種。在英國,有著名的園藝家大衛(wèi)·奧斯汀深受英皇室推崇,他培育了無數(shù)美麗的月季品種。英國皇室成員亦有不少是資深園藝家。德國、美國、法國、荷蘭,都有著名的月季育種公司。而在當(dāng)代中國,育種不被重視,更乏知名育種家。
天狼,正是中國園藝界有見識、有行動的為數(shù)寥寥者之一,是一位在草澤間默默努力并迅速崛起的園藝英雄。
“我要做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月季育種家。要讓中國月季重新贏得國際肯定……要把中國古老月季發(fā)揚廣大。要盡可能收集保護中國野生資源,不能讓中國現(xiàn)有資源在我們手上流失。”天狼如是說。
天狼已經(jīng)培育出不少月季新品。兩年前的一個夜晚,他在QQ上傳來花開的照片,我能感覺得電腦那端他心中的欣喜,我為他的開心而開心。
天狼以花為業(yè)。他自育的品種“夏日花火”與“榴花秋舞”,花的香氣、復(fù)花性、耐曬性、抗病性等表現(xiàn)良好,目前在花友們中獲得廣泛好評。
他還將獲取更為盛大的成功。假以時日,我樂意認真書寫他對中國月季育種所做的貢獻。
6 ? ?溫暖的石頭
我有時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美好的作品、所有美好的事物,一股腦兒塞給大家。但不行,凡事均須一點一點來。這一次介紹的是天街小雨,它是作家、詩人們的樂園。在太原,很少有作家詩人沒有去過天街小雨;外地來太原的作家詩人們,至少約有一半以上也去過那里。山西詩界大多數(shù)活動都在那里舉行,去年山西詩歌年會,似乎也是在那里舉行的。
我至今不認得天街小雨的老板,只是近來才和老板的哥哥開始走動。老板的哥哥是詩人,一個赤誠而出言率直的人,叫溫暖的石頭。我喜歡此人,曾拍著桌子對他說,很少像這樣聽到真話了。我們一般叫他石頭,尚記得他最近一次短信的內(nèi)容,讓我一下子遭電擊般的感動。他說:好朋友終會相識,肝膽照亮肝膽。
我決定要和石頭多加往來。
石頭有著詩人式的癡性和深情,他迷普洱茶,不惜拼命勸說他弟弟,在云南騰沖包了一些古樹茶。大凡癡性的人心意總是相通的。石頭曾經(jīng)嘆息似的說,唉,我這輩子咋就迷上個茶了。他說我的話是我聽到的評價我最為搞笑的話,他說,你這家伙,上輩子一定是個林黛玉,喜歡個花。何來如此粗莽的林妹妹?眾所周知,我是周身漆黑一片、常態(tài)剃了光頭自稱灑家的。
石頭和雷平陽關(guān)系密切。雷平陽在云南,一位我所敬重的詩人,在北京筆會與他有酒桌上的一面之緣。雷平陽是一位癡迷普洱茶的詩人,他甚至自制普洱茶餅,并寫過普洱茶的專著。假以時日,“小眾”會特別做一期關(guān)于雷平陽與普洱茶的內(nèi)容。
天街小雨因了石頭,從此多了些茶香裊裊中的文人式的清遠和狂放。在煩囂的城市生活中,天街小雨,是一處真正能寄放世外情懷的所在。
7 ? ?趙瑜
我剛上大學(xué)時,趙瑜已名動天下。茫茫中國,從東北、西北到云南、海南,在火車上及每個城市的書攤上,都擺有他的大著《馬家軍調(diào)查》。但是,我更敬重他在1980年代末的一段經(jīng)歷。我想即便我從來不認識他,也會因他這段經(jīng)歷而記住他,并不斷提及他。在我看來,一個好的作家,一個寫作者,對社會道義要有所擔(dān)當(dāng),哪怕這擔(dān)當(dāng)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是擔(dān)當(dāng)與否和敢不敢擔(dān)當(dāng),則是另一碼事。我告訴年輕于我的寫作者:不要在文字里?;尅粋€人寫作時間長了,自可以把文字搞得熟練,甚或帶出一些才情。但那樣的文字無骨而且怯懦,像耍些小把戲,耍得好了,無非像古代宮廷里的俳優(yōu)。而寫作者是知識分子,在文字里體現(xiàn)對所處時代的觀察和批判意識,是必要和必須的。
趙瑜先生巨大的文學(xué)成就,不必我多言,大家讀他作品便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微信閱讀里、在“小眾”這個微信公眾號里,我更愿意述說一個感性的、有溫度的趙瑜。有一年在埃及,同行的曹平安老師遇險,被幾個阿拉伯人撕扯勒索。我從遠處飛奔過去時,趙瑜已經(jīng)拽住兩個阿拉伯人憤怒地交涉。
那時我和趙瑜不熟,但記住了這件事。不避險,能助人,我以為這是做朋友最寶貴的品質(zhì)。
后來,趙瑜成為我敬重的兄長。他是師長,更是很好的朋友。我曾與幾位作家由趙瑜率領(lǐng),前往王家?guī)X調(diào)查礦難。礦上荒涼無處吃飯,他在礦上的大灶上,拿著巨盆奮力擠在工人群里,為大家搶饅頭……我從他處學(xué)到的東西良多,首推做事態(tài)度。他是極認真細致的人,做事有條不紊,頗具章法,事情在他這里,很難有不了了之的情況……結(jié)識他以后,我以往東倒西歪的混沌世界,竟能偶然變得清晰起來。
對后學(xué)之輩,趙瑜多方提攜扶持。包括我在內(nèi)的諸多文友,俱曾蒙他相助。
趙瑜筆耕不輟,其勤奮和認真程度,令我驚嘆和羞慚。他堅實、扎實,不用電腦,而是一摞摞字跡歷歷的手寫稿。相形之下,我的寫作何其散漫和隨興而止。他寫 《犧牲者》整整兩年還是三年,足不出戶,書稿殺青時,據(jù)熟知他的朋友說,他魁偉的個頭竟矬了兩寸?!稜奚摺肥且徊坑嘘P(guān)“文革”的書,因種種原因沒有公開出版,僅僅刊印了500冊征求意見稿。趙瑜說,搞了一輩子寫作,要有不為名利而真正對得住時代良心的作品。
真正對得住時代良心,《犧牲者》做到了。在我有限的視野里,這是一部值得傳世的厚重作品。
趙瑜愛收藏,藏有數(shù)萬只陶瓷貓,很多朋友目睹過四壁皆貓的壯觀場景。趙瑜好交友,在古玩城專門開設(shè)了一個趙瑜工作室,方便朋友們來此小聚。趙瑜好酒,曾號稱山西文學(xué)界四大酒徒之一。他的酒慢,飲酒于他是上好享受。他能從正午12時開始飲,話語閑閑道來,酒到下午4時不見散場,晚上繼續(xù)飲。與他相較,我?guī)缀蹩梢运阕魇遣伙嬀撇粫嬀频娜恕?/p>
久不見趙瑜了,時或會想到這位師長。而我有事愧對于他,經(jīng)他聯(lián)系的兩本書,我因疏懶而年久未寫完。我已推掉今年的稿約,今年必完成這兩部書。屆時與他當(dāng)有痛飲。
8 ? ?獨化:銹跡斑斑卻依然閃著寒芒
好的作品,要看作者行文的語言、節(jié)奏、表述的精到、內(nèi)容,但這尚且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乃是行文是否有獨到的精神氣質(zhì)。死胖子獨化做到了。
去年“小眾”推發(fā)周公度作品,我曾在微信中發(fā)帖,說還有一人以短詩文著稱,卻未披露是誰。此人便是獨化。周公度的作品,可直追魏晉,其作品往往見《世說新語》中的神韻。
然而兩下相較,我更喜獨化——其實是不宜相較的,只是因這二人都有所承繼中國古代士人的風(fēng)骨。獨化有一顆素樸的心,有今人可能視為笨拙和愚蠢的東西。其作品上溯到先秦的士人精神,像剛出土的斷刀,冷傲,蒼涼,固執(zhí),遺世。它銹跡斑斑卻依然閃著寒芒。
只是他寫得太少了。
獨化是十五年前神交的友人。那時他網(wǎng)名叫老毒物——大抵以西毒歐陽鋒自許吧,由此可見獨化的自負。如果說我也經(jīng)常無禮,那么事后我尚且自省,而獨化我行我素,根本不管。他根本沒有禮貌的概念。
獨化在甘肅一個小城市平?jīng)鼋虝?。他以此為榮,以所教的學(xué)生語文考得好為榮。我想在他心目中,教書是莊重的事,遠比寫作重要。而他的學(xué)生不叫他老師,背后敬畏地喊他先生。
獨化是驕傲的,不管不顧的。他一定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一些朋友勸我不要推他,一則他知名度低,二則他狂。但今天我要鄭重地說:獨化的作品,配得上他的驕傲。
七年前我在北京進修,討論起各地作家,我提到獨化,眾茫然不知,偶有知者神情也不屑。我記得我當(dāng)時的失落感,因了獨化,我一時竟將天下文界英雄看得低了,覺世人無眼,如此凜凜然的作品,居然無人賞識、乏人知曉。獨化作品,勝過多少平庸而屢獲大獎的作品多少倍!
據(jù)我所知,原籍甘肅的當(dāng)代大牌評論家似乎頗有一些。但面對獨化作品,十余年間他們?nèi)缤懒艘话慵w噤聲。獨化不會巴結(jié)討好是一個原因。但顯然另一個原因更重要:他們那點庸常的文學(xué)見識,不足于面對獨化作品。
而小說家弋舟在作品中引用獨化的短文,以致我對素?zé)o往來的弋舟平添好感。
我承認寫到獨化,我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感動。一年前“小眾”伊始,我就想推發(fā)他作品,但終于沒有。那時“小眾”沒有足夠的實力來推一個不知名者。但我仍然等待。而獨化當(dāng)時不用微信,慢慢地,我忘了此事,直到今天。
我有怪誕的想法,即認為胖子寫不好東西。那么現(xiàn)在,獨化成為例外的一人。
一個男人,在塵間想念從未見過的另一個男人,應(yīng)該也是美好之事。若有一天我到甘肅平?jīng)?,希望獨化能帶我去吃牛肉面。他雖然胖,但料定吃不過我。我得兩大碗勉強能飽。若再有點燒酒自然更美,不必菜肴,一碟花生米就好?;蛘呶艺埶ズ却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