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合群
(湖北)
一路往西(組章)
牛合群
(湖北)
一路往西,涉漢水,越秦嶺,天就不斷增高,是秋天的那種高。大地的皮膚更多外露,更加地黃,黃成了甘桔,黃成了大樹的根,黃成了一個名字,黃成了一個朝代,黃成了厚重的蒼茫。一路往西,就是輝煌的絲綢之路,就是它高高的起點——長安。
秋意比秋風來得還快。高速公路在國慶的日子有些消化不良,路邊的小黃花眼瞅著它走走停停,還有謾罵和秦腔炸開云朵,在一個山梁接一個山梁地慢爬,耳鳴,氣短,降溫,驟雨,山高,溝深,這些都不影響我向西的心情,向西,就到了心儀的圣地呀!受一點堵,添一亂,餓一點,渴一點,累一點,冷一點,也是增添朝圣的深遠景色,也是增加人生的體驗閱歷,也是增強我和同行者戰(zhàn)勝前途困難力求行得更遠的信心。.
一路往西,我的心在不斷地抬高,抬高。山川東去,白云東去,一路的隧道和車流東去,無名的村莊和莊稼東去。像東歸的英雄,被歷史的風一下子吹得看不見了煙影。請不要攔我,凡是有路的地方,就有我的眼睛。凡是有聲音的地方,我都樂意看一看,那是不是我前世的愛人。
終于,見到了我的長安。那個與黃土、小草、藍天、唐詩與佛學融為一體的風雅長安。那個奮力托起了漢字的不沉長安。那個以一朵最純凈的蘭花花完成彼此交換的厚道長安。那個給飛翔一個遼闊理由的飛天長安。
在長安的懷里,我癡癡地尋找,尋找那個和我轟轟烈烈談一場戀愛的人,將幾千年過成一天。尋找的過程,將我對這個世界的感官完全打開,變得通透,變得敏銳。接受她給予的任何境遇,會發(fā)現(xiàn)自己早把眼睛安在了長安古城上,會把心交給大雁塔、兵馬俑、大明宮,還有話劇秦腔、折子戲、羊肉泡饃,還有一個麗人的華清池。
帶著新奇上路,帶著探索行囊,360°穿越古今,一夜橫跨南北,給生活找到了另一個出口。
太陽是一個傳說,給北方送來了極光。聰明的騰格里沙漠有點瘋狂,一把就抓住了風的翅膀。通湖草原只是我心中的一塊祖母綠,藏不下一行淺淺的馬蹄聲,一株光腳的沙棘草,以星換山移的速度,洶涌地靠近一片低矮的潮濕。
一個沙丘劫持了另一個沙丘,像一場久別重逢。駝鈴也有了縱深,大雁南飛,看清了純事物的臉。夜里的幾滴雨,給無數(shù)生命禪語,不用心,你是嗅不出沙棗的甘甜。
遠方,有一條蘇醒的狼,驅(qū)趕著羊群和寺上的云朵,統(tǒng)領(lǐng)一年之中最好的時節(jié)。
中衛(wèi),揚起沙坡頭,腳蹬黃河灘,把騰格里沙漠阻擊在南下的路上,阻擊在家門口,一些變節(jié)的流沙,開出了五顏六色的花兒,用悄悄生長畫出自己的今天,更像是一種看不見變換的星空圖。
所有經(jīng)過此地的波浪不敢發(fā)聲,輕輕地,一彎再彎,彎成九龍灣。幸福不過是欲望的暫時停止,一群穿紅衣服的僧人,經(jīng)九風撫琴,琴聲逆流而上,具有具體的時間和生命;被琴聲養(yǎng)育的文字,在草葉下慢爬,爬得悄無聲息。
時間在這里輕頓。一絲淺風,一葉菩提,輕輕地掀開了一對向日葵的豐滿。多少陽光,就這樣,一路殺來。
那遠道而來的晚霞,喝了一口黃河水,就把大佛寺馱過了長城。駱駝山,是寺中的一盞奶油燈,亮在鐘聲。
昨天我在河南,那里是夏天;今天我到了河北,這里成了秋天,也可能是冬天。
生命呀,這條大河,人人都是彈琴的高手。
落日借助大漠借助長河借助直的孤煙,磨圓一首唐詩。
許多上岸的黃河魚,變成了小羊。一頭跑得飛快的小羊,快速成長,融入羊群無法辨認。風吹草低,兩岸的石頭長出許多耳朵,傾聽一曲黃河謠。
我不想說這里是八月飛雪的胡天,那一道淺灣是曬銀沙的地方嗎?那里可有孟姜女哭倒的八百里長城?可有昭君出塞的漫天琵琶舞?可有花木蘭征戰(zhàn)沙場的男兒裝?可有蘇武一個人的牧場?
指掌飄揚的符節(jié),指掌臨樹的清風,我真想乘肥馬,衣輕裘,射一回天狼。
聽不見蘭花花,看不到紅白藍頭巾,就連潔白的羊群也遠在天邊,到處都是黃騰騰的夯土,黃瑩瑩的莊稼,黃溜溜的水,還有那遠遠地就在迎接我們的黃格格的沙。
尊貴的大黃呀,一個神佛的微笑,我的發(fā)絲間我的嘴巴里我的國度全是她的親切。我的夢里還有她的倩影和滿園金色。一盞窯燈,是她最典型的造型。
小小的黃河,只不過是她細腰間的一個金絲帶。沙坡頭,也只不過是上面很普通的一個紐扣,一只忙忙碌碌的螞蟻,逆光負重,顧不得憂傷,心情彎曲成山雀翻飛。
陜甘寧,在最原始的民俗里,把自己打扮成地道的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