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福貴
1949年5月10日,我參加了冀東解放區(qū)南下干部工作團隨軍南下。
1949年9月底,人民解放軍殲滅了白崇禧賴以起家的王牌第七軍等4萬余人,取得衡寶戰(zhàn)役偉大勝利。湘西南重鎮(zhèn)邵陽等獲得解放。我們南下干部工作團經(jīng)過135天的長途行軍跋涉,于10月11日到達邵陽。
中共邵陽縣委書記鐘石、副書記兼縣長白希清,率領(lǐng)南下干部242人,進入邵陽縣。當年邵陽縣面積達5000平方公里,人口120萬。剛剛解放,百廢待興。我們一進入邵陽,就開展了緊張繁重的接管建政、剿匪安民、征糧支前、減租反霸等工作。
縣委抽調(diào)了30多人下鄉(xiāng)。我是邵陽縣委秘書處干事,積極地報了名。我當年16歲,不僅沒有工作和社會經(jīng)驗,更重要的是語言不通。
湖南地處內(nèi)陸,比較封閉。邵陽位于湖南西南部,更是閉塞。地下黨同志介紹:湖南有句俗語“長沙里手湘潭漂,寶慶(邵陽原名)伢仔做牛叫?!鄙坳栐捀y懂!要我們這些“北老侉子”做好思想準備。我和一位叫楊蒲英的女同志分在一個組,組長就是南下時的老隊長。我開始還有點不服氣,“為什么不讓我獨擋一面?”可是很快我就體會到隊長的良苦用心了。
邵陽境內(nèi)主要以漢族為主,也雜居了不少苗瑤等少數(shù)民族。所以邵陽的文化中留下不同的民族文化因子。邵陽話大概從宋代(11世紀)開始形成。因為邵陽“八山二水一分田”的地貌,交通不便,十里不同音現(xiàn)象非常嚴重。
我因為聽不懂邵陽方言,還鬧了不少笑話。有一次,我到邵陽第七區(qū)政府開會,走在鄉(xiāng)間石板路上,來到一個三岔路口。那里立著一塊石碑。右面刻著“弓開弦斷”,左面刻著“箭來碑擋”。碑中間刻著“左走譚府”,“右走陳家坊”。問一位老鄉(xiāng):“請問,區(qū)政府往哪邊走?”那位老鄉(xiāng)說:“嗯曉得?!鄙坳柸酥v“嗯曉得”就是“不曉得”。但北方人錯把“嗯”當成了“你”。我把邵陽話“嗯(不)曉得”聽成了“你曉得!”我大惑不解:“我曉得,還問你干嗎?!”鬧出很大誤會。在“十里不同音”的湖南鄉(xiāng)村,我簡直就是一個聾子、啞巴,寸步難行。
我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初中畢業(yè)于北平育英中學,那是美國用“庚子賠款”辦的教會學校,很重視英文教學,英國距離中國十萬八千里,我還能學好英文,在1946年夏天,我參加北平市反美大游行,能夠用英語喊“嚴懲強奸北大女學生沈崇的美國佬!”“美國佬滾回去!”的口號,我就不信我學不會天天零距離打交道的中國邵陽話!
于是,我像學外語一樣,用一個小本子記了不少邵陽話和普通話對照發(fā)音的單詞。
“伢”是爸,“娘”是媽;走叫“橫”,吃叫“恰”;
喝水叫“恰茶”,逗你玩叫“逗壩”;
開玩笑就叫“斗三發(fā)”!上叫“搡”,下叫“蛤”;
“鵝”是我,“雞”是他;
婦女叫“阿薩”,姐姐叫“加加”,“婆娘”“堂客”就是內(nèi)當家;
岳父叫“丈老子”,姨父叫“姨牙”,“滿崽”就是老疙瘩;
謝謝您就是“龍騎你那嘎!”虱子叫“舌婆”,跳蚤叫“狗舌”,蚊子叫“悶子”,“嘛拐”是青蛙;
吃好東西叫“打牙祭”,講話叫“鋼花”,發(fā)火叫“發(fā)氣”,罵人就叫“娘拔牙”;
“是”念“死”,“不是”就是“莫死的”;
“曉得”是知道,“嗯曉得”是不知道;
“很”就是“蠻”,“傻”就是“哈”,“狡猾”就叫“人精詐”;
“你果雜大哈心”就是你這個大傻瓜!熱叫“夜”,燙叫“奈”,冷就叫“冰沁巴沁的”,冷得打哆嗦,就叫“冷起打跑跑”;
慢一點就是“慢滴子雜!”到哪里玩就是“切哪里?!保?/p>
小溪叫“小港”,石頭叫“沙頭”,睡覺叫“打安閉”,看一看叫“梅一梅”;
吃肉叫“恰妞”,吃魚叫“恰巫”,茄子就叫“紫茄瓜”……
由于認真學習,我對邵陽話的理解能力有很大提高。但是,我講起話來速度極慢,南腔北調(diào),有時還要翻本子。
而下鄉(xiāng)時我結(jié)識的那位本地干部楊蒲英,卻是話音委婉,口齒清楚,抑揚頓挫,行云流水。她講話,不論南方人、北方人都聽得懂。這個“小荷才露尖尖角”的16歲邵陽妹子竟然成了工作組的骨干,隊長也把她當成了助手、翻譯和顧問。
當?shù)睾芏嘀R青年一怕土匪,二怕變天,三怕沒前途,很多青年不敢參加工作。楊蒲英卻意志堅定,膽大心細,用剛學的革命道理宣傳人民必勝的真理。而我只會按照上級布置開大會,照本宣科,呆板地念文件。楊蒲英卻像說家常一樣,娓娓道來。她從最現(xiàn)實的兩個軍隊,兩個政府的不同談起,說明新舊社會兩重天?!鞍パ剑瓉硎沁@樣,共產(chǎn)黨是貧苦人民的靠山!”黨的政策立即獲得絕大多數(shù)人民的擁護,全鄉(xiāng)征糧任務(wù)很快完成。
1949年我們相識,我向她學習邵陽話,她向我學習普通話,結(jié)伴剿匪,競比進步。1956年,當我倆都是23歲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縣婦聯(lián)主任,我也是辦公室主任??h委書記李群夫婦為我們做介紹:“你倆相識7年了,條件相當,也該捅破這層窗戶紙,考慮能不能再進一步發(fā)展的事了!”
于是,我倆超越同志、戰(zhàn)友關(guān)系,結(jié)為夫妻。人生難得一知己,最難知己是愛人。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我們相濡以沫,相攜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