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琪(廣西民族大學)
我的姓氏中有你(外二首)
董成琪(廣西民族大學)
從族譜上再一次走出來,跟隨我云游四方
伸入脈搏,心臟,伸入每一條經脈,指紋
跟隨我,它四海為家,而我的家卻只有它一個根
多少次,筆頭生出黃昏,生出姓氏,生出一把鐵犁
生出你赤腳走過無數次的田埂
離開家鄉(xiāng)之后,我常常登高望遠
每寫一橫一豎,我就想起,你犁地的時候
也是一橫一豎,并且力透紙背
但遠遠不如你犁在額上的那道溝壑深
不如你踩在大地的那排腳印深
在你足下的土地上學會爬行,如魚的鱗片貼緊河水
在你足下的土地上學會爬行,如夜空的北斗仰望黎明
我常常重心不穩(wěn),東倒西歪
你賜予我的姓氏卻一次也沒倒過
二十多年之后,你身體就多了幾條支流
它們在村口開始分岔,漸漸肢解你為數不多的源頭
二十多年之后,你仍舊抽煙,手拿匠刀,被稱做酒鬼
我的姓氏,生前它高于我
死后也必將高于一塊墓碑
一臺老式收音機的一生,便是一個人的一生
從出生到而立,由古稀到耄耋,再步入一個雜草叢生的墳墓里
是程序一道不落的婚喪嫁娶
被一雙手指腹為婚,注定是童養(yǎng)媳
一經出生,就注定要離開父母,愛人,和故鄉(xiāng)
屬于一雙手,一雙耳朵
屬于一個缺少火車,地鐵,以及馬路的年代
屬于一個時代的男男女女,不屬于自己
一臺老式收音機的一生,便是一個人的一生
便是由臺前轉向幕后的過程
它的歌喉曾經動聽嘹亮,現在它沙啞,沉默
一臺老式收音機的一生,便是一個人的一生
但又不像人,它沒有棺木,沒有憑吊者,沒有遺孀,寡婦
它躺在街邊,被拾荒者撿起
它躺在老鎮(zhèn)一個以收購廢品為生的瘸腳的老人家中
被逐一拆卸,肢解,重復丟棄,買賣,零件盡失
由白色轉為灰色
一臺老式收音機的一生,便是一個人的一生
一個人的一生,便是一臺老式收音機的一生
他們同時,一只腳立足黃土,一只腳沒入黃土
囊括一個詞所有的含義
今日,再一次以太陽之名,擁抱我
擁抱大海的兒子——
娘,由赤道延伸到南北兩極,
由波濤上的風暴穿過海底的暗礁
再深入你的每一條經緯
它異常繁茂,如同森林茂盛,如同草原廣袤無邊
天空孕育鳥,都更藍一點
你孕育我,都更接近一根細長的白發(fā)
當我熟悉一個稱謂,并且日夜牢記于心
大海,從古至今不斷地包容和接納,一個又一個以海為生的漁民
就像你,不斷地包容我的壞脾氣,和小任性
從最原始的那只乳房開始
每一條河流,都源遠流長
每一個母親,都穿過漫長的經緯
娘,你遠遠大于一個稱謂,大于一個詞語
從大地的子宮誕生,我擁有一個最好的歸宿
容許我的淚水,每想你一次,就決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