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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賊

      2015-10-28 08:56:32張栓固
      短篇小說 2015年10期
      關(guān)鍵詞:生產(chǎn)隊女方棉花

      ◎張栓固

      做賊

      ◎張栓固

      張栓固,河南三門峽市人。曾在《莽原》《奔流》《北方文學(xué)》、《延河》、《小說家》《人民日報》《中華散文》等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出版作品小說集《傳說的四重奏》《冬夜》,散文集《精神之樹》。其中發(fā)表在《人民日報》的文章《聽雪》、《精神之樹》兩篇被選入多家出版社作品集并歷年來一直被選入全國大學(xué)高考文學(xué)卷復(fù)習(xí)題目。

      村子里,保亮是個再規(guī)矩不過的人了。認識保亮的人聽說他做了一次賊,打死也不會相信,但是,保亮確確實實做了一次賊。

      不是你相信不相信的問題。要說做賊,上溯到二十世紀(jì)的六十、七十年代,村子里除了過年時貼在大門上的門神外,誰都要多多少少當(dāng)過一次兩次或十次二十次的賊,那些都是大家心明肚知的賊。干活的時候,譬如女人們摘棉花,幾乎每一個女人都明白摘棉花當(dāng)中,要往自己身上的口袋里、腰間塞上幾把棉花,塞多塞少要看自身的心狠心輕,也要看穿的衣服能不能揣了棉花后還不顯山不露水,讓別人看不出來。如果是下晌路過玉米地,看四下無人,就鉆進地里面,喀嚓、喀嚓掰上幾穗玉米揣進腰間,或放進草筐里帶回去,煮熟后,一家人可以頂上一頓飯。下雨天到莊稼地的地埝頭上給生產(chǎn)隊的牛割草,看到熟了的豆子,半生不熟的瓜果,都要不失時機地弄上一些,裝進筐子里。這是順手牽羊的偷東西。還有一種辦法是下夜,夜深人靜后,就有人悄悄地打開院門,手里拿著包袱,潛進黑暗里,或是去偷白天看好的生產(chǎn)隊的蔥、蘿卜、白菜、倭瓜,或是樹上的杏、桃子、李子,或是剛剛成穗的麥穗、豌豆、黑豆、綠豆,地里的棉花、玉米、紅薯。反正只要能吃能填飽肚皮的都在偷之列。這里所說的生產(chǎn)隊是一個泛稱,那個年代,什么都屬于集體所有,都稱之為生產(chǎn)隊,個人是啥也沒有的,一切都要靠生產(chǎn)隊分配一年的吃穿所用。偷地里的莊稼不一定是自己所在的生產(chǎn)隊。據(jù)我所記憶里,凡是去地里偷東西大多是去別的村子地里偷,有時要走上幾里路,十幾里的路。并不是一個人,往往要集結(jié)上兩三個人去偷,一路上還可以消磨孤獨和寂寞。這樣一說,會給人們造成一個錯覺,說我們這里民風(fēng)不好。其實,我們這里真的民風(fēng)淳樸,很少有惡人。主要是在那個年代,人們實在是經(jīng)常肚子填不滿,去做一點小偷小摸實屬無奈之舉?,F(xiàn)在,你敞開地讓他們?nèi)ネ档乩锏那f稼,他們還真懶得去費那個精神。那種小偷小摸,若是被生產(chǎn)隊看護莊稼的人逮住了,無非是把你裝東西的家伙沒收,包袱、筐子連同你已經(jīng)偷了的莊稼留下,你自己回去。嚴(yán)重的要踢上一腳,以解心頭之恨。若偷的是自己所在的生產(chǎn)隊的莊稼,逮住了要開你的批斗會,罰幾十個工分,那樣就太失算了。

      保亮是村子出了名的大肚漢。一年三百六十天,他很少有把肚子填飽的時候。我的印象中保亮那時應(yīng)該是二十歲出頭,大眼睛,方臉盤,中上等的個子,長得敦實憨厚。穿的是大眾化的自家做的粗布衣服,夏天是白色的粗布汗衫,秋天是黑色的粗布夾襖褂子,冬天是黑色的粗布空筒棉襖,粗布棉褲??胀矁蓚€字需要說明的是在冬天穿棉襖,里面是什么襯衣呀、毛衣、絨衣都沒有,只穿一個棉襖。若當(dāng)時在冬天身底穿襯衣、毛衣、絨衣被認為是一種極大的浪費。保亮的脾氣大大咧咧的,從來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天大的愁事在他那里啥也沒有一樣。再樂呵的人也無法抵擋饑餓的襲擊。保亮也有吃飽肚皮的時候,就是一年一度生產(chǎn)隊吃油飯。于是,保亮總盼望一年一度的吃油飯。吃油飯是生產(chǎn)隊在秋天收完了地里的棉花后,給公家的糧棉收購站上交過皮棉后,擰下的花籽榨油。生產(chǎn)隊有個規(guī)矩,打油的人可以盡飽吃,而且吃的是油飯,就是打下的棉籽油也可以隨意地吃,叫做吃油飯。再說為生產(chǎn)隊榨油也是個力氣活,還要弄臟一身衣服,就特別地優(yōu)惠一些。榨油的窯洞或房子,統(tǒng)稱為油坊。先是將棉花籽在水磨上磨碎,再拉到油坊,人們在地上放幾根鐵圈垛起,將磨碎的棉花籽放進去,用腳踩瓷實后,放進用柏木做的油機里,放到十個八個后,開始加楔,然后才五六個人拉起吊在空中的油杵開始榨油。油杵很大很長,幾乎是一整棵大樹囫圇地剝過樹皮后,原封不動地吊在了屋梁上。榨油是個力氣活,油坊里面也悶熱,人們打到酣暢時,幾乎脫得精光在榨油。榨油活最難的是抱油杵頭,后面的人在嗨呼嗨呼地高喚著用力送油杵,抱油頭的人要對準(zhǔn)某個新加上去的楔子,對得歪了,很容易出危險。所以,抱油頭的人首先要力氣大。這個人非保亮莫屬了。幾個人抱著一個大油杵,在嗨呼嗨呼的喊聲里,咚、咚的油杵聲,如同天邊響徹的悶雷,轟轟作響,聲音傳出幾里地外。油槽里就會嘩嘩啦啦地流出了清亮的棉籽油來,那些放進油機里的厚厚的棉籽餅一點一點地收縮、變薄。油坊里就彌漫著一股股的香,令人感到了一種充實和向往,心里面的喜悅就洋溢在一個個油乎乎的臉膛上。

      吃油飯是他們一生里面毫無節(jié)制的奢侈。做飯的時候,就在剛剛榨出的油桶里,用勺大方地舀出一勺兩勺的油,倒進鍋里,等油熱了,放進搟好的面條,或是饃,幾乎是油炸面條了。面也是生產(chǎn)隊的面,盡飽著吃。保亮一次能吃幾大缽?fù)?,一開始連保亮自己都吃得不好意思,但大家都是那樣可著肚皮地吃,一直吃到肚子里再也裝不下了,就是說吃到了喉嚨眼上,才不再吃,保亮最高記錄是吃了六大缽?fù)耄喈?dāng)一頓吃了近四斤的面。一年就那么一次吃得極其地奢侈,大家都很好地享受一番。社員老六一家八口人,一年到頭吃的飯難得見到油星星,正好那年生產(chǎn)隊派他去油坊打油,他趁沒人看見,竟然用勺舀了一勺油喝進肚子,你想一勺生油喝進肚子,哪能受得了。老六不但沒有打成油,一連拉了七天肚子。過后,人們和老六談起此事,老六不但不后悔,還津津樂道地說,我總算是美美地喝上了一勺油,把一輩子的油都吃了!

      我對保亮印象較為深刻的應(yīng)該是六十年代初,那會兒正是越南戰(zhàn)爭紅火階段,都在反美援越,時興起了一陣演活報劇?;顖髣〉膭∏槭趾唵危瑤缀跏菦]有什么情節(jié),幾個美國佬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出場,臉上畫得紅黃黑綠的,歪戴著帽子,挎著一桿槍出場。他們或已經(jīng)喝得醉醺醺,或東倒西歪唱著小調(diào),或在槍尖上挑上一只雞,在臺上胡亂表演一會兒,就有一幫革命群眾出場,高呼打到美帝國主義!美國佬滾回老家去!這幫正在丑態(tài)百出的美國兵就在一片喊聲中慌忙跑下臺去。保亮在一次活報劇里演一個美國軍官,他把自己的棉襖反穿在身上,戴了一頂紙糊的軍官帽,手里拿一個酒瓶,醉醺醺地上臺,后面跟著一個勤務(wù)兵。他演得極像,一邊往嘴里灌酒,一邊哼著家鄉(xiāng)小調(diào),現(xiàn)在想來那樣子,不像是美國軍官,倒很像舊社會國隊的軍官。不管咋說把臺下的觀眾逗得哈哈大笑,已經(jīng)演得很成功了??戳吮A裂莩龊?,我對他十分佩服,覺得保亮很了不起。

      以上保亮的那些舊聞軼事,應(yīng)該屬于邊緣的東西。作為一個農(nóng)民,正經(jīng)的是干農(nóng)活干得咋樣。保亮可謂是干農(nóng)活的好把式,他似乎對于農(nóng)活的操作本身就有著一股靈氣 (盡管農(nóng)業(yè)活簡單,還應(yīng)該有個學(xué)習(xí)和熟練的技術(shù)過程)。先說鋤地,會鋤地的和不會鋤地的就是不一樣,不會鋤地的容易傷到莊稼苗,腳法也是凌亂的,前面鋤過去,后面的兩只腳又把地踩得瓷實了,起不到松土的作用。會鋤地的人們,鋤地的時候,腳步穩(wěn)健扎實,邁出的每一步都有一定的距離,盡管手中的鋤左右輪換著前行,腳步從來不亂,鋤過去的身后,是一長溜整齊的梅花腳印,像兩排整齊劃一的隊伍,或像一朵朵開放的花朵,或像兩行唱徹的音符,看上去心里面有著舒坦和享受。保亮鋤地時,會常常進入到一種境界,嘴里哼著悠揚的小調(diào),手中的鋤在自由地抽動,顯得輕松自如,只見有晶亮的汗水悄悄地從他黑黑臉膛上滾過。他鋤過的地不用隊長檢查,不藏一點的奸,不像有的人為了偷工減料,鋤一鋤把硬地蓋上一鋤,看上去雖然也是松過的土,可草仍然長著。保亮一邊干活一邊唱,他的嗓門很嘹亮,也很好聽,我小的時候,非常喜歡聽保亮唱。那個時候,已經(jīng)文化大革命了,舊戲不允許唱,就唱《紅燈記》李玉和刑場上:獄警傳,似狼嚎,我邁步出監(jiān)?;虺ü獾模撼加吃陉柍魏稀?/p>

      我之所以喜歡聽保亮的唱,最主要還是他唱這兩段后面的拉腔,覺得他唱的雖然是地方上的蒲劇,可那拉長的腔調(diào)和電影上的幾乎一樣的好聽。保亮一唱,四周干活的人們都在聽,他卻全然不覺,唱著干著,整個身心浸沉在一種幸福里面。還有犁地和磨地,同樣是技術(shù)活,犁地你得會使牲口,揚起的鞭子并不真的需要抽到牲口的身上,牲口會在你吁吁哦哦的吆喝里,聽從你的擺布;你手中的鞭子只需在穹隆下的原野上,對著藍天白云一圈圈地劃著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弧線,綁著紅繩的鞭梢,在陽光里就顯得窈窕美麗,仿佛是少女的紅頭巾,在飄揚著生命的活力。犁過的地翻過的濕土是一片飄送著讓農(nóng)人們感到親切愜意的味道,像飄送過釅釅的酒香,熏得人們的心在醉。犁地人的身后就是一片波浪起伏的大海,而犁溝則是蕩漾在藍天之下的波紋,那些褐色的波紋一直隱沒在一片綠色的莊稼地里,隱沒在一片飄動的云彩里,隱沒在一道無法逾越的深溝沿上。磨地是為了保墑,把犁過的地覆蓋起來。保亮磨地的時候,總是光著脊梁,而頭上還要系著一條白羊肚毛巾,他的身子就像船上高揚的帆,在遼闊的田野上起伏有致。磨地可以說是農(nóng)活里面較為難的,你站在磨上,還要吆喝著牲口前走,若是牲口猛的一拉磨,要是沒有站穩(wěn),非摔倒不可,若牲口猛的一停腳步,你也要摔倒的。磨地還需要和牲口很好地配合,再說你站在磨上,比船員在顛簸的海上還難站穩(wěn)腳跟,你的身體得隨著地的起伏而活動著起伏,磨過去的地就平平展展,像一面碩大的鏡面。保亮是磨地的好手,他站在磨上的自如和悠閑,曾引起人們多少的羨慕和妒忌。還有挑水,當(dāng)你挑上滿滿一擔(dān)水,無論是往地里挑去栽紅薯苗、抗旱,還是往生產(chǎn)隊飼養(yǎng)室里挑喂牲口,你也要會挑,當(dāng)你的身體隨著水擔(dān)的起伏而起伏,桶里的水也隨著你起伏的節(jié)奏起起落落,就不會灑出桶外,這就是你會擔(dān)水;若是生手,腰板挺得像一根木棍,挑起擔(dān)子不能和水擔(dān)形成和諧的節(jié)奏,桶里的水會一路走一路往出灑,令你感到無限煩惱。還有搖耬、揚場、簸簸箕都不是不學(xué)就會,都要經(jīng)過一段時日的鍛煉,才會做好,做好了這些,也才能成為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莊稼人。

      以上的那些農(nóng)活,保亮可以說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清楚。只是保亮家庭人口太多,上有爺爺、奶奶、父母親,加上他們兄妹四個,全家八口人,嘴多勞力少,父親長年有病,母親在生產(chǎn)隊只能算半個勞動力,保亮是全家的頂梁柱。甭說吃飽飯,就是那衣服也是大的穿小了,小的穿,小的不能穿了做補丁。保亮最大的愿望不是衣服穿得好壞,是他這么大的肚子什么時候能填滿,他就心滿意足了。正因為他是全家的勞動力,母親每次吃飯,都要給他吃上一個饃,除了他和父親,別的人一律都不吃饃。但他是大肚漢,只有在生產(chǎn)隊打油的那幾天能吃飽肚子,別的時候,他會經(jīng)常感到肚子餓。保亮自有解決的辦法,地里干活時,趁人們不注意,就會跑到玉米地里,給人的印象是到玉米地解手,實際是跑到玉米地里掰一穗還沒有熟的嫩玉米,啃上一穗兩穗的,從玉米地出來,嘴角還殘留著玉米白嫩的汁液,如果注意,還能聞到一股青苗的味道。到了茄子地里干活,他會摘上一個大的嫩茄子,小的不頂事,把一個茄子連皮一起吃進肚子。有一次,他實在餓了,就到柿樹上摘生柿子吃,生柿子特別澀,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吃進嘴里的,也不知道他吃了后肚子是否好受,他啃柿子的時候,自然沒有啃玉米穗、茄子那樣順口,只見他咬柿子的同時,嘴一咧一咧的。我曾好奇地把保亮吃生柿子的事講給父親聽,我以為父親會笑保亮個二百五,父親聽了后沉默了一會,道,娃肚子饑!我當(dāng)時對父親的態(tài)度有些失望,到了懂事后,也就明白了父親的沉重。

      那年保亮十九歲了。十九歲的保亮還沒有說下媳婦,不是他憨,是他的家太窮。一家八口三代人,擠在兩孔破舊的窯洞里,只要有人給保亮提親,女方到保亮家實地一考察,大多就徹底死心了,親事自然告吹。所以,保亮的親事讓父母親愁得一夜夜地不能入睡。為什么發(fā)愁呢?十九歲的保亮并不大呀。我們家鄉(xiāng)到了二十世紀(jì)的六十年代,還按過去的風(fēng)俗,時興定娃娃親,一般的孩子到了七、八歲,最多到了十一、二就都已定好了親事,我在上小學(xué)三年級時,家里大人就做主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女方比我小一歲,上的是小學(xué)二年級。作為小孩是做不了主,做主的是大人們,定下個什么樣就什么樣了,一般情況是不允許退親。這里面牽扯到雙方的經(jīng)濟利益,男方不愿退親是從定親之日起,每年都要給女方買兩身衣服,夏天一身,冬天一身,還有女方家有什么事情,男方給女方拿彩禮。一旦男方不愿意女方,提出退親,這些年在女方身上花的那些錢和物就打水漂了。女方一旦不愿意男方,提出退親,就要退給男方這多年給的所有彩禮;平時一點一點地給,不顯山不露水,沒有覺得多,多少年的彩禮加起來一算,可不是個小數(shù),令人咋舌!有了經(jīng)濟利益的牽扯,只要定下娃娃親,基本上都成,不成的也有,比例很小。男孩和女孩到了十五、六歲,還沒有定親,村子里的人們就要說三道四,或議論女的找不下婆家,男的說不下媳婦。保亮已經(jīng)十九歲了,能不讓大人為他發(fā)愁?

      家里太窮。保亮其實能干得這么好的農(nóng)活,就是想通過好好勞動,改變家庭貧窮的現(xiàn)狀。他怎么好好為生產(chǎn)隊干活,家里仍然是個窮,他常常在心里面發(fā)出無奈的嘆息。他走路吃飯都想著發(fā)家致富,甚至做夢也夢見自己家蓋起了三間寬敞明亮的瓦房,娶了一個漂亮的媳婦,夢醒來總是一場空。保亮雖然年齡大了,還是有好事的媒人上門給他提親,一生產(chǎn)隊的社員竟固就給他操心,到山里給他說了一門親事。我們說的山里,是指離我們村子稍遠的伏牛山深處住的人家,他們相對比我們這里還要閉塞、落后、貧窮一些,愿意把自己的閨女嫁到山外,就是我們這一帶村莊。女方一聽媒人竟固上門提親,說是山外的南梁村,就滿心地愿意,可一說已經(jīng)十九歲了,就對十九歲的保亮持懷疑了。如果不是有什么地方出現(xiàn)缺陷,怎么會這么大年齡還沒有定親?他們再懷疑,也經(jīng)不住竟固巧如彈簧的嘴巧辯,就愿意和保亮見面了。農(nóng)村初次見面的地方都是安排在菜園街的會上,也叫相面,如果初次相面雙方 (包括家里的大人)都沒有了什么意見,再經(jīng)媒人從中進一步撮合,就可以談?wù)摱ㄓH的事。如果雙方?jīng)]有相中,或有一方?jīng)]有相中,給媒人一說,就不再說這門親事,雙方都不會覺得難堪。保亮去菜園街會上相親,提前做了充分的準(zhǔn)備工作。母親從箱底翻出了他過年才穿的那條新褲,搭在院子晾了晾,鞋也是現(xiàn)成的;就是沒有現(xiàn)成的上衣,不難,保亮自己跑到同學(xué)冠軍那里借了一件軍上衣,還順便把冠軍的一頂軍帽也借了來。那兩年時興的是穿軍衣,更時髦的是戴軍帽,能穿上黃軍衣,戴一頂黃軍帽,走到馬路上就會引來許多羨慕的目光,而自己也備感比別人多了幾分神氣。冠軍當(dāng)兵剛退伍不久,家里非常地?zé)狒[,他的軍衣軍帽經(jīng)常地被人借去,保亮一說相親用,他也一百個愿意借。

      保亮穿一件真正的軍衣,戴頂軍帽,也真的比平時精神氣了很多,帥氣了很多,跟著媒人竟固走在去相親的路上,心里面竟也多了幾分的自信。保亮手里還拿著一個粗布手絹,里面包著五塊錢,若是看上女方,女方對自己也沒有意見,再由媒人竟固發(fā)話,雙方交換手絹,算是相面成功,可以進行下一步工作。女孩比保亮要小幾歲,穿著一身農(nóng)村織布機上織的花柳布做的粗布衣服,雖然有幾分俗氣、土氣,但無法掩飾在女孩身上所透出的那種質(zhì)樸和漂亮。女孩雖說幾分羞澀,但也大大落落地和保亮說了幾句例行的話。保亮十分滿意,愉快地交換了手絹。七天以后,女方回家看,相親時可以借衣服,人家來家里看你住的光景,總不能借個窯洞吧?女孩倒沒有什么意見,女方的大人走后通過媒人竟固回話,說只要保亮家能再給他結(jié)婚準(zhǔn)備一孔窯洞,這門親事沒說的;若還是這兩孔破窯洞,閨女嫁過去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還咋過日子?要說女方大人提的問題也在情理之中,卻一下把他們一家人難住了。一孔窯洞打土坯要雇人,要花錢貼糧食;到了固窯時,還要有糧食。我們那里固窯只給匠人工錢,當(dāng)下手的活泥、搬土坯之類的活靠的是村里的人們來義務(wù)幫工,不用花錢,得管飯。這是村子里多年形成的規(guī)矩。今天你家里固窯我們?nèi)兔Γ魈焖疑w房你去幫忙,給別人干活,也等于給自己干活。你給人家?guī)瓦^了忙,你若固窯、蓋房,別人不用請,就自覺地來給你幫忙了,工錢一律沒有,飯得管。保亮家里的糧食本來就緊張,這樣一算,固一孔窯,對他們這樣的家庭,是個天文數(shù)字。弄得一家人開始為此事發(fā)愁和煩惱了。

      最最發(fā)愁和煩惱的還是保亮自己,這樣的心理狀態(tài)一直到了那年秋末,保亮才似乎在那樣的憂愁和煩惱里解脫出來。那是生產(chǎn)隊收棉花的季節(jié),保亮突發(fā)奇想地想到了弄點棉花賣掉。那個時候,生產(chǎn)隊的棉花是統(tǒng)銷統(tǒng)購,社員每口人一年也只分到國家規(guī)定的半斤或一斤棉花。分到的那點棉花大多的家庭連為自己一家添置衣物還不夠用,哪有剩余的去賣錢?盡管是個空想,不知為什么,保亮對自己的想法充滿了信心。他想他會想出一點辦法來。棉花當(dāng)時是農(nóng)村的主要經(jīng)濟收入,一斤棉花賣給供銷社要兩塊多錢,社員們年底分紅,生產(chǎn)隊要買化肥之類的東西,全要靠棉花賣的錢。保亮要在棉花上打主意,的確是個聰明的決策,不說多,弄上二十斤棉花也值四十多塊錢,至少可以把固窯洞的土坯讓人給打好,打好了土坯,固窯的事情也就可以想辦法了。有了窯洞,等于自己有了媳婦,他可以在村子理直氣壯地做人了,他可以不比那些富余戶的同齡的年輕人缺少點什么了。

      收棉花的工序也夠麻煩的,先是社員們(主要是婦女們)腰間系著包袱,到棉花地里將開放的棉花一朵一朵摘下來,叫籽棉,把籽棉送到曬糧食的大場攤開曬干,再拉到擰花房將棉花籽擰掉,成了皮棉。皮棉再在大場曬上一遍,打包入庫。棉花包不像糧食袋,小而好扛。棉花是個虛物,農(nóng)村也沒有現(xiàn)代化的裝法,全靠人工裝,就需要碩大的棉花袋。人們不叫袋,而是叫棉花包。棉花包里裝的棉花沒有多少的斤兩,頂多一包二百來斤,但是個龐然大物,又粗又高,粗的需三個人伸開胳膊才摟得住,高的有兩米高。人們在場里若裝糧食,都叫扛包或背糧食。收皮棉裝包卻一律叫抬棉花包,棉花包一個人無法扛,必須兩個人抬才行。向公社的供銷社里交棉花時,一輛架子車上也只能拉上兩包,就裝得小山一樣了。保亮是生產(chǎn)隊里的棒勞力,大場上收棉花少不了他。棉花在生產(chǎn)隊的倉庫老占地方,第二天得趕快拉到公社供銷社上交,剩下的一點棉花再分給社員。保亮往倉庫抬最后一包棉花時,一向好說好笑的他突然沉言寡語了,這樣的表情一直持續(xù)到了下工。吃完飯后,保亮一個人走了出去,來到生產(chǎn)隊裝棉花的倉庫四周徘徊起來。

      秋夜的月亮升上來了,把他身邊的村子映照得異常美麗。倉庫后面的一棵柿子樹上掛滿了柿子,在秋風(fēng)的搖曳下,柿子樹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如同遙遠的天籟。已經(jīng)熟透的柿子在樹葉的遮掩下,不斷地露出明亮的臉膛,又不斷地被枝葉所掩蓋,像澗河水翻滾的波浪,明明滅滅地閃爍有致。大場上空落落的一片蒼茫,像保亮此刻空落的心境,他忽然感到那些個折磨了他幾個月的憂愁和煩惱從明天起又完全回到了自己身上。自己那個并沒有想得清楚的希望又要徹底破滅了。

      一直到了下半夜,月亮落進了西邊的山巔之間,夜更加寧靜,只有野草叢里那些蛐蛐的叫聲越來越清晰,澗河的流水也比白天喚叫聲大了起來,人們從夢中發(fā)出了囈語和恬靜的鼾聲,讓鄉(xiāng)村的秋夜顯得那么地靜謐而迢遙。保亮從一開始就沒有想明白自己應(yīng)該怎樣行動,是進到倉庫里偷上幾十斤皮棉,還是偷上半包棉花。偷一包不行,他知道自己日弄不了一大包棉花,兩個人抬著還十分吃力呢!他終于下了決心,來到倉庫門前,無需撬門撬鎖,他早已留心了倉庫門可以卸下一扇門。那時,農(nóng)村安裝的木門,不用合頁,只在門的兩頭弄兩個門鉆,在門框上下再裝兩個門栓,把門就裝了上去,既然人工能裝上去,就可以卸下來。上了鎖的門卸著難度大一點,并不是不可以卸,憑保亮的力氣,卸一扇倉庫門還是不成問題的。保亮沒費很大勁,就卸掉了一扇門,他進到了倉庫里,看著那些堆得小山一樣的棉花包,竟不知道該怎么個行動。他不用害怕,生產(chǎn)隊里這會兒絕不會有人想到棉花包的安全問題。那時,一般的人們都沒有那個膽量,偷國家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棉花,要犯法的呢!保亮那陣只想到要媳婦,根本顧不到犯法的問題。想到了媳婦,想到了那個山里的漂亮清純的姑娘,保亮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氣,保亮腰一弓,兩手抓住一包棉花包,棉花包就到自己的脊背上了,他一邁步竟然把一大包棉花包背著上了路。出了倉庫門,他才發(fā)現(xiàn)又犯了個大錯誤,這么大一包棉花,自己那兩孔破窯洞根本藏不下,用不了兩天,就會被發(fā)現(xiàn)。他也是急中生智想到了臨村刁莊舅舅的家,背著棉花包出了村子,向刁莊奔去。

      刁莊和我們村子隔著一條澗河,平時在大白天走在澗河嶺上,那條通往刁莊的小路疙疙瘩瘩,坑坑洼洼的,非常難走??杀A量钢竺藁ò?,卻如履平地,不知不覺中就走出了澗河嶺,他一直把刁莊舅舅的門敲開,才把棉花包扔在了院子,身上沒了一點力氣,癱了似的半天才爬起來,藏好了棉花包,又連夜趕回村子。

      生產(chǎn)隊的倉庫被盜,而且丟了一包棉花,自然驚動了上上下下。縣上公安局來人,還牽著一條警犬??墒乾F(xiàn)場早被人們來來往往給破壞了。公安局的警犬也沒有真正派上用場,公安局的人員開了三天的社員大會,找線索,也沒有找出個所以然,帶著警犬回縣城了。可是,生產(chǎn)隊的干部對于這么一大包棉花的丟失十分地痛心。一包皮棉二百多斤,值四、五百塊錢,能辦多少大事哩!經(jīng)過公安人員分析,做案的至少是兩個人,一個人無法把這么大一包棉花扛走。保亮在公安人員帶著警犬來到村子的幾天,精神緊張極了,連做夢都是被公安局的人五花大綁帶走了,要不就是警犬把他撲倒在地,咬得他全身鮮血淋漓。他幾乎要崩潰了,幾次想要投案自首去,到了第三天,他實在無法忍受了,再不說,他的精神要錯亂了,他一早起來,就跑到了公安人員住的院子,可是,院子靜悄悄的,原來,公安局的人員帶著警犬走了,保亮長長松了一口氣。

      公安局破不了案,生產(chǎn)隊的干部不甘心,隊長歡暢總想把那包皮棉找回來,把偷棉花的賊抓住才解氣。于是,就遵循人們有些傳統(tǒng)迷信的辦法抓賊。他讓生產(chǎn)隊會計同盛端著半碗棉籽油,在油碗的邊上放一把女人們用紡車紡好的花眼,拿到了村子門前的那棵槐樹下。特別是到了放學(xué)的時候,會計同盛一點也不敢馬虎,他坐在油碗前的青石頭上,叫我們放了學(xué)的孩子一個個來到油碗前,朝油碗里面看。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破案辦法。據(jù)說,用這樣的方法,叫還沒有成年的孩子看,孩子們可以從油碗里看出偷棉花的賊的面孔來。我們一群孩子依次朝油碗里看,輪到我的時候,我曾認真仔細地履行自己的職責(zé),碗里倒是有一張面孔,是我自己的。當(dāng)我抬起頭來,面對著會計同盛期待的目光,心里面一片茫然??吹绞钦l了?同盛問。我搖了搖頭,老實說,看是看到了我的臉。這樣的油碗在村頭擺了十多天,也就不了了之了。也許,人們根本就不相信這樣的辦法,只是盡到一點心意,或者是為了對賊人的一種痛恨。我記得在我向油碗里張望時,旁邊就坐著保亮,他不慌不忙地看著這一切,臉上露出了無動于衷的神色。自從公安局的人走了后,保亮就又恢復(fù)了過去的自信,他知道連公安局的人都破不了案,別人還能有日天的本事!

      也是活該保亮出事。就在人們對棉花包丟失的事漸漸忘記時,快要過春節(jié)了,女方家要保亮為女孩買一身過年的新衣服,買新衣服也是當(dāng)時女孩子們的時髦。凡是有了婆家的女孩,到了年關(guān),都要通過媒人向男方要衣服。衣服自然是到合作社去買洋布,條件好的要到縣城里的百貨商店去買洋布,中午還可以在“國營飯店”吃上一頓飯。買回的洋布,自己到裁縫那里量身材做是了。到了正月初一,女孩子穿的新衣服都是讓婆家給買的,她們走到一起相互觀賞,看誰穿的布料好,誰的布料不好,說是相互觀賞,也是一個亮相的機會,可以比一比,誰向婆家要來的衣服好,嘴上說不好,若是別人說好時,心里面暗暗得意。沒有婆家的女孩或婆家沒有給買衣服的,就不好意思去湊熱鬧了。

      媒人竟固來到保亮家說了女孩要過年衣服的事,把個保亮父母愁得不得了。保亮卻說,我想辦法。原來他偷生產(chǎn)隊皮棉的事一直瞞著父母。到了菜園街有會的那天,保亮跑到了刁莊舅舅家,從大棉花包里掏出了大約五、六斤皮棉,用一個包袱包著到會上去賣,那時的棉花是統(tǒng)購統(tǒng)銷,私人是不準(zhǔn)做棉花買賣的。那些想辦法弄點棉花的人,都是偷偷地把棉花藏到一個地方或者熟人家里,先到外面看著有人想要棉花的樣子,兩人先說好了,才一塊兒到藏棉花的地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保亮把棉花藏在菜園街上小學(xué)的同學(xué)家了,他在外面轉(zhuǎn)悠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買主,兩塊五一斤,棉花五斤半,一共賣了十四塊二毛錢,保亮剛把錢接到手,市場管理人員走進了同學(xué)家的院子,把他們逮個正著。把保亮帶到了市場管理辦公室,保亮說不清楚棉花的來源。正好人們想到了我們生產(chǎn)隊棉花曾經(jīng)被偷,就抓住了保亮不放。最后是三問兩問,保亮把偷棉花的事說了出來。

      這一下了不得了,人們誰都不相信保亮做的賊,可是真真切切是保亮做的賊。人們在驚嘆之余,又都搖頭嘆息,說保亮這下毀了,還不進去坐上兩年。公安局的人員聽了報案,也是幾個人騎著自行車來到村子,走的時候卻沒有像人們猜測那樣,把保亮五花大綁地帶走,到了晚上,隊長敲響了鐵鐘,吆喝著:晚上開批斗大會,全體社員參加!

      晚上社員們來到了生產(chǎn)隊的辦公室,保亮已經(jīng)早早地站在了主席臺上,等待著人們的批斗。他被抓了后,似乎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著進去,頭也剃得光光的,在耀眼的燈光下,還熠熠閃爍。保亮如實交代了自己偷棉花的過程,人們有點不相信,說,保亮,你把這包棉花重新背上一次。保亮說好,就去背棉花包,這次保亮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卻再也背不起來那包棉花包。

      責(zé)任編輯/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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