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李天佑

軍用列車吼叫著，日夜不停地沿著同蒲路向北急馳。八路軍115師的健兒，坐在敞篷車廂里，任風雨吹打，任困乏襲擾，慷慨高歌奔赴抗日前線。

盧溝橋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瘋狂地叫囂“三個月內(nèi)滅亡中國”。華北日軍在侵占了北平、天津、張家口、保定等地之后，氣勢洶洶地一面沿津浦、平漢兩條鐵路節(jié)節(jié)南下，一面兵分兩路進逼山西。駐扎華北的八十萬國民黨軍隊，在日寇大舉進攻下，迅速土崩瓦解，紛紛逃竄，真是“聞風四十里，槍響一百三”，使侵略者如入無人之境。在這國家民族的危難關(guān)頭，只有三萬余人的八路軍，背負著人民的希望，東渡黃河，以大無畏的精神向敵后英勇挺進。與賀龍同志率領(lǐng)120師開往晉西北的同時，我115師在林彪師長率領(lǐng)下，于晉西南侯馬市登車，向晉東北疾進。

一路上，有多少事情使人激動不已??！我們每到一地，那些拄著拐杖的老大爺、老大娘，懷抱嬰兒的母親，熱血沸騰的青年男女，就悲喜交集地圍攏來，詢問我們是不是上前線打鬼子的隊伍。當我們回答說：“我們是八路軍，是上前線打鬼子的。”他們便轉(zhuǎn)悲為喜，臉上立刻露出希望的微笑，接著便把大量的食品、香煙塞到我們手里。尤其使人感動的是那些東北流亡學生，他們一群群，一隊隊，冒著風雨擠在月臺上，徹日徹夜地唱著悲憤的歌曲，歡送我們上前線。每逢火車進站，不等車停穩(wěn)，他們便涌上車廂，拉住戰(zhàn)士的手，哭訴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仇恨。這些遠離家鄉(xiāng)、到處流浪的青年人，生活本已瀕于饑寒交迫，但是他們還要把自己僅有的一件大衣、一條圍巾或一副手套送給戰(zhàn)士。有的搜盡腰包，盡其所有，買了饅頭、燒餅送來，表示自己對抗日戰(zhàn)士的一片熱忱。目睹國家受辱，同胞流離失所，誰不義憤填膺??！戰(zhàn)士們揮舞著拳頭高呼：“頭可斷，血可流，寧死不做亡國奴！”生死已到最后關(guān)頭，八路軍和人民的悲憤融合在一起了。

部隊在原平下車后，沿途所見，卻又是一番令人觸目驚心的景象。潰退的國民黨軍隊洗劫了這一帶地方，搞得大小村莊冷冷清清，真是日寇還未到，百姓先遭殃。我們急急忙忙往前線趕，蝗蟲般的國民黨潰兵卻槍上挑著包裹、小雞，攆著馱有箱籠的牲口，慌慌張張往后跑。一邊跑一邊叫：“厲害啊，鬼子厲害！”恐日病已是國民黨文武高官的不治之癥。他們不僅到處大談其“打不得”的亡國論調(diào)，而且當我軍戰(zhàn)士挺胸闊步向前奔進時，還瞪著眼睛，譏諷地說：“你們背著吹火筒、大刀片，真的要去送死嗎？”

呸！膿包，還有臉說得出口！心里早就氣得發(fā)顫的我軍戰(zhàn)士，真想狠狠地教訓他們一頓。但是，為了團結(jié)抗日，大家只好忍受這種諷刺。

的確，我們的裝備不僅遠不及日寇，也遠不及國民黨軍隊。有的戰(zhàn)士連土造步槍都攤不上，只是背著大馬刀。在懦弱者看來，我們未免太不自量了。然而我們的戰(zhàn)士都是中華民族最優(yōu)秀的子弟，在這強敵面前，他們有勇往直前的英雄氣概。在雪片般飛來的求戰(zhàn)書上，戰(zhàn)士們紛紛寫下鋼鐵般的誓言;有的表現(xiàn)了視死如歸的精神，給父母妻兒寫下了最后一封信;有的準備好了最后一次黨費。千萬個人一個決心：誓與日寇決一死戰(zhàn)。為保衛(wèi)祖國流盡最后一滴血！

9月下旬，部隊進到靈丘以南的上寨地區(qū)時，傳來了靈丘失守的消息。接著，得知日寇板垣師團在侵占靈丘后，正蜂擁西進，直取晉東北邊陲重鎮(zhèn)平型關(guān)。23日上午，忽然接到師部通知：連以上干部到師部參加戰(zhàn)斗動員會。由于形勢緊張，工作繁多，我們已幾天幾夜未休息了。但是，一聽說要和鬼子交鋒，大家就立刻振奮起來。我和團政治委員楊勇同志并肩走向師部。我們一面走一面談論：

“國民黨潰兵留下的影響太壞了！”

“是啊，他們宣傳敵人硬，咬不動。這真是長日寇威風，滅同胞志氣！”

“敵人再硬，我們也要咬！”

“不僅要咬，而且要咬爛它！我們要讓全國同胞知道：我們能夠打敗鬼子;我們要讓敵人明白：在中國共產(chǎn)黨和毛主席領(lǐng)導下的中國人民是不可征服的！”

我們很快來到了上寨村小學校的土坪上。林彪師長早在這里等候了。他和各團干部親切地握手。在他那兩道濃黑的眉毛下面，一雙眼睛閃著異常鎮(zhèn)靜的光芒。這使我們更加堅定了勝利的信心。我們的林師長是從不打無準備、無把握之仗的;就在昨天日寇進占靈丘時，他還親自到前線了解情況，看過地形。即將到來的這一仗，顯然已在師長心中安排好了。

動員會上，林師長分析了戰(zhàn)局，介紹了敵情，激動而有力地號召道：“同志們，中華民族正在經(jīng)歷著巨大的考驗！我們共產(chǎn)黨人，應該擔當起，也一定能夠擔當起這救國救民的重任！”他聲音激昂，一字一句都像鋼鐵一樣有分量。接著，他揮著拳頭下達任務說：“我們要在日寇進攻平型關(guān)時，利用這一帶的有利地形，從側(cè)后猛擊一拳，打一個大勝仗。給敵人一個打擊！給友軍一個配合！給人民一個振奮！”

正在這時，駐平型關(guān)的國民黨晉綏軍發(fā)來電報說：日寇先頭部隊已接近平型關(guān)。林師長看過電報，派出偵察部隊，繼續(xù)講話。最后，他把這次伏擊敵人的具體打法向到會干部作了詳細交代。

黃昏時分，部隊出發(fā)了。我們686團連夜趕到距平型關(guān)三十余里的冉莊，在這里進行戰(zhàn)斗準備：召開黨的會議，進行戰(zhàn)斗動員，組織干部到前面去看地形，派偵察部隊到各要路口，斷絕行人，封鎖消息。戰(zhàn)士們忙著擦拭武器，分配彈藥。每個人不過一百多發(fā)子彈和兩顆手榴彈。但誰都明白：為什么要打這一仗，為什么必須打好這一仗。要是隨便問一個戰(zhàn)士：“你準備怎樣打這一仗？”他就會這樣回答：“沖鋒在前，退卻在后！”這是黨對共產(chǎn)黨員的要求，也是全體指戰(zhàn)員的共同決心。

24日傍晚，師部接到了晉綏軍從平型關(guān)正面出擊的計劃，計劃中別有用心地要求我軍加入他們正在潰亂的戰(zhàn)線，替他們正面堵?lián)魯橙?。林師長洞察了他們的陰謀，決定仍按原計劃，在平型關(guān)至東河南鎮(zhèn)沿二十華里的山溝伏擊日寇，并命令部隊當晚24時開進。

我們原想在出發(fā)之前，抓緊時間睡一覺，但是，激動使人無法平靜下來。楊勇同志開玩笑地對我說：“嗬，老戰(zhàn)將了，怎么還這么緊張！”我說：“不是緊張，頭一回和日本鬼子交手，生怕哪里想不到，誤了事！”楊勇同志說：“是呵，全國人民都在等著我們的勝利消息呢！”

大約是晚上九點了，我仍合不上眼，決意到師長那兒走走，問一問有無新的情況。

我走進師長的房子，師長已躺下休息了，頭上還戴著健腦器。他身子很弱，常常在地圖前，靜坐幾個小時，想了又想，把戰(zhàn)斗的每個細節(jié)都想到，然后才肯休息?，F(xiàn)在他睡了，也就是說他已經(jīng)把一切都想好了。軍用地圖還掛在墻上，那些紅藍筆跡已決定了敵人失敗的命運。

我的笨重的腳步聲，驚醒了師長。他坐起來聽我說明了來意，默默地考慮了一下，對我說：“按原計劃執(zhí)行。有情況一定會通知你們?！?/p>

只是一句簡單的話，就使我心里平靜多了。

這時，我才感到打擾了師長，心里很是不安。從他額上的健腦器，可以想象到，他已多少天沒有好好休息了。他多么需要睡眠??！我完全不必因為這點事來打擾他，因為他對情況的通報和任務的下達，最及時不過了。

師長留我坐一坐，談一談，我不想再打擾他休息，便告辭了。

午夜24時，隊伍向前運動。

為了隱蔽，我們選擇了最難走的毛毛道。天空布滿了烏云，戰(zhàn)士們擔心下了雨耽誤趕路，互相催促著快走。烏云越來越濃，大地越來越黑，瓢潑似的大雨終于落下來了。戰(zhàn)士們沒有雨具，身上的灰布單軍裝被澆得濕淋淋的，冷得發(fā)抖。天黑得像是罩了口鍋，令人不敢抬步。每個人只得拽著前面同志的衣角，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趕，一不小心，就會摔倒。行軍速度慢下來了。我們希望多打雷閃，好趁著剎那亮光放開步子往前跑。

行進間，碰見一位隨連隊行動的機關(guān)干部，我問：

“戰(zhàn)士們有什么反映嗎？”

“有點急躁。大家說：吃點苦算不了啥，只要能打著鬼子就行。”

“要是打不上呢？就該埋怨了，是嗎？”

他沒有回答。我覺得他在黑暗里笑了。是的，人民的戰(zhàn)士就是這樣：為了民族的生存，他們希望赴湯蹈火，希望投入如火如荼的戰(zhàn)斗。現(xiàn)在他們就是怕打不上，怕“撲空”?？墒?，這倒霉的天氣，卻偏偏與人作對。雨，嘩嘩地下個不停，真令人生氣。

最糟糕的是山洪暴發(fā)了，而我們卻要沿著一條山溪繞過來趟過去，浪濤咆哮，水深齊胸。有幾個戰(zhàn)士急于趟過去，被水沖走了。奔騰的洪水，攔住了前進的道路。怎么辦？似乎只有停下了。然而，隊伍中卻是一片催促前進的聲音：“趟啊，趟過去?。　?/p>

“長征途中的雪山、草地都沒攔住我們，一條小河算個屁！”

我們不是平時行軍，可以早過，也可以晚點過，我們是要在敵人進攻平型關(guān)時，利用有利地形伏擊日寇，因此，必須按時趕到預伏的地方。

“快過！大膽過吧！”人們互相鼓勵著。

戰(zhàn)士們把槍和子彈吊在脖子上，手拉著手結(jié)成一條堅固的鏈索，向?qū)Π短巳ァ?月，已經(jīng)降霜了，河水寒冷透骨。戰(zhàn)士們不聲不響地同山洪搏斗，趟過去趟過來，不下二十多次！許多人的牙齒碰得咯咯響，我也感到兩條腿麻木了。

經(jīng)過大半宿的艱難行進，我們快趕到目的地時，天亮了，雨也停了。這時我才看清忍受了一夜寒冷和風雨的戰(zhàn)士，一個個唇青嘴烏，有的因為摔跤過多，滾得像個泥人。隊伍在公路南的山溝里隱蔽下來。天還是陰沉沉的，冷風颼颼，又不許生火，戰(zhàn)士們只有咬牙忍受，讓沸騰的熱血來烤干濕淋淋的衣服。

25日清晨，我團全部進入陣地。我同楊勇同志到前面指揮所去。指揮所設(shè)在一塊谷地的坡坎下。前面是公路，兩旁是山巒。我和楊勇同志舉起望遠鏡向兩側(cè)觀看，但見樹葉在輕微地抖動?；蛟S是秋風搖曳著草木，在催促它凋零;或許是披著偽裝物的戰(zhàn)士，因為衣濕身寒，趴在潮濕的地上，冷得發(fā)抖。我們分不清哪是樹木哪是人，只知道那兒埋藏著幾百顆憤怒的心?！俺渣c苦算不了啥，只要能打著鬼子就行。”這時，我好像又聽見戰(zhàn)士們在這樣說。

我摘下望遠鏡對楊勇同志說：“隱蔽得很好?！?/p>

楊勇同志意味深長地說：“是啊，野獸雖然狡猾，但我們這些聰明的獵手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我們轉(zhuǎn)向前看，在幾塊谷子地的盡頭，一條公路由東而西，那便是靈丘通平型關(guān)的古道了。公路以北是座三四百米的禿山，山腰有個不大的古廟，那是老爺廟。這座山雄踞路北，是控制公路的制高點。遺憾的是我們已經(jīng)來不及在它上面埋伏一支兵力了，必須等戰(zhàn)斗打響后再去搶占。

在我團的兩翼，也看不到兄弟部隊的一點蹤影。但我們知道在這二十里甬道的兩側(cè)，都已埋下了重兵：687團在我團東面，從靈丘來的日寇將首先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685團在我團西面，距平型關(guān)僅十余里。單等敵人來到，林師長命令一下，左右兄弟部隊截頭斷尾，我團就要攔腰打下去，共同殲滅敵人。通營里的電話架好了。我再次用電話詢問了各營隱蔽的情況。問到戰(zhàn)士們的情緒時，他們說：“早就上好了刺刀。大家共同的決心是：決不辜負全國人民對我們的希望?！?/p>

上午7時，山溝里傳來了馬達聲。百余輛汽車載著鬼子兵和軍用物資在前面開路，兩百多輛大車和騾馬炮隊隨后跟進，接著開過來的是騎兵。車聲嗚嗚，馬蹄鏘鏘，聲勢煞是浩大！那些日本兵，腳穿皮鞋，頭戴鋼盔，身披黃呢大衣，斜背著槍，嘰哩呱啦。

周圍異常沉靜。戰(zhàn)士們握緊手榴彈，瞪大眼睛，看著敵人得意洋洋的樣子，氣得直咬牙。

大概是由于公路泥濘不好走吧，幾十輛汽車在興莊至老爺廟之間停留下來。西進的鬼子還在向前擁，人馬車炮擠成一團。這正是個開火的好時機，我抓起耳機詢問了望哨：

“喂，敵人全進了伏擊圈嗎？”

“通靈丘的公路上已經(jīng)看不見敵人了?！?/p>

這就是說：這是板垣師團的后尾了。我放下聽筒，馬上派參謀去報告師長。參謀走后不久，突然，敵人向兩側(cè)山上開槍射擊起來。怎么回事呢？原來長驅(qū)直入的敵人，怎么忽然以火力搜索？是發(fā)現(xiàn)了我們嗎？不可能！我們的部隊隱蔽得很好，一點也沒有暴露。顯然，敵人是在盲目進行火力偵察。

我正在盼望師長的指示，到師部報告的參謀跑回來了。他喘著氣興奮地傳達了師長的攻擊命令。不等他說完，我抓起耳機，命令擔任突擊任務的一營：“攻擊開始！打！”

戰(zhàn)士們盼望的時刻到了，兩側(cè)的山崗頓時怒吼起來。機槍、步槍、手榴彈、迫擊炮一齊發(fā)射，把擁塞在公路上的鬼子一時打得人仰馬翻。一輛從平型關(guān)開過來的汽車中彈起火，攔住了鬼子西進的道路。我正在緊張地觀察著戰(zhàn)斗的發(fā)展，一個參謀同志大聲招呼我：

“團長！團長！師長叫你到他那里去一趟！”

“師長要我去？好?！?/p>

師長在這時找我，一定有重要指示。師指揮所就在我們右后側(cè)的山坡上，有里把路遠。我從谷地里一氣跑了過去。師長披著雨衣，正在觀察前面的戰(zhàn)斗。他看我跑得氣喘喘的，便說：

“沉著些。敵人比較多，比較強，戰(zhàn)斗不會馬上結(jié)束的?！?/p>

然后，他指著戰(zhàn)場對我說：“看到了嗎？敵人很頑強?！?/p>

我順著師長的手看去，公路上的敵人正在利用汽車頑抗，并組織兵力搶占有利地形。師長接著說：“我們包圍了一個旅團，有四千多人，塊大不好一口吃掉。你們一定要沖下公路，把敵人切成幾段，并以一個營搶占老爺廟。拿下了這個制高點，我們就可以居高臨下，把敵人消滅在溝里！”

“看！有幾個鬼子正在往老爺廟爬呢！”我指著山溝對師長說。

“是啊！你們動作要快，慢了是不行的！”

“明白了！”

“好，去吧，”師長把手一揮：“狠狠打！一定要狠狠地打！”

我跑向團指揮所時，山溝里的槍炮響得更加激烈了，左側(cè)的685團也開始突擊。我們?yōu)榱思訌娭笓]，保證打好，楊勇同志和其他幾個同志決定下到營里去，留我在指揮所負責全面指揮。他們走后，我馬上命令右側(cè)山上的三營向老爺廟沖擊。

剎那間，巨大的沖殺聲震撼山谷，戰(zhàn)士們勇猛地向公路沖去。鬼子東奔西竄，戰(zhàn)馬驚鳴。然而敵人終究是兇狠的，而且槍法很準。他們不顧傷亡，利用汽車和溝坎頑抗，機槍打得嘎嘎地響。我舉起望遠鏡清楚地看到，我們的火力壓不住敵人的火力，沖上去的戰(zhàn)士一個又一個地倒下來。然而“沖??！”“殺！”的喊聲不斷，戰(zhàn)士們前赴后繼地前進。敵人的確很頑強，一部分已經(jīng)爬到對面山上，占領(lǐng)了老爺廟。情況對我們很不利。

看到自己的同志接二連三地倒下，該有多么痛心！然而，戰(zhàn)士們那豪邁的誓言又在我耳旁響了起來——犧牲是光榮的！當亡國奴是可恥的！是的，為了民族的生存，我們必須付出代價！我咬緊牙關(guān)，再一次命令三營：

“三營長，不要怕傷亡！猛沖，一定要拿下老爺廟！”

“是！保證完成任務！”三營長堅定地回答。

我馬上告訴側(cè)翼連隊加緊攻擊，吸引敵人的火力，支援三營沖鋒。山溝里煙霧彌漫，響聲震耳。三營戰(zhàn)士鉆進煙霧里，往前跑，往前爬，往前滾。終于，他們沖上了公路，同敵人展開了白刃格斗。只見槍托飛舞，馬刀閃光，吼殺聲，爆炸聲，攪成一團。

足足拼殺了半個小時，敵人支持不住了，紛紛藏到汽車底下。我們的戰(zhàn)士當時不懂得燒毀敵人的汽車，使其失去掩蔽物，還以為日寇和內(nèi)戰(zhàn)時期的敵人一樣，打狠了就會繳槍。他們停止了射擊，向躲在汽車底下的敵人喊話：“繳槍不殺！優(yōu)待俘虜！”

然而，眼前的敵人不僅不懂中國話，而且還是一群經(jīng)過法西斯軍國主義訓練的至死不悟的野獸！他們只知道向中國人開刀，喝中國人的血，吃中國人的肉。許多戰(zhàn)士因為缺乏對日寇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反被垂死的敵人殺傷了。

一營的一個電話員，正沿著公路查線，看見汽車旁躺著一個半死的鬼子，他跑上去對那個鬼子說：“繳槍不殺，優(yōu)待俘虜！”沒等他說完，那家伙揚手一刺刀，刺進了電話員的胸部。有的同志想把負了重傷的敵人背回來，結(jié)果自己的耳朵被敵人咬掉了。更有的戰(zhàn)士去給哼哼呀呀的鬼子裹傷，結(jié)果反被敵人打傷了。

由于敵人的野蠻和驕橫，戰(zhàn)斗始終打得很激烈。鬼子的傷兵同我們的傷員扭打，直到拼死為止。

有人告訴我：三營傷亡很大，沖上公路以后，九連干部差不多打光了，全連只剩了十多個人。我當即用電話問三營長：

“你們怎么樣？還能打嗎？”

他仍是那句話：“保證完成任務！”

沒有一個干部在報告時強調(diào)傷亡，他們很怕領(lǐng)導上不給他們艱巨的任務。戰(zhàn)斗仍然激烈地進行著。

不出林師長所料，敵人不懂山地戰(zhàn)術(shù)的特點，除以一小股兵力搶占了老爺廟外，大部分敵人始終擠在公路上挨打。我軍沖過了公路，就直奔老爺廟。由于山上和山下火力的夾擊，山坡又陡，三營營長也負傷了，但他堅持不下火線，繼續(xù)指揮部隊作戰(zhàn)。在二營的積極援助下，他們終于占領(lǐng)了老爺廟制高點。占領(lǐng)了老爺廟以后，我們從兩面居高臨下，打得山溝里的敵人無處躲藏。

鬼子指揮官猛然醒悟過來，揮刀喊叫，指揮著獸兵爭奪老爺廟制高點。此刻，敵人的大炮、快速騎兵全都失去了作用，只有穿著皮鞋的步兵，亂七八糟地成群地往上爬。我軍沉著以待，瞄好敵人，等他們爬得上氣不接下氣、與我貼近時，才一齊開槍。

敵人剛沖上來，又垮下去了。

我讓團指揮所移到公路北的一個山坡上。這時，五六百敵人正擁擠著反復對老爺廟攻擊。敵機貼著山頭盤旋威脅我們。楊勇同志也負傷了，情況十分嚴重。如果兩翼兄弟部隊不能很快攻上來，我們又得同敵人肉搏了。一個參謀有點沉不住氣，喊著：

“團長隱蔽，飛機！”

我告訴他：“不要怕，敵人靠近了我們，它不敢扔炸彈！”

敵人越來越多，拼命往上攻。但是，無論怎樣，他們也無法解脫林師長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我相信左翼部隊很快就會攻上來，便命令部隊：一定要堅持到底，直至最后一支槍，最后一顆子彈。

打到下午一點，687團攻上來了。我看敵人的后尾一亂，覺得消滅敵人的時機到了，便命令部隊加強火力進行反擊。敵人哪能擋得了我們的兩面夾擊。興莊至老爺廟之間的鬼子很快被我干凈徹底地殲滅在山溝里。

當我們完全控制了這條山溝以后，馬上按林師長戰(zhàn)前的指示，向西面的東泡池方向發(fā)展進攻。

那里大約有兩千敵人，控制著東泡池高地，原為國民黨晉綏軍出擊目標。我們西進到東泡池一帶，不用望遠鏡，便可清楚地看到內(nèi)長城和雄踞關(guān)嶺山頭的平型關(guān)。但是，令人氣憤的是，國民黨晉綏軍不僅不按預定的協(xié)同計劃配合我軍作戰(zhàn)，致使東泡池之敵敢于集中力量向我側(cè)翼攻擊，企圖為被圍之敵解圍;而在我軍消滅了被圍之敵，主動西進，攻擊他們陣前的這股敵人，經(jīng)反復沖殺，使敵人面臨被殲的局面時，國民黨晉綏軍卻又放棄了團成口陣地，使敵人奪路逃竄。他們究竟還有幾分抗日熱情，不難明白了。

我軍沿著十多里長的山溝撤出戰(zhàn)場。舉目四望，公路上血跡斑斑，躺著三千多個血肉模糊的敵人尸體。戰(zhàn)馬、大車、汽車、大炮狼藉遍地。瘋狂、殘暴、兇惡的日本侵略軍精銳板垣師團21旅團，在中國人民的鐵拳下，遭到了徹底的毀滅！

首戰(zhàn)平型關(guān)的偉大勝利，暫時穩(wěn)定了華北國民黨軍潰退的局勢，振奮了抗日軍隊的士氣，并為爾后太原以北的保衛(wèi)戰(zhàn)，贏得了準備的時間。

選自《星火燎原》第5集，1959年，解放軍出版社。

李天佑（1914年─1970）廣西臨桂縣人。1929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同年參加百色起義。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歷任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7軍排長、特務連連長，紅3軍團第68團副團長、團長，紅3軍團第5師13團團長、師長、軍團司令部作戰(zhàn)科科長、第10團團長，紅1軍團第2師副師長、第4師師長。參加了長征?？谷諔?zhàn)爭時期，歷任八路軍115師343旅686團團長、副旅長、代旅長。1939年赴蘇聯(lián)學習軍事。解放戰(zhàn)爭時期，歷任北滿軍區(qū)參謀長，松江軍區(qū)司令員兼哈爾濱衛(wèi)戍區(qū)代司令員，東北民主聯(lián)軍第1縱隊司令員，第四野戰(zhàn)軍38軍軍長，第13兵團副司令員。建國后，歷任廣西軍區(qū)副司令員、司令員兼軍區(qū)軍政干部學校校長，廣州軍區(qū)第一副司令員、代司令員，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榮獲一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是第二、三屆國防委員會委員，中共七大代表，九屆中央委員。1970年9月27日在北京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