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芳

暴風科技連拉29個漲停！對創(chuàng)業(yè)已10年的馮鑫來說，這是一場不斷被延遲的狂歡。好在，盡管姍姍來遲，畢竟還是來了。十年來，他渡過三大難關——創(chuàng)業(yè)困境、燒錢大戰(zhàn)、IPO轉板，如今終于成功贖身。

不知道馮鑫去山西了沒有。

2015年3月，暴風科技上市前，他微信一位記者，說有位朋友打算退隱江湖了，他觸動很大，若有所失，想在公司上市后去母親山西的老房子里閉關一段時間，隨身帶上幾本書：《道德經》《約翰·克利斯朵夫》《刀鋒》。

幾天之后，暴風科技在深圳證券交易所創(chuàng)業(yè)板上市。從3月24日到5月4日，這只股票連拉29個漲停。4月23日，公司發(fā)布虧損的2015年度一季報。此前暴風曾宣布對旗下的“魔鏡”項目增資擴股6000萬元，一季度整體虧損正因“魔鏡”等虛擬現(xiàn)實業(yè)務處于早期大規(guī)模投入階段。但這仍然沒有阻遏股價的上升勢頭。次日，暴風再次以漲停開盤，創(chuàng)下IPO開閘后新股連續(xù)一字板漲停新紀錄。董事長馮鑫發(fā)朋友圈“100，馬克一下”，慶祝暴風市值超過100億元人民幣。5月13日，中國視頻業(yè)老大優(yōu)酷土豆總市值為40.7億美元，約合252億元人民幣。而暴風同日的總市值已經達到了303億元。

“差點投降”

從2006年搭建VIE（Variable Interest Entities，“可變利益實體”）架構，引入IDG的美元投資開始，馮鑫就是沖著做好暴風影音到美國上市的目標去的。可惜，也許是因為金融危機，也許是因為別的什么，暴風始終沒能成功刮進美國市場。倒是不斷有公司找上門來談收購：新浪、搜狐、土豆、優(yōu)酷、盛大，全談了一遍。從馮鑫個人來說，他們開的價錢絕對可以讓他功成身退。他硬是沒有松口。

“我覺得我既然做了這么一個事，而且做了這么久，最后賺一筆錢就走了，就太沒意思了?！?/p>

2010年，馮鑫終于等到一個機會——中信證券建議他讓暴風回到國內上市。此時，優(yōu)酷剛剛在美國上市，作為視頻領域的競爭對手，實力和資源都不如優(yōu)酷的暴風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馮鑫心里很清楚，美國市場偏愛領跑型公司，暴風的視頻卻是基于相對冷門的客戶端。此外，華誼和樂視兩家公司在A股獲得成功勾起了他的興趣。它們獲得的極高估值和品牌影響力是在美國上市不可能獲得的。

于是下定決心“往回走”。

但“往回走”也意味著又一輪傷筋動骨的煎熬。2010年12月，暴風開始拆除VIE架構，一直到一年半后——2012年5月，VIE架構下的公司，包括馮鑫2005年創(chuàng)建的酷熱科技，才全部注銷完畢。

這個過程的實質，是尋找國內的投資機構“接盤”，回購IDG、經緯中國等機構的美元投資。用馮鑫自己的話來說，這件事毫無創(chuàng)造性，其間的痛苦堪比蛻皮，“因為涉及買賣雙方。境外投資者想賣高價，國內投資者愿意接嗎？找了一堆國內投資者，他們開的價錢，境外投資者又不愿意接受”。

此外，在A股上市還要滿足一系列條件，例如持續(xù)盈利。暴風所在的視頻行業(yè)，原本是出了名燒錢的，要盈利談何容易。即便優(yōu)酷（包括后來的優(yōu)酷土豆）這樣的領軍者也長期處于虧損中。有意思的是，正因為沒有多少資金，暴風主動退出了爭奪獨家版權等燒錢游戲，歪打正著實現(xiàn)了盈利——用馮鑫的話說“對上了這道縫”。

劫數(shù)還沒完。就在這時候A股忽然中止了IPO審批。這一等又是一年半。其間，來談收購者自然是絡繹不絕。最讓馮鑫心動的一次，是和阿里巴巴合作的機會。阿里的CEO陸兆禧親自抓這件事，承諾未來幾年投入9億美元，并和暴風互換資源。談了兩三個月，馮鑫去成都參加廣電總局的會議，晚上跟人喝咖啡時收到短信：A股的IPO要重啟了。

“差點投降”的馮鑫，又扭回頭來“自己玩”。

看來散漫的他，認真起來比誰都認真。以前他是不怎么看招股說明書的，這次接過來親自操刀，自稱到最后“能寫得比他們好”。有那么一陣，他還每周都去兩三次證監(jiān)會跟人“溝通”。審批通過后，他自己沒怎么多想，各種消息卻像潮水般一波波涌過來。主承銷商中金公司的人說，我們保薦了那么多的公司，以前最多是買手、項目經理來問，從來沒遇到過那么多大基金的總監(jiān)來問。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想少了。

暴風上市后僅僅一個多月，作為有2500多萬股股票的創(chuàng)始人，馮鑫的身家已經超過60億元。

他還有空閑去山西嗎？

創(chuàng)業(yè)青春期的節(jié)奏

2004年離開金山公司之后，馮鑫在雅虎中國晃了一年膀子，終于還是決定自己出來創(chuàng)業(yè)。

在此之前，他先做了一項準備工作——統(tǒng)計在PC上廣泛傳播的各種軟件：操作系統(tǒng)、瀏覽器、搜索、輸入法、即時通訊、下載、播放、音樂、安全……他的結論是總共有11個領域值得進入。用各種免費軟件占領互聯(lián)網+，建立一個軟件帝國，這是他當時的野心。

顯然，并不是每個領域都留有機會。比如，操作系統(tǒng)微軟已經干了，不用想了。即時通訊騰訊已經干了，想戰(zhàn)勝如日中天的QQ幾乎沒可能。實際上他還真試過，“我都懶得說了，內部開發(fā)時，我自己還有一個代號”。

馮鑫要琢磨的是，11種軟件里哪種他能做成第一。他最先想到的是下載，去找他在雅虎中國時的上司周鴻祎投資。周鴻祎說：“你別做了，我已經投了迅雷?！碑敃r，馮鑫的下載軟件界面都快做完了，就因為這一句話而放棄了。

找了一圈，愣是沒找到投資，馮鑫干脆重新算了一下創(chuàng)業(yè)到底需要多少錢，發(fā)現(xiàn)找投資時覺得要200萬才能開始干的事，自己湊湊錢20萬也能啟動。

2005年8月，酷熱科技創(chuàng)立，避開了下載，專注于桌面視頻軟件的開發(fā)。這家公司的注冊資本是50萬元人民幣。馮鑫心里清楚，做視頻軟件短時間是掙不了錢的，所以他得干一些別的——比如幫一些公司導流量，掙一些快錢。

做了沒多久，當時剛剛小有名氣的蔡文勝主動找上門來，說要投資他。不過見了一面，情商過人、“一見你就夸你，能夸十幾分鐘”的蔡文勝，說服馮鑫接受了自己的天使投資，300萬元人民幣。幾個月之后，IDG資本也跟了進來。endprint

據(jù)說，IDG的合伙人張震和馮鑫見面只問了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你能幫我們做什么我們很清楚，我們能幫你做什么？”“你們能給我錢?！瘪T鑫很直接，他的公司當時只有10多人的規(guī)模，但他覺得至少值1000萬美元。第二個問題是“你怎么看雷軍和周鴻祎”。兩個問題聊完后，馮鑫下樓，很快接到了電話，IDG決定投300萬美元?！爱敃r我太不缺錢了，我才養(yǎng)活了十幾個人，一個月收入大概在150萬元，我根本就不知道要錢干嗎用。我干的事情不太花錢?！瘪T鑫笑道。

不過，錢還是有用的。要不是這筆錢，馮鑫很有可能收購不了暴風影音。當時，暴風影音有幾千萬的裝機量，是炙手可熱的播放器。它的開發(fā)者叫周勝軍，是哈爾濱的一個軟件工程師。馮鑫和周勝軍聯(lián)系過，但周不愿意把暴風影音賣給他。最后，是蔡文勝做了個中介。據(jù)蔡文勝回憶，當時他僅憑雙方的一個口頭協(xié)議，在半個小時內把1200萬元人民幣劃到周勝軍的賬上，過后再轉手給馮鑫。當然，價錢不再是1200萬元。

2007年1月，馮鑫的新公司暴風網際創(chuàng)立了。

有意思的是，當時，IDG還投了另一家做播放器的公司超級解霸。在馮鑫看來，“這兩家公司做的東西一模一樣，問題也一樣，就是不需要聯(lián)網。我們必須讓用戶升級到聯(lián)網的新版本。三四個月后，暴風有了2000多萬用戶，超級解霸只有30萬，做不下去，IDG就想讓我把超級解霸買下來”。

“我當時不太懂資本。好像要價600萬美元還是700萬美元，我說我吃不下來。其實是個資本游戲，相當于給我增加投資，我再買回來。也不能算錯，如果這個產品落到雷軍或者周鴻祎手里，我就多了一個對手，買回來我就沒有對手了。”

這是2007年三四月份的事，馮鑫出來創(chuàng)業(yè)快滿兩年了。

在馮鑫記憶里，創(chuàng)業(yè)頭兩年，就像一個人的青春期，莽撞無知，卻充滿活力。“真的非常好，節(jié)奏是自己的節(jié)奏，很快，但并不覺得累。每天該吃喝玩樂就吃喝玩樂，干活時效率又特別高。我當時覺得整個互聯(lián)網+發(fā)展最快的就是我們了?！?/p>

不過，“我個人的輝煌史到這兒也就結束了”。

從管理困局中解套

創(chuàng)業(yè)之前，馮鑫去找過他在金山時的上司雷軍。雷軍列出他的幾大缺點，問他，創(chuàng)業(yè)之后你能解決這些問題嗎？“雷軍說的那些問題后來全出現(xiàn)了?！笔潞蠡叵耄T鑫嘆服“雷軍還是厲害”，“我有我擅長的東西，但如果說要做一個偉大公司的CEO，我就欠缺太多東西了。我很隨便就可以舉出三樣致命的，比如不懂管理，不懂資本，不懂財務技巧”。

就說管理問題吧。2007年公司的員工超過了100人，后來又發(fā)展到了兩三百人。因為發(fā)展得超常之快，身邊的小兄弟賺了錢，開始買房買車，然后人心就亂了。“以前我沒太想過管理的事，請了一些原來（金山）的同事做空降兵、副總裁。后來發(fā)現(xiàn)，副總裁多了問題也多?！?/p>

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一塊業(yè)務歸自己管了”，所有事情都有相關副總裁分管?！拔疫€得跟他們商量，不能直接去管，要不然就是越級管理。他們教我兩件事，第一個教我麻醉自己，他們努力去干。第二個教我要有耐心，你作為一個CEO，就要等待和輔導大家成長。好像都對?！?/p>

但馮鑫覺得不對，有種干不動的感覺。有時他也會安慰自己，我們干得挺好的。從白手起家到估值3000萬美元，只用了不到兩年時間。但每次開會，他都覺得上火，“這回怎么干下回怎么干，說得都不清楚，準備用什么方法干，回答也很模糊，就把我弄暈了”。

整個公司效率非常低。收購暴風影音時，馮鑫就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暴風影音做成在線，把旁邊的播放列表轉變成節(jié)目單。“如果把這個事干成了，就沒別人什么事了，我們的用戶量那么大?！钡斑@個事”先后找了3個團隊，從2006年8月開始啟動，遲遲完成不了。強烈的挫敗感甚至令馮鑫萌生退意。

不妨回顧一下在這些年里發(fā)生了些什么：

2005年2月，陳士駿等人創(chuàng)建視頻網站YouTube，2006年11月，YouTube以16.5億美元的高價出售給Google。

2005年4月，王微創(chuàng)建視頻網站土豆。2011年，土豆在美國納斯達克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

2006年6月，李善友創(chuàng)建視頻網站酷6。2009年11月，酷6成為全球第一家上市的視頻網站。

2006年6月，古永鏘創(chuàng)建視頻網站優(yōu)酷。2010年12月，優(yōu)酷在紐約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

除此之外，樂視、PPS、PPTV、56、風行……，數(shù)年之間涌現(xiàn)的成百上千家公司，開啟了視頻網站的戰(zhàn)國時代。

為了挽救暴風，2009年，馮鑫做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他召集所有高管開會，“你們都說自己在重要崗位幫我把關了，每個人都來講講，你們做的哪些事幫助公司成長了。第一季度就算了，第二季度無功就是過”。

結果，一年之內，暴風的七八個副總裁走了一半，公司也重新回到了正軌。這個過程，馮鑫稱之為“解套”，他認為要點在于“公司最重要的事一定要親自抓”。2010年，在線業(yè)務“暴風盒子”終于推出。雖然勢頭不再像2006年、2007年那么兇猛，暴風畢竟再次進入了上升通道。

寡頭時代生存藝術

近10年過去，馮鑫執(zhí)掌的暴風影音幾乎成了“活化石”——從裝機必備軟件，到“在線播放”客戶端，再到視頻網站，暴風一直在變。連和它對陣的競爭者也不斷更新，先是從Windows Player、KM播放器變成了PPS和PPTV，而后又變成優(yōu)酷土豆、愛奇藝等。

曾與暴風競爭的播放器后來大多邊緣化；客戶端軟件對手PPS被愛奇藝收購，PPTV被蘇寧收購；與暴風近似的公司中似乎只有迅雷走到了最后——2014年6月，迅雷赴美上市，可惜之后股價一路下跌，目前的市值約為4.85億美元。

中國視頻行業(yè)的爆發(fā)式增長，最初只不過是對獲得巨大成功的美國視頻分享網站YouTube的跟風潮。大量的網站借鑒YouTube的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即“用戶生成內容”）模式，以“分享”，吸引人氣和流量。endprint

但數(shù)年之后風云突變，爭奪影視劇版權又成為新的潮流。這邊是樂視、優(yōu)酷、土豆等網站先后上市，那邊是愛奇藝、搜狐視頻、騰訊視頻等新生力量涌入。一輪輪燒錢游戲之后，視頻業(yè)逐漸進入了寡頭時代。

馮鑫曾用“金字塔結構”概括視頻行業(yè)的現(xiàn)狀：塔尖是BAT旗下的視頻網站們，百度擁有愛奇藝，阿里入股了優(yōu)酷土豆，騰訊有自己的視頻網站；塔腰是搜狐、樂視等視頻網站；塔基則是暴風影音這類基于客戶端的視頻公司。塔尖的公司們喜歡玩兩個游戲，一是拼獨家版權，二是拼自制內容。

“跟著他們砸錢買版權就太庸俗了，而且這么干我還是會死。”馮鑫一直很清醒。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暴風連不清醒的資本都沒有。

暴風科技的招股說明書中，列出了未來可能影響公司凈利潤變化的兩個關鍵因素——內容采購和帶寬租賃成本。在BAT進入之后，視頻網站的拼殺導致版權成本和帶寬成本飆升，暴風的策略是少買或不買獨家、少買或不買首輪播出權。

最近3年，優(yōu)酷土豆的內容采購和帶寬租賃成本高達60多億元，相比之下暴風2億多的成本顯得寒酸。這一策略使公司的成本控制在了相對穩(wěn)定的水平，并連續(xù)實現(xiàn)盈利。但控制成本、實現(xiàn)盈利的代價，是營收始終進不了第一陣營，大約只有優(yōu)酷土豆的十分之一，甚至遠不如樂視和迅雷。

暴風的主要盈利模式是“免費+廣告”：以免費提供的“暴風影音”系列產品吸引龐大的用戶群體，產生廣告投放價值。除此之外，暴風也從推廣軟件、銷售商品及收取會員費中獲利，但這些收入只占10%上下，90%的營收還是來自廣告。

而且，雖然每年都有盈利，卻總是很微薄。2012年，5000多萬；2013年，3000多萬；2014年，4000多萬。用一位網友的刻薄話說，多買一部熱門電視劇就可能陷入虧損。

內容豐富性打了折扣，馮鑫一直更多強調暴風“技術流”和“體驗派”的一面。這從暴風影音5的不斷更新功能可見一斑：左眼鍵、3D、直播、清晰度，以至最新推出的暴風魔鏡。

這是“窮人”在寡頭時代的生存藝術。如今暴風成功上市，一切重新充滿變數(shù)。這位“窮人”在“暴富”之后會如何表現(xiàn)？讓我們回到開頭。

馮鑫對《道德經》和《刀鋒》的理解，我們不得而知，《約翰·克利斯朵夫》他倒是常提。據(jù)說，這部一百多萬字的小說，他在生命的不同時期讀過多遍：大二被勸退之前讀過，受傷住院時付錢讓護士讀給自己聽，創(chuàng)業(yè)受挫時到道觀去自省又讀一遍……在他看來，克利斯朵夫代表了真實、受苦、抗爭、追求自由的靈魂。

《約翰·克利斯朵夫》的結尾是這么寫的：

圣者克利斯朵夫渡過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一夜?，F(xiàn)在他結實的身體像一塊巖石一般矗立在水面上，左肩上扛著一個嬌弱而沉重的孩子……

早禱的鐘聲突然響了，無數(shù)的鐘聲一下子都驚醒了。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后面，看不見的太陽在金色的天空升起?？煲瓜聛淼目死苟浞蚪K于到了彼岸。于是他對孩子說：

“咱們到了！唉，你多重?。『⒆?，你究竟是誰呢？”

孩子回答說：

“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保ň庉?張本科）

“我覺得我既然做了這么一個事，

而且做了這么久，最后賺一筆錢就走了，

就太沒意思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