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俊英
胡耀邦,一個永遠鐫刻在歷史豐碑上熠熠閃光的名字。他“一身正氣深得人民敬愛,兩袖清風堪稱為人楷模”,他是“說真話人民知音,辦實事一代偉人”。
2015年11月20日是胡耀邦百年誕辰。斯人已逝,風范永存。雖然他已經(jīng)離開我們26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人格魅力、他的豐功偉績、他的高貴品質(zhì)至今仍深深銘刻在人們的心里。
“我一萬次地請求你們,今后再也不許送什么東西來了”
但凡瞻仰過胡耀邦故居陳列室的人,一定會記得那封由他親筆寫給金星大隊黨支部書記龔光繁的信。
這封寫于1961年11月12日的信中寫道:
光繁同志并黨支部同志:
現(xiàn)在耀簡(胡的堂弟——筆者注)先回來,耀福(胡的胞兄——筆者注)過四五天后也要回來。不久前,我曾給公社黨委詳細寫了一封信,請求公社和你們一定要堅決勸阻我哥哥、姐姐和一切親屬不要來我這里。因為第一,這樣會妨礙生產(chǎn)和工作;第二,浪費路費;第三,我也負擔不起。但是,你們卻沒有幫我這么辦。這件事我不高興。我再次請求你們,今后一定不允許他們來。
這次他們來的路費,聽說又是大隊出的。這就更不對了。中央曾三番五令要求各地堅決糾正“共產(chǎn)風”,堅決嚴格財政管理制度,堅決退賠一平二調(diào)來的社員的財物,你們怎么可以用公共積累給某些干部和社員外出做路費呢?這是違反中央政策的??!如果社員要追查這些事,你們是負不起這種責任的!請你們黨支部認真議議這件事。一切違反財政開支的事,萬萬做不得。做了,就是犯了政治錯誤。
送來的冬筍和芋頭,這又是社員用勞動生產(chǎn)出來的東西。特別是現(xiàn)在困難時期,大家要拿來頂糧食,你們送給我也做得不對。但是已經(jīng)送來了,就只好按你們那里的價值,退回24元錢,交耀簡帶回去,請償還生產(chǎn)這些東西的社員。在這里,我一萬次地請求你們,今后再也不許送什么東西來了。
1960年,正值三年困難時期,龔光繁當時在胡耀邦的老家所在地湖南省湘潭文家市公社金星大隊任黨支部書記。1958年,大隊建了一座小型水庫,但在當?shù)刭I不到發(fā)電機,經(jīng)大隊黨支部研究,便請胡耀邦的胞兄胡耀福和堂弟胡耀簡兩人一同去北京,向胡耀邦求助。
這次進京,因為是辦公事,路費可以報銷。當時因為胡耀邦的母親也在北京居住,所以他們就順便給老人家捎了一些冬筍和芋頭。同時,公社黨委也準備了一些家鄉(xiāng)的土特產(chǎn)送給老人??墒呛顓s對此很不滿意,一直想找機會退回這些款物。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便給龔光繁寫了一封長信。這次,胡耀邦雖然幫助買了發(fā)電機,但他不同意大隊為耀福和耀簡解決路費。
龔光繁在寫信時客套了一下,也被他批評了一頓:
“要寫實在的情況,不許虛夸,也不許隱瞞。你們說我對家鄉(xiāng)有無微不至的關懷,這不合乎事實。一切不合乎事實東西都叫虛夸……聽說我叔叔的兒子耀燾哥生活較為貧困,我沒有能力過多地幫助他,送給他兩件舊衣服,請你們轉(zhuǎn)告他,讓他好好生產(chǎn),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吧。至于其他親屬,我實在無力接濟,如有人提出再來找我,也請你們勸阻,再三地希望你們搞好社員的生活和全隊的生產(chǎn)。”
絕不私收任何禮品,總是輕裝而去,輕裝而歸
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胡耀邦一家就居住在北京東城區(qū)富強胡同的團中央宿舍,直到他當上了總書記也沒有立刻搬出去。1984年,為了警衛(wèi)工作的方便,他才搬到了中南海附近的一條胡同里。他在富強胡同的老房子里,一住就是29年。這房子只在1976年修過一次。身邊的工作人員提出讓他配置些家具、調(diào)換房屋,都被他拒絕了。大門的油漆早已脫落,也未進行粉刷,以至于有位香港朋友得知此事,特意送來了兩桶油漆。胡耀邦1984年搬入的新家也是一所舊房子,只是簡單地做了些室內(nèi)裝修,房屋如果有破損,還得趁他出差時才能進行維修。
作為黨和國家主要領導人,直到他逝世一直乘坐的是國產(chǎn)“紅旗”牌老式轎車。外國朋友贈送給他好幾輛轎車,都被他轉(zhuǎn)到了有關部門。直到他去世后,還是那輛“紅旗”車載著他的骨灰……
在日常生活中,胡耀邦嚴禁家人用自己的車去辦私事,他甚至不讓自己的專車停在家門口。在他的嚴格要求下,子女們很少用車,夫人李昭外出辦事也常常是搭乘別人的順路車。
在任黨的總書記期間,胡耀邦出訪比較頻繁,但是無論走到那里,無論是國際還是國內(nèi),他絕不私收任何禮品,每一次他總是輕裝而去,輕裝而歸。
在訪問日本期間,他收到大批禮品,但他沒有給自己留下一件。歸途中,他召集會議專門作了布置,禮品一律歸公。有一次,外國友人送來了兩套錄像設備,他將一套送給了中國少年兒童活動中心,另一套留在了中南海辦公室。很多幼兒園、學校都收到過他轉(zhuǎn)去的禮品。
在國內(nèi)出差考察,胡耀邦也是輕車簡從。
1985年,他帶領中央一些領導同志到內(nèi)蒙古視察,途中他堅持和大家擠在面包車內(nèi)。
他到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視察時,面對當?shù)氐氖⑶榻哟?,能說服節(jié)儉的盡量說服,一旦說服不了,就設法回避。
有一次,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送給他一套《辭?!罚敿锤读隋X。隨后一再告誡身邊的人,人家送的東西不要往家里拿。
1989年4月20日,就在胡耀邦逝世后的第五天,有位記者來到他家,一走進他的臥室,就被屋內(nèi)的情景驚呆了:臥室的面積約15平方米,臨窗的寫字臺上,放有3部電話機、1個普通的臺歷、1副老花鏡和十幾支鉛筆,他生前所用的茶杯竟是裝過咖啡的玻璃瓶。
掀開床單看,只見褥子上還打了補丁。揭開枕巾看枕頭,枕頭是用一件破舊的白色針織背心縫制的,里面填裝的是一些舊布。
再看看床頭柜上放著的一只用了十幾年的青瓷座臺燈,破裂的燈口處包了一層厚厚的膠布。
胡耀邦住院時換下的最后一套衣服也擺放在臥室里:一套洗得已經(jīng)褪了色的灰中山裝、一件衣領已經(jīng)發(fā)黃的襯衫、一雙白色線襪子、一件有破洞的毛背心,棉褲是由兩只棉織褲縫在一起的。另外的兩件針織背心,一件留有汗跡,另一件破了十幾個小洞,但他也不肯丟棄,直到逝世前一個月出席全國人大會議時才換下來。
胡耀邦的生活秘書指著衣架上掛著的一套藍色隱條紋西裝,說:“這是首長生前最好的一套衣服,他只有會見外賓和開會、外出時才穿,首長的遺體將穿這套西服,我們在準備遺體上所穿用的衣物時,才發(fā)現(xiàn)這套衣服已經(jīng)穿臟了,前天才從人民大會堂洗干凈取回來。”
胡耀邦生前曾經(jīng)常對人說,共產(chǎn)黨人一定要廉潔。他一直也是這樣身體力行的。
“共產(chǎn)黨人是給人民辦事的,不是給一家一族辦事的”
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胡耀邦對家人和親屬要求非常嚴格,絕不允許有一點特殊化。
1982年,胡耀邦在擔任黨的總書記后不久便召集家庭會議。他鄭重地對家人說,誰要是利用他的招牌和地位在外面做錯事,誰就自己負責任,他是不會出面講情的。這話對他的兒女們來說不言而喻,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深知這是父親對他們的一貫要求。
1974年,兒子胡德華給母親寫信說,讓父母為妹妹上學托人找個門路。不久,胡德華便收到了父親的來信,信中說:如果你相信這種沒落的東西會永遠存在下去,你就不但不配做一名信仰馬克思主義的共產(chǎn)黨員,甚至連一名資產(chǎn)階級進化主義者都不如。胡德華看完信,頭上直冒冷汗。直到1976年,胡耀邦的小女兒才由工廠推薦上了大學。
1977年,胡耀邦的小兒子大學畢業(yè)了,征得父親同意,決定到外地工作。他認為,只有這樣才便于身為中央組織部部長的父親開展工作。許多年來,親戚朋友們都勸胡耀邦將小兒子調(diào)回北京,胡耀邦卻對此不以為然,他認為兒子在外地靠自己的努力這么多年,為何還要回北京?
對于親友,胡耀邦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不許親友進京找他辦私事,更不許親友打著他的招牌辦私事。
1962年,胡耀邦兼任湘潭地委書記時,回到了闊別30年的家鄉(xiāng)。哥哥胡耀福聞訊趕來,請他回家吃狗肉,這是他年輕時最喜歡吃的東西??伤麤]有回去。哥哥向他訴說了家里的許多困難,他拿出10元錢給了哥哥,說道:“我是地委書記,要管一個地區(qū)的事,家里有困難不要找我,要靠自己來解決?!本瓦@樣,他的哥哥嫂子及兩個侄子一直在老家當農(nóng)民。
1982年的一天,胡耀福的一個兒子去看望一位在某縣當領導的親戚,言談中透露出想找個工作的念頭,那位領導曾與胡耀邦相熟,便答應了。得知此事后,胡耀邦很生氣,他對這位領導說:“你這不是拆我的臺嗎?”堅持要這位領導把侄子退回農(nóng)村去。
后來,胡耀福到北京去看他,兄弟相見,胡耀邦又舊事重提,“哥哥你搞些么子名堂?德安在農(nóng)村呆得好好的,你把他搞出去做么子?”
他擔任總書記后,曾專門給家里寫信說:“這意味著我們要把尾巴夾得更緊了?!?/p>
有一次,侄子從家鄉(xiāng)來看望胡耀邦,交談了一陣子后,胡耀邦便嚴肅地對侄兒說:“你來看我,我歡迎。但是,如果你要打著我的旗號搞東西,我不同意。共產(chǎn)黨人是給人民辦事,不是給一家一族辦事的!”不僅如此,胡耀邦對家鄉(xiāng)人也十分“苛刻”。他曾經(jīng)給中央辦公廳寫過一份備忘錄,不許他家鄉(xiāng)的人向國家要物資、資金和特殊政策。他自己也一再向家人說:“我不能為家鄉(xiāng)謀取特殊利益?!?/p>
胡耀邦一向謙虛,從不居功,始終保持著人民公仆的本色
20世紀50年代初,胡耀邦曾在川北工作過。在他擔任中央組織部部長后不久,便獲悉要編寫川北日報報史,于是專門做出批示說:如果講川北歷史請不要突出我個人的作用,個人的作用任何時候都是第二位的。如果只突出某個人或某幾個人,并且夸大其作用,就歪曲了那個時期的歷史事實。
1982年9月,在黨的十二屆一中全會上,胡耀邦當選為中共中央總書記。在當選后,他發(fā)表講話說:
現(xiàn)在黨中央委員會決定由我來擔任總書記,我覺得我有責任向全會說明一個問題:雖然我擔任這樣一個重要職務,但有兩點是沒有因此而改變的,第一,老革命的作用沒有變;第二,我的能力和水平?jīng)]有變,我還是昨天的我……
講話贏得了與會代表的熱烈掌聲。鄧小平在全會閉幕時一語道破:“胡耀邦剛才的講話證實了他是黨的總書記的合適人選?!?/p>
1986年9月,胡耀邦會見了美國《華盛頓郵報》記者團。當美國記者問他“你作為中國的最高領導,可以提供什么樣的領導素質(zhì)”時,他謙虛地回答說:“我們國家現(xiàn)在實行的是名副其實的集體領導制度。在這個集體中,有起核心作用的人,但不存在有法定地位的最高領導者。我是這個集體領導中的一員,我自己認為盡了我的一份力量。但我的經(jīng)驗和智慧有限,不可能像鄧小平同志那樣有什么獨特的貢獻?!?/p>
當選為總書記后,胡耀邦露面機會更多了,但是他一直保持低調(diào),不讓輿論過多地宣傳自己。
1981年9月,《華北電力報》通訊員給工人日報寄來一篇題為《胡耀邦同志和我們一起打掃衛(wèi)生》的稿件。文章記述了13名通訊員去中南海參觀,看到有十幾位同志正在瀛臺東岸打掃衛(wèi)生,其中就有胡耀邦,他們不由得也主動參加了勞動的隊伍。勞動結(jié)束后,胡耀邦和他們親切交談。這篇文章的內(nèi)容寫得非常生動,當時《工人日報》準備發(fā)表并上報到中央辦公廳,胡耀邦得知后說:“現(xiàn)在千萬不要報道,等中南海在衛(wèi)生上真正成為全國表率時,同意作為歷史資料。”
1986年,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田紀云陪同胡耀邦到甘肅視察。汽車從蘭州出發(fā),一路顛簸,但他每到一地,總是不顧旅途的疲勞,與當?shù)馗刹咳罕娪H切交談,詢問生產(chǎn)和生活的情況。
當時,甘肅省的新聞單位要宣傳報道他的視察活動,卻被他拒絕了。省領導親自替記者們說情,但他還是不松口。直到臨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省委書記又對他說,您來過甘肅好幾次,但田紀云同志還是第一次來,不報道不好。再說您跑了這么多地方,許多講話精神群眾還不知道,這怎么行。
最后,胡耀邦總算同意了。不過,他一再叮囑說:“報道的內(nèi)容要盡量簡單些?!?/p>
凡是熟悉胡耀邦的人都知道,他干起工作來幾乎是到了不要命的程度,說他夜以繼日地干工作一點都不夸張。他為了黨的事業(yè),幾乎犧牲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他的家就緊挨著中南海,但他只有在每周六晚上才回家吃飯,其余的時間除了出訪、出差,全都是住在辦公地點勤政殿。在他擔任總書記的那些年里,勤政殿的燈火經(jīng)常是夜夜通明,身邊的工作人員都知道,胡耀邦辦公室的燈熄滅得最晚??紤]到他已經(jīng)是70多歲的人了,大家都勸他注意休息,他說:為人民辦事情,耽誤一分鐘都是罪過。
工作上雷厲風行、緊張有序也是胡耀邦的一貫作風。1984年1月,他到貴州安順去考察,吃完晚飯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但他還是堅持要連夜趕往廣西百色。因為路況不太好,省委陪同的領導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都主張次日再走,但他堅持要連夜趕往。深夜12點,汽車行駛到一個小縣城,實在走不了了,只好就地住下來。當?shù)睾芨F,工作人員到縣委招待所看了看,招待所都是大通鋪,只有縣委書記辦公室有單人床。就這樣,他就在縣委書記的辦公室里睡了幾個小時,第二天早上又接著趕路。中午路過一個小鎮(zhèn),街上很熱鬧,當他看到路邊有小攤正在賣貴州米線時,趕忙說:不要再找人家地方去安排了,就在這里吃吧。說完他便坐在長條凳子上,點了一大碗貴州米線。吃完飯,被老百姓認出來,一傳十,十傳百,大家圍過來熱烈鼓掌,只見胡耀邦站起身來,給大家鞠了個躬后,回身上車繼續(xù)趕路。
還有一次去西沙群島視察,身邊的人出于安全的考慮不同意他去,并勸道:那個地方連水都是從大陸運過去的,咱們?nèi)チ藭o人家添麻煩。但胡耀邦卻堅持說:“咱們?nèi)サ哪康挠植皇菫榱俗屓思艺写蹅?。我是黨的高級干部,不能光在發(fā)達地區(qū)和中心城市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們國家還有很多貧困地區(qū),我們有機會也要去這些地方看看,走一走?!痹谒慰倳浀?年時間里,他的足跡遍及海疆邊陲、民族村寨、貧困山區(qū),他甚至抱病到雪域高原西藏去考察。
胡耀邦之所以始終保持著謙虛謹慎、艱苦奮斗、清正廉潔的作風,正是由于他心中始終裝著廣大人民群眾。他同人民群眾同呼吸、共命運,與廣大人民群眾的心始終是相通的。
胡耀邦的書法瀟灑豪放,很有大家風范。但他生前題字并不多,有時即使是題了字,他也不留姓名,出任總書記后更是如此。
北京市順義共青林場成立時,胡耀邦與首都10萬青少年一道栽下了一片林木,并特意為林場題寫了不留姓名的場名。后來林場更名,他的題字不幸丟失。1984年,林場又請擔任總書記的他題寫場名,于是,他再次欣然揮筆。這一次,他依舊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1985年,胡耀邦應邀為新建的“北京青年運動歷史群雕”題了字,但他還是不肯留下姓名,并且一再囑咐身邊的同志,不要過多的宣傳他題字的情況。
不宣傳自己,并不等于人民把他忘了。
胡耀邦逝世后,為他送行的人群川流不息,人們在無聲地祭告:斯人已逝,光彩猶存。正如一副挽聯(lián)所說的那樣:有的人活著,但卻已經(jīng)死了;有的人死了,但卻永遠活著。
“心在人民,利歸天下”,這正是胡耀邦高尚情操的寫照。(題圖為1986年胡耀邦在云南)
(責任編輯:吳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