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鑫
自古以來,人們對于南宋抗金名將岳飛的評價就一直與蜀漢大將關羽齊平,兩人后世都被供奉為神,建廟祭拜。到了清朝,因為岳飛當年抗的是清人祖先,統(tǒng)治階級才把他的地位有意降低了。因此,岳飛與關羽相比,或許更加接地氣。他不僅是南宋統(tǒng)兵大將,詩詞、書法也流傳甚廣,讓人能容易產生親近感。
但是,對于岳飛之死,后世一直都是眾說紛紜,流傳最廣的是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栽贓殺害。而讀史較深的人則往往認為是宋高宗擔心岳飛直搗黃龍,迎回徽、欽二圣后,重新占據了自己的皇位,所以殺掉岳飛以絕后患。作為南宋中興四大名將之一,岳飛在抗金過程中盡職盡責,而宋高宗似乎對岳飛的態(tài)度也是格外寬厚,那為什么中興四將的最終結局,只有岳飛招來了殺身之禍呢?到底真實的情況是什么樣的?我們試用當時的古錢幣來略探一二。
各國鑄幣
岳飛生于北宋崇寧二年(公元1103年),卒于南宋紹興十二年(公元1142年),橫跨兩宋交界,歷經崇寧、大觀、政和、重和、宣和、靖康、建炎、紹興八個年號。這八個年號各有鑄幣,而且岳飛少年時期甚至經歷了古錢幣的又一次鑄幣巔峰。此時雖為北宋末年,但史書中記載宣和六年時的東京仍然是“燈火熒煌天不夜,笙歌嘈雜地長春”的狀態(tài),詩句中頗有些今日簋街、三里屯的樣子。不難看出北宋的滅亡是有些突然的。
岳飛出生的時代,北宋周邊各國的經濟與鑄幣情況復雜而又有規(guī)律可循,它們都與南宋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具體如下:
遼鑄幣:宋朝是中國歷史上正統(tǒng)皇朝中唯一一個不是由于內亂亡國的朝代,宋朝的覆滅主要源于其惡劣的地理情況與錯誤的國防戰(zhàn)略。北宋早年一直在與遼國抗爭,同時兼顧西夏。澶淵之盟后,宋與遼幾十年相安無事,彼此經濟都有所發(fā)展。遼國建國時間早于北宋,但至岳飛的時代遼國已至暮年。與岳飛幾乎同時期的遼國錢幣是乾統(tǒng)元寶,之后改鑄天慶元寶,此兩枚錢幣都是遼國最后時期所鑄造的,屬于遼錢下八品。從錢體鑄造可以看出此時遼錢已與北宋小平形制相似,錢文書寫也較熟練,與中原漢族文化極為融合,可見遼國深受北宋影響。
西夏鑄幣:西夏是遼國西部由黨項族建立的政權,早年常與遼、北宋進行戰(zhàn)爭。后停戰(zhàn)與北宋進行經濟往來,國力逐漸上升。此時的西夏鑄錢包括貞觀、元德、大德等錢幣,且均存世罕見。西夏的這些錢幣屬于西夏中早期所鑄,貞觀寶錢仍為西夏錢文,之后元德、大德等錢幣使用漢字鑄造錢文,從錢面文字的變化我們可以看出,西夏后期也開始逐漸向北宋的漢文化靠攏和過渡。且此時西夏與遼相似,流通的貨幣主要是依靠北宋的歲幣。而游牧民族所建立的政權對于貨幣的使用本身有限,更多的采取自給自足。
金鑄幣:金國的建立可以說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它的出現打破了遼、西夏、北宋三國鼎立的局面。當時已經是北宋末年。對比西夏與遼,金國的鑄幣還屬于試鑄階段,由于剛剛建立政權,鑄錢應屬政治領域而非開鑄流通貨幣,所以鑄量極少。金太祖完顏阿骨打時期所鑄天輔元寶至今尚為孤品,金熙宗所鑄錢幣已陸續(xù)發(fā)現了天眷元寶小平篆書、天眷通寶小平真書、天眷通寶折二真書、天眷重寶折三真書四種,但其中元寶小平僅2品,通寶小平真書僅1品,折二通寶僅2品,重寶折三僅1品。
從金國錢幣上的錢文可以看出,早期金國鑄幣比遼、西夏基礎要好很多,這體現出了金國雖然立國較晚,但是國立雄厚,且深受漢文化的影響。
遼、西夏、金三國在岳飛的時代發(fā)展進度不同,遼已至暮年,但錢幣發(fā)展的最早,也最成熟。西夏、金姍姍來遲,所鑄錢幣均較稀少,有些甚至存世僅一兩品,是古錢幣綱目中的大珍品種。遼、西夏、金由于地處北方,主要以游牧為主,經濟方面仰仗北宋。所使用的錢幣量早期本身較少,后期雖然也使用一些,但幾乎都是北宋歲貢。
宋朝歲貢
有人認為,宋朝當年是積貧積弱的??恐o遼、西夏、金三國年年歲貢以保平安,對于領土爭端不惜喪權辱國,其實不然。比起北宋當年的經濟實力,那些歲貢不算是天文數字。雖然每年要支付這些歲貢,但北宋完全支付的起。只是在宣和二年對金作戰(zhàn)后,才有一定的吃力,不久北宋就由于經濟與軍事戰(zhàn)略錯誤的雙重壓力滅亡了。
宋遼澶淵之盟時,雙方達成合議,宋朝每年給遼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遼之后要求增加到絹三十萬匹,銀二十萬兩。后來的慶歷和議中,宋與西夏商定由宋朝每年給西夏十五萬匹絹,七萬兩銀,并承認了西夏占領的北宋領土。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金滅遼,宋將韓世忠率眾以少勝多抑制住金兵南下,兩國這才達成合議,北宋每年給金國三十萬匹絹,二十萬兩銀,再加一百萬貫錢。
然而據史料記載,北宋的歲貢雖需年年支付,但是與每年邊境貿易而獲得的歲入(貿易順差)相比卻不算什么。僅僅依靠每年的鑄幣量就足夠支付當年的歲貢。宋太宗至道二年,宋朝歲入2224萬貫;但澶淵之盟后,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北宋政府歲入竟達15085萬貫;因此,每年那幾十萬貫的歲貢也僅是一個州縣一年的財政收入而已。所以,北宋雖有歲貢,但其自由貿易,鼓勵商業(yè)發(fā)展的政策卻使百姓生活越來越富裕。僅用一個縣的財政收入卻換來了全國的和平。
北宋面對壓迫,巧妙的采取經濟手段予以抗爭。如若采取軍事打擊,北方游牧民族騎兵精煉,而北宋則以步兵為主,必定吃虧。何況軍費開支就不是這樣的固定數字了。
“岳家軍”軍費開支
金人于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臘月對北宋發(fā)動進攻,岳飛時年22歲,剛入軍中效力。面對金人的咄咄逼近,徽宗主動禪位于欽宗,改年號為靖康,兩年后北宋滅亡。因北宋滅亡突然,所以至今所見靖康錢存世少,但版式卻多。這正是由于當時錢監(jiān)眾多,忽然停鑄所引起的。錢監(jiān)眾多從側面體現出北宋末年還是有一定的經濟實力,不然錢監(jiān)也不會等到靖康之恥時才停鑄錢幣。
我們今日所見北宋的錢幣存世量極大,尤其徽宗時期錢幣大多經過精心設計、鑄造十分精美,可見當時的經濟絕不是窮困潦倒的樣子。而金人南下掠奪宋朝財物,才使北宋的經濟一度出現了物價暴漲的局面。但北宋的最終的滅亡,最根本的問題還是戰(zhàn)略決策出現了嚴重的錯誤所至。
徽欽二帝被金人掠走后,康王趙構于臨安府建立了南宋政權。此時南宋政權的經濟實力與北宋有著天壤之別了。由于北宋滅亡的突然,跟隨趙構一起難逃的人,無論百姓或官員只能將家中的錢幣深埋于地下,期盼重回故里。錢幣沉重,逃難的路上不可能攜帶很多,造成很大一部分錢幣都滯留在了北方。而南方銅料短缺又大大影響鑄錢進程,即便高宗此時極力想要恢復鑄錢來挽回國家經濟,也已不大可能。因此,南宋國力衰微,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的。
我們從南宋初年所鑄造的建炎、紹興錢可以看出,當時的錢制有些混亂。建炎錢有小平、折二、折三之分,又有元寶、通寶、重寶之別;紹興錢也有小平、折二、折三、通寶與元寶。而且據史料記載,這兩種錢在當時私鑄較嚴重,民間到處都有熔化官錢改鑄私錢的情況發(fā)生。而紹興初年,每年只能鑄造十萬緡(千文為一緡),卻要花去二十萬的成本,常罷鑄。紹興六年(公元1136年)政府收繳民間銅器開鑄錢幣,所鑄也不超過四十萬緡。這一數字遠遠支付不起當時抗金的軍隊開支。
岳飛當年率領了南宋將近2/3強的部隊,每年軍費花銷約需七百余萬貫,南宋政府當時一年的財政收入也僅僅一千萬貫左右,很顯然,國力不支持這場戰(zhàn)爭繼續(xù)下去。這一龐大的財政支出使南宋內部對待抗金發(fā)生了嚴重的分歧,即以高宗為首的主和派和與岳飛為首的主戰(zhàn)派。
莫須有?
岳飛之死與高宗后期對他態(tài)度上的轉變有根本性的聯(lián)系,總之是“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岳飛抗金勇猛無比,當時金兵流傳“撼山易撼岳家軍難”來形容岳飛帶領的部隊。雖然從字面上看這句話體現出岳飛部隊的戰(zhàn)斗力極強,但仔細推敲。在皇權至上的宋朝,政府每年支付巨額軍費給養(yǎng)的正規(guī)軍,居然被金人稱為“岳家軍”,成了私人部隊。這本身就觸犯了當時的君臣之禮。事實上,高宗為了體現出“岳家軍”是國家的正規(guī)軍,一直從朝廷直接撥款支持岳飛抗金,而不采取自籌軍費的方法。但這樣無疑加重了南宋財政的壓力。
據《宋史·岳飛傳》:“(秦檜)言飛孤軍不可久留,乞令班師。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飛憤惋泣下,東向再拜,曰:十年之功,廢于一旦?!痹里w的“十年之功”所花的巨額軍費與南宋這十年全國上下勒緊腰帶的貧苦已成鮮明對比。十年之功也未成功,足以證明南宋最強的軍隊也很難收復失地,只能與對方勢均力敵,雙方都難有作為。而丞相秦檜適時提出了“北人歸北,南人歸南”的政策——既然南宋已無力回天,不如采取這樣的方式先休養(yǎng)生息。
宋朝對待士大夫一向采取“高薪養(yǎng)廉”的方式,而對于武將雖然薪酬同樣很高,但依然存在著諸多的不信任。試看岳飛當時的條件,手下掌控國家2/3強的軍隊而被金人稱為“岳家軍”,前線戰(zhàn)況花錢無數幾乎拖垮了國家財政。對于高宗來說,一定特別擔心岳飛形成割據勢力,后患無窮。而對于當時岳飛的綜合實力,是否成為割據勢力,只在岳飛一念之間。中興四將中的其他三人,尤其張俊、韓世忠后期都采取了主動交出兵權,向朝廷要錢、要地、要房等方式降低高宗對他們的懷疑。而岳飛一心求戰(zhàn),不圖財,不圖利的性格不但觸及了南宋政府的底線,而且觸及了士大夫氏族的根本利益。紹興十一年(公元1141年),宋金議和,南宋每年歲貢銀絹二十五萬兩。但卻使宋金兩國此后20余年沒有再發(fā)生過戰(zhàn)亂情況,南宋繼續(xù)使用經濟手段使“歲入”頗豐,政權維穩(wěn)。
丞相秦檜在最后被韓世忠追問為何要加害岳飛時,語氣十足的說:“莫須有?”。據臺灣著名學者李敖考證,這是宋代的一句俚語,真正的意思應該是“難道沒有么?”即岳飛不是沒有罪,而是有罪!這句話的潛在含義是:如果一些事情可以用金錢解決,就不是大事情。但像岳飛這種用金錢都解決不了的人和事才是對宋高宗、秦檜們最大的敵人,也是南宋當時這種以士大夫階層為主體的朝廷最大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