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小小
江南水秀,花影飄搖,沈家女兒沈宜修翩然降世。沈宜修出生于書香世家,從伯父到胞弟,整個家族的人皆有文采。沈宜修擁有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就算麻雀飛入花叢中,打幾個滾,也會沾染一身芬芳。何況她既有天賦,又勤奮懂事,這樣的姑娘猶如醇香的美酒,即使養(yǎng)在深閨,也會有香氣絲絲縷縷溢出來。
但凡沾染了書香的姑娘,一顆玲瓏心總會慢慢變得高傲,總想像風(fēng)一樣,無拘無束,恣意隨心。沈宜修一定也曾想過乘風(fēng)起舞,所以才會手不釋卷,遍誦史書。但讀書之余,她卻常常忍不住黯然神傷。
母親早逝,無數(shù)個日夜,她目睹了父親無處安放的孤寂??v有才情萬千又如何?不如得一人陪伴,庸俗歸老。所以,當(dāng)沈家有女初長成,悲花憫月之余,宜修想得最多的,是得一人心,相扶相攜,安享紅塵冷暖。
未來的有緣人一定要懂她的柔情,能與她作詩吟唱,他還需風(fēng)流倜儻,如白玉般纖塵不染。這些想象,猶如春日淡淡的花香,只要輕輕一嗅,嘴角就會忍不住上揚成一彎新月,有碧波春水在心海里蕩呀蕩。
如花美眷,誰人不愛?來沈家提親的人自然不少。最終,父親為她選定了葉家公子,葉紹袁。他少有才學(xué),相貌英俊,與沈宜修可謂天作之合。
16歲的沈宜修終于修來了屬于自己的花好月圓。大紅花轎抬著一身紅裝的她,搖搖晃晃地進了葉家大門。宜修心里的甜蜜也被一點點搖出,搖得碧波蕩漾,綿綿長長。
婚后的生活,如她想象般優(yōu)雅芬芳。和他一起填詞作曲,吟詩作畫,一唱一和,趣味無窮。才女愛詩詞,清晨剛作了一首詩,看到芍藥花開,忍不住又要吟一首“芍藥如含笑,旖旎回廊曲”,嬌羞的小女兒情態(tài)與滿心的歡愉,仿佛是在紙上妖嬈舞蹈。這舞蹈,自然要與夫君分享,他見了,心下愉悅,忍不住也和上一首。
眉目間,有著展翅欲飛的歡悅,兩情繾綣時自是顧不了別人的眼光。一首首詩詞在庭院里傳揚,將兩人的恩愛渲染得五彩斑斕。
這恩愛,卻成了家庭不睦的導(dǎo)火索。天底下的婆婆,大都希望兒媳婦每日為家事操勞,為夫君掛心,做賢妻良母,唯獨不要做自己。似宜修每日凈寫些纏綿詩詞纏住夫君,消磨夫君求取功名的意志,實在是罪大惡極。宜修只能如普通女子般,在婆婆面前委曲求全,從此真的洗手做羹湯。
并非不心高氣傲,但愛到濃烈時,便會無怨無悔,他給了她纏綿的愛意,她就回報他一室清新。詩自是不能隨便寫了,即使偶爾娛樂寫寫,也要小心地捂住,萬萬不能讓它飛出閨房。但自小練就的那一筆好字,還是有用武之地的。
葉紹袁一直發(fā)奮讀書,希望能考取功名,封妻蔭子。每每寫了策論,總要眉飛色舞地拿回家,遞于宜修手中,滿懷希冀地想要討一聲贊美。贊美,宜修自是從不吝嗇。但瑕疵,她也從不放過,圈圈點點,涂涂改改,直看得他膽戰(zhàn)心驚。她卻只是莞爾一笑,拿起筆,將改好的文章重新抄寫一遍,娟秀的字體,如點點梅花綻放。
有如此賢妻,葉紹袁內(nèi)心歡喜,如果再考取一個功名,這人生,真是圓滿得無以復(fù)加了。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縱使如紹袁這般才華橫溢,竟屢試不中。每次滿懷希冀而去,卻喪氣而歸。他的心思,宜修全都明白,她不嘮叨,不氣惱,亦不哀嘆,只是握著他的手,笑吟吟地看著他。
這柔柔一笑,如冬日暖陽,將紹袁心里的堅冰一點點融化。生活,似乎并沒有多大改變,依舊是讀書寫字,紅袖添香,無論寒冬酷暑,總有一抹身影默默陪伴。偶爾,她也會寫幾首情詩,彈幾首曲子,舒緩他勞累的身心。
屢試不中這般傷心事,居然也成了夫妻的趣事。宜修常常打趣夫君,“而今莫再辜秋色,休使還教妾面羞”,字里行間,道不盡的俏皮。
紹袁一心只讀圣賢書,日常開支卻是宜修要操心的事情,她把心思從陽春白雪里抽離,一心為生活操勞。家里用度拮據(jù),她便悄悄賣掉嫁妝首飾,貼補家用。在她看來,縱有萬千夢想,不如陪一人終老。
葉紹袁終是沒有“教妾面羞”,他金榜題名,且一路順暢。宜修的付出也有了回報,她被封為誥命夫人。苦盡甘來,宜修卻只淡然處之。
或許是厭倦了官場,或許是受了妻子影響,葉紹袁在官場里沉浮了一段時間后,毅然辭官歸家,守著妻兒老小,過最普通最愜意的日子。
此時,宜修已育八男三女,她已從不食人間煙火的才女,變成了賢妻良母。但她與葉紹袁的感情,卻不曾減弱半分。
沒有了煩心的公務(wù),不再為前程操心,他們仿佛回到了蜜月期,每日吟詩作詞,相偕出行,如一對比翼雙飛鳥,灑下一路甜蜜與纏綿。
從高官厚祿,到自力更生,家境一下子衰落,仿佛一件美麗衣裳破了個洞,讓人忍不住嘆息。但宜修和紹袁卻不以為意,掃去那些耀眼浮華,心無旁騖地相守,于他們來說,是最好的歸宿?!凹揖佣砰T,一榻書卷”就能讓他們心底開出美麗的花。
雖然居所不再奢華,鄉(xiāng)野別居卻另有一番情趣,兩人依然樂在其中,詩詞不斷,你寫一首,我和一闋,在他們眼中,一花一樹,一風(fēng)一浪,都如戀人的耳語,讓人心兒顫動。
愛情完美,兒女出色,生活幸福,再沒有哪個人,如宜修這般,用一顆柔軟包容的心,修得一世人生圓滿。
煙火人生或者不風(fēng)光,不出彩,但一粥一飯,一衣一被,都是那樣的溫暖妥帖,仿佛陽光下樸實的太陽花,是大多數(shù)人一生渴慕而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