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露(西北大學文學院 陜西西安 710127)
淺論王小波雜文的精神內核
——由“王小波熱”分析其創(chuàng)作精神
喬露(西北大學文學院 陜西西安 710127)
王小波的雜文創(chuàng)作一定程度上繼承和延續(xù)了魯迅的血脈,但同時又體現(xiàn)出自覺追求的創(chuàng)作特色。其逝世后所引發(fā)的“王小波熱”毋庸置疑的成為了中國文學界關注的焦點。本文旨在通過對其雜文的分析,重點關注其雜文的創(chuàng)作精神與創(chuàng)作特色。本文主要從兩個大方面進行簡要分析,第一,“王小波熱”的現(xiàn)狀,第二,出現(xiàn)“王小波熱”的真正原因在于創(chuàng)作特色與精神內核。
自由;智慧; 精神;特立獨行;雜文
王小波(1952-1997),當代著名學者、作家。出生于北京,先后當過知青、民辦教師、工人,1978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1984年赴美匹茲堡大學東亞研究中心求學,2年后獲得碩士學位。先后在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任教。1992年9月辭去教職,做自由撰稿人。他的代表作品有《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黑鐵時代》、雜文集《思維的樂趣》等。被譽為中國的喬伊斯兼卡夫卡。王小波現(xiàn)象的爆破點在于其雜文,值得一提的是,其雜文在身前就曾經(jīng)受到關注。評論界有把王小波熱比作陳寅恪熱之后,自由主義浪潮在中國的第二次勃興。
1997年,王小波的死使得人們發(fā)現(xiàn)了一位特立獨行的自由思想家。他的小說、雜文集、劇本甚至生前照片、情書都成為書商們挖掘的圖書資源。他的去世被媒體評為97年十大名死之一,其著作也被評為97年十大有影響的著作之一。
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作家突然間成為傳媒和評論者關注的焦點,成為一種時尚。對于“王小波熱”,不僅文學界著文評說,一些社會學者、思想史學者、哲學史學者、經(jīng)濟學者也紛紛發(fā)表評論文章,其中《浪漫騎士——記憶王小波》和《不再沉默——人文學者論王小波》是比較有影響力的評論集。1999年湖南文藝出版社推出帶有寫真集味道的《王小波畫傳——81個瞬間》等等,當代中國文壇為中國這么一個有趣的、特立獨行的自由思想者而興奮。王小波生前在一次私人談話中,自稱:“我是一個自由主義者”[1],在上世紀90年代的文化語境中,王小波的名字無疑與自由主義緊密相連。1997年王小波猝死,以《時代三部曲》、《我的精神家園》的出版為標志,社會上迅速掀了“王小波熱”。這三大熱點反映了自由概念在建國后的缺乏和人們對自由的探尋、向往與追求。
1.“特立獨行的豬”與“消極自由”
王小波本人明白地說過:我是一個自由主義者。[2]在《知識分子的不幸》里,針對意識形態(tài)對知識分子思想的鉗制,王小波有如下論述:信仰是重要的,但要從屬于理性一一如果這是不許可的,起碼也該是鼎立之勢。要是再不許可,還可以退而求其次一一你搞你的意識形態(tài),我不說話總是可以的吧……顯然,王小波的思路屬于消極自由主義,,即只要個人的行為不妨礙他人的自由且為法律所許可,個人在做自己想做之事時就不應受到來自外部的干涉。而類似的議論在王小波其它雜文里還有許多。如《思維的樂趣》《跳出手掌心》等文章都強調,對喜歡灌輸思想的人,對喜歡設置別人生活的人,他有著本能的反感。這種要跳出別人“手掌心”的姿態(tài),恰恰是王小波自由主義立場的鮮明體現(xiàn):不管話語圈試圖灌輸給我們什么,我總相信我自己的判斷。
對“思想監(jiān)獄”一直保持著足夠警惕的王小波選擇了做“沉默的大多數(shù)”。當然,沉默后的王小波并沒有一味地沉陷于消極和悲觀之中,他把自己渴望自由、追求幸福生活的理想寄托給了一只豬。在雜文《一只特立獨行的豬》里,王小波以亦真亦幻的筆調,歌頌了一只敢于反抗人類強權世界的“豬”。正是在這個“豬兄”的鼓舞下,王小波終于在沉默中爆發(fā),開始向強大的“話語霸權”發(fā)起挑戰(zhàn),并且發(fā)誓要拼卻一生“一直戰(zhàn)斗到死”。
《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是突出王小波消極自由主義思想的典型文本,它不僅映現(xiàn)了作者的自由靈魂和獨立意志,寄托著作者一生痛切人生的體驗,也可視為一篇代表王小波雜文思想的戰(zhàn)斗檄文。王小波的雜文時時強調:對喜歡灌輸思想的人,對喜歡設置別人生活的人,他有著本能的反感。但是問題的另外一面是,消極自由主義也有要命的悖論:“人們必須面對的不是學理問題,而是實踐問題:面對‘蠻傻結合’的壓迫,人們如果各懷私心,都為‘珍視自己’的實際考慮而沉默,就無法沖破壓抑去實現(xiàn)自由。于是,‘消極的’自由必須以積極的態(tài)度來爭取,低調的制度必須以高調的人格來創(chuàng)立,為了實現(xiàn)一個承認人人都有‘自私’權利的社會,必須付出無私的犧牲,為世俗的自由主義而斗爭的時代需要一種超越世俗的‘殉教精神。”[3]
正因此,在《一只特立獨行的豬》里,王小波并沒有安排他的“豬兄”去向所謂的“主流文化”方向發(fā)展,而是義無返顧地踏上了一條追求自由的荊棘路,掙脫強權世界想強加給它的一切束縛,從而使個人的精神自由得到最大限度的發(fā)揮。事實上更可貴的是,王小波不僅只做出宣揚“自由”的姿態(tài),而是自己身體力行。為了追求自由的生活狀態(tài),他于1992年辭去大學教師的公職,專心從事寫作。這在當時,勇氣是相當難能可貴的,他卻說自己再也“不會遭到任何人的愚弄,這種狀態(tài)比年輕時強多了?!盵4]或許因為這個原因,他去世以后,思想界把關注的目光集中于他的自由主義立場和自由撰稿人身份,甚至還有人把王小波和陳寅恪、顧準一起列為自由主義者,希望他們的言語可以打破“100年的歷史,50年的沉默”,[5]擠出一條自由主義的言路。
2.“據(jù)我所知”與個人尊嚴
在王小波的雜文中多處出現(xiàn)“我以為”、“我個人認為”、“據(jù)我所知”之類的句子。在《沉默的大多數(shù)》雜文集里,28篇文章的開頭第一個字是“我”字,另有15篇第一句話中有“我”字出現(xiàn)??梢?,“我”字開頭的句式是王小波雜文的典型句式?!拔摇钡念l繁出現(xiàn)大有深意??梢哉f,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大陸散文界里有“話語”無“我思”,強大的集體意識淹沒了個人意志的訴說,少有突出作為獨立個體的“我”的精品。然而,正如雜文家秦牧所說:“無聲的時代,必有地火在奔突,有風暴在醞釀?!盵6]
王小波在宣傳自由和批判專制的同時,格外強調突出“個人”和“自我”。他的“我們必須首先提升自己,然后再關心別人,這并不自私”,“話語教給我們很多,但善惡還是可以自明”等等見解,都顯示出王小波看問題的立場。他對自由的理解很明顯地烙上后啟蒙的印跡,即更崇尚個人尊嚴和人本主義。他非常關注國人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其中,中國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tài)和困境尤其讓他感到痛心。從文學的角度看,王小波今天之所以仍被人們懷念,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相對于大陸文壇多年來的歐陸傳統(tǒng),他是一個站在英美自由主義理念上寫作的“異數(shù)”。其雜文中“據(jù)我所知”的個人思辯,“第一次以文學的方式呈現(xiàn)了自由主義的韌性風格,
從低調進入,同時還能守住必要的精神底線。”[7]王小波的雜文也因“我以為”的訴說而在當代眾多雜文作品中具有了標志性的意義。
3.智慧的重建是王小波雜文的追求
王小波有三大人生假設,即凡人都熱愛智慧、熱愛異性、喜歡有趣,這是他一生不可動搖的信條。[8]王小波在雜文中說道“在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最大罪惡是建造關押自己的思想監(jiān)獄”,[9]沒有思想,人雖生尤死。在現(xiàn)當代中國文學中,很少有作家像他這樣崇尚智慧,奉智慧為圭皋。王小波對智慧的描述透露出美好的理想,他認為“智慧永遠指向虛無之境,從虛無中生出知識和美;而不是死死盯住現(xiàn)時,現(xiàn)事和現(xiàn)在的人”。[10]在回答“我為什么要寫作”這一問題時,王小波幽默地以一個登山家的故事作為答案:“有人問一位登山家為什么要登山——誰都知道登山這件事既危險、又沒有什么實際的好處,他回答道:‘因為那座山峰在那里’?!盵11]同樣,另一座山峰也吸引著王小波。對于一個智者來說,沒有什么比求知更為快樂的事了。愛知者,必樂知也。王小波生前一說到探求智慧,就掩飾不住內心的快樂。所謂智慧,即在不斷追求真理過程或者認知世界的過程中自由思索的能力,并享受思維帶來的樂趣,它最基本的品格就是要保持一種懷疑和批判的態(tài)度。王小波對智慧是極度贊頌的,他說:“智慧本身就是好的。有一天我們都會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還會有人在走著。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著的時候,想到這件事,心里就很高興?!盵12]這是一個健康的精神自由的靈魂的內心獨白。崇尚智慧本身是王小波思想的重要方面,因此他旗幟鮮明地反對愚蠢,反對剝奪人思維的樂趣。王小波說“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某種程度的單調、機械是必須忍受的,但是思想決不能包括在內。胡思亂想并不是有趣,有趣是有道理而且新奇”。[13]
王小波以科學與理性為武器猛力抨擊了迷信邪說、蒙昧主義。他在《迷信與邪門書》中提到:“這種流行性的迷信之所以可怕,在于它會使群眾變得不可理喻?!盵14]王小波認為信仰固然重要,但是需要從屬于理性。在《知識分子的不幸》、《積極的結論》、《人性的逆轉》等篇中,他對理性進行了集中闡述,有個最平常的說法,就是承認吃飽比餓著好,健康比有病好。在《積極的結論》中,他說“假如你遇到一種可疑的說法,這種說法對自己又過于有利,這種說法準不對,因為它是編出來自己騙自己的?!盵15]因此,理性就意味著不會相信一畝地打三十萬斤糧食。
在雜文《知識分子的不幸》中王小波認為理性對知識分子而言就象空氣一樣,“知識分子最害怕的就是生活在不理智的年代,因為他只會以理服人,不講理,毋寧死”。[16]一個人只有憑借健全的理性,才能在信仰的領域游刃有余,才能享受到“思維的樂趣”,保持思想的獨立與自由。王小波認為無理可講比尸橫遍野更早,而且,只要到了無理可講的地步,肯定也要尸橫遍野,文化革命里就死人不少,還造成了全民知識水平的大倒退?!盵17]他認為世界上從來沒有“可以狂信而無喪失理智危險的信仰”。[18]他以科學的“講理”反對愚昧的“狂信”。
[1].艾曉明、李銀河編:《浪漫騎士》,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版,351頁
[2].《南方周末》,2002年4月11日
[3].[4].[5]王毅:《不再沉默—人文學者論王小波》,光明日報出版社,1998年版
[6].周振甫:《文學風格例話》,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5月版
[7].方遒:《散文學綜論》,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年8月版
[8].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shù)》,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年版,序言
[9].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園》,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版,15頁
[10].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園》,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版,39頁,
[11].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園》,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版,135頁
[12].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園》,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版,77頁
[13].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園》,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版,112頁
[14].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shù)》,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年版,208頁
[15].王小波、李銀河:《思想者說》,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年版,26頁
[16].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園》,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版,10頁
[17].王小波、李銀河:《思想者說》,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年版,37頁
[18].王小波、李銀河:《思想者說》,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年版,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