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大衛(wèi)·威廉姆斯

一、可怕的拔牙經歷

低年級所有的學生都聚集到了大廳。幾百個孩子坐在一排排的椅子上等待著嘉賓的到來。這一次來做報告的嘉賓是鎮(zhèn)子里的新牙醫(yī)。這位嘉賓將做一堂關于如何保護牙齒的講座。

十二歲的小男孩艾爾菲對這一話題一點都不感興趣，不只是不感興趣，甚至心里有些恐懼和討厭。但他轉念一想，至少大伙兒都不用上課了，有半天的閑暇時間多么難得！

因為不喜歡牙科大夫和即將開始的訓導課，艾爾菲自覺地坐到了最后一排，他希望關注他的人越少越好。

艾爾菲的校服已經破舊了，曾經的白襯衣早已變成了灰色，他的套頭衫千瘡百孔，西裝上衣也有好幾處都開著口子，連那條褲子都顯得太短。不過，爸爸教導他要帶著自豪感穿這身校服。所以，艾爾菲那磨毛了邊的領帶總是系得完美無瑕。

大家一定很好奇，為什么艾爾菲的穿著這么寒酸，看上去簡直像個流浪漢，在全班同學光鮮靚麗的對比下尤其如此。這是因為艾爾菲的家里只有兩個人：他和他爸爸。他的媽媽在生他的時候去世了，他從沒有見過她。有時候他覺得很難過，似乎是很想念媽媽。但他轉而告訴自己說，一個人怎么會想念一個他從沒見過的人呢？

在因為健康原因而失去工作之前，艾爾菲的爸爸是個煤礦工人。那時的他體壯如牛，很喜歡在井下工作來為他心愛的兒子賺取生活費。然而，多年的礦井生活給他的兩肺帶來了巨大的傷害。爸爸是個要強的人，得病很多年都沒有向別人透露。他拼命地干活，拼命地挖煤，甚至還加班加點，為的是讓他和兒子的生活能夠過得下去。與此同時，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短促，直到有一天下午暈倒在了坑道里。

當艾爾菲的爸爸在醫(yī)院里醒來的時候，醫(yī)生們告訴他說，你再也不能到井下去了。再嗆上一口煤灰，你整個人就得嗚呼哀哉。這么多年過去了，艾爾菲爸爸的氣喘病越來越嚴重，再找份工作已是不可能的了。即便是日常瑣事，哪怕像再簡單不過的系鞋帶這樣的小事，對于他來說都變得極其困難。沒過多久，他只能靠輪椅來代步了。

因為沒有媽媽，也沒有兄弟姐妹，艾爾菲只能一個人獨自照顧爸爸。除了上學和做功課，他還得上街采購，在家打掃衛(wèi)生，還要做飯和洗洗刷刷。這些他都得一個人完成。艾爾菲從來沒有抱怨過。他深愛著自己的爸爸。

爸爸的身體雖然不行了，但他的精神頭兒很足。他很會講故事。“你聽我說，狗狗……”開講前他總要這么說。

爸爸經常這么叫他。艾爾菲很喜歡這個稱呼。他眼前總是浮現出一只傻乎乎的大狗和一只小狗崽依偎在一起的情形，這讓他的心里感覺既安全又溫暖。

“你聽我說，狗狗……”爸爸又開講了，“你只需要把眼睛閉上，然后想象……”

從他們住的小平房里，爸爸會帶著兒子進行各式各樣驚險刺激的冒險。他們會騎上神奇的飛毯，會一起去海底暢游，甚至還曾用木棍穿透過吸血鬼的心臟。

這是一個絢爛多彩的想象中的世界，距離他們慘淡為生的現實生活十萬八千里。

“爸爸，再帶我去趟鬼屋吧！”艾爾菲央求道。

“我的小狗狗，今天我們去一趟招了鬼的老城堡吧……”爸爸提議。

“好啊，好啊，好啊……”艾爾菲連說。父子二人閉上眼，相會在白日夢中。他們一起在故事中：曾在蘇格蘭釣了一天魚并且抓住了尼斯湖怪獸；曾登上了喜馬拉雅山，和雪怪打了個照面；曾殺死了一條噴火的巨龍；曾偷偷登上了一艘海盜船，結果被當成偷渡客而罰走跳板，最后被美麗的人魚相救……

這是一個想象的世界。在爸爸與艾爾菲的冒險行動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而尢論什么都阻擋不了他們的前進。他們不可戰(zhàn)勝。

然而，隨著艾爾菲一天天長大，他發(fā)現自己很難再去相信那些夢幻中的東西。爸爸講故事的時候，他會睜開眼睛.注意力也無法集中。他開始希望自己也能像新學校里的其他孩子一樣，整個晚上都用來玩電腦游戲。

也許是因為沉溺于幻想故事中的時間太長，也許是沒有媽媽的緣故，也許是要照顧爸爸……艾爾菲沒有時間來仔細地打點自己的生活：他的頭發(fā)總是有些長；他的衣服上總有怎么擦也擦不干凈的污漬；書包里總是缺少那件他最想找到的東西……

最為引人注目的是，艾爾菲的牙幾乎全是黃色的。即便有幾顆不黃，那也是棕色的。他的牙齒上殘留著小孩子們喜歡而牙醫(yī)憎惡的各種好玩意兒的斑漬，比如說糖果、帶氣兒飲料、巧克力等。那些不黃不棕的牙齒已經不存在了，它們早就掉光了。有一顆是咬到一塊太妃糖后粘在上而不下來了，其他幾顆則是被形形色色水果味兒的咀嚼糖給留住了。這就是小艾爾菲張開嘴笑時的樣子……

之所以是這個樣子，是因為艾爾菲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沒看過牙醫(yī)。

艾爾菲記得，自己最后一次看牙醫(yī)是在他六歲左右。那本來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牙疼，沒想到卻以災難告終。

那位牙醫(yī)是個歲數很大的老人，名叫厄斯特·瓦爾。雖然他還很想為人們看病，但他真的應該在很多年以前就退休了。牙醫(yī)看起來就像是一只烏龜，而且是一只很老的烏龜。他戴的眼鏡片如此之厚，以至于他的眼睛看起來和乒乓球一樣大。厄斯特·瓦爾先生對艾爾菲說，那顆正在疼的牙齒已經爛了，即便是補也挽救不了它。很遺憾，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拔掉它。

牙醫(yī)用他巨大的手術鉗使勁地拽啊拽啊拽，而那顆牙卻堅決不肯下來。厄斯特·瓦爾先生甚至把腳抵在艾爾菲頭邊的椅子上，來幫助自己去把那顆倒霉的牙齒拔下來，可它就是不動。

老牙醫(yī)于是叫比他更老的護士普里格小姐過來幫忙。他讓她緊緊抱住他，用盡全力往后拉。可即便這樣，那顆牙仍然不下來。

不久，身寬體壯的接待員威爾小姐也被叫進屋來幫忙。威爾小姐的體重比厄斯特·瓦爾先生和普里格小姐兩個人加起來還要沉。但即便有她這樣的重物在后面壓著，那顆牙還是不下來。

這時，牙醫(yī)有了個主意。他讓普雷卡各小姐拿來一些特別粗的牙線。他把線小心地纏繞在手術鉗上，然后把另一頭做成圈，套在威爾小姐壯碩的軀干上。接著，他讓他圓滾滾的接待員在他數到三的時候從窗戶里跳出去。但是，即便有威爾小姐這般巨大的力量來拽它，那顆牙依且不肯下來。endprint

可憐的小艾爾菲驚恐地躺在治療椅上。厄斯特·瓦爾先生撇下他，徑自走到候診室去尋求增援。此前，等在外面看病的人已經聚集了很多，厄斯特·瓦爾先生一個不落地把他們全都叫進來幫忙。不管他們是老是少，是胖是瘦，但凡他們能貢獻一點點兒力量，年邁的老牙醫(yī)都需要。

然而，即便有這樣的一條人鏈，即便有這樣的一支拽牙隊伍，那顆牙依舊待得好好的，紋絲不動。這時，可憐的小艾爾菲已經是痛苦不堪。拔牙過程的疼痛比牙疼本身糟糕一百倍。但是，厄斯特·瓦爾先生也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他未競的事業(yè)完成。汗流浹背的他先是抓起漱口水喝了一大口，然后使勁全身的力氣緊緊握住手術鉗。

終于，在經過看似幾天、幾周甚至是幾個月的拽拔，艾爾菲聽到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咔嚓”！

牙醫(yī)握鉗子的力量太大了，那顆牙被他生生地捏碎了。它在艾爾菲的嘴巴里炸成了成千上萬顆小碎片。

戰(zhàn)斗終于結束了，厄斯特·瓦爾先生和他全部的支援隊員都癱倒在診室的地板上。

“干得好，每個人都干得很好！”助手普里格小姐扶他起來的時候他大聲說，“噢，那顆牙可真是個頑固的家伙！”

就在這時，艾爾菲意識到了什么：他的牙還在疼。

老牙醫(yī)把牙給拔錯了?。。。?！

艾爾菲撒開兩條小腿，拼了命地跑出牙醫(yī)的診所。從那個災難的下午起，他就發(fā)誓以后再也不去看牙醫(yī)了。直到今天他都沒再去過。牙醫(yī)的預約通知來了一回又一回，而艾爾菲一次都沒有理會。在過去的這么多年里，他收到了牙醫(yī)寄來的、成麻袋的牙齒檢查提醒函，但艾爾菲都把信藏了起來，沒有讓他爸爸看到。

為了把牙醫(yī)的預約通知藏起來，艾爾菲必須得悄悄地把一個小凳從廚房的一頭拖到另一頭。對于他這個年齡來說，他的個頭算是矮的。在他們學校里，他的個頭倒數第二。正因為如此，他站在小凳上得踮起腳尖才能夠到食品柜的頂上。他把信都藏在了那里。到現在為止，那上面一定堆積了一百封信。艾爾菲知道，爸爸是夠不到這些信的。很多年來他的身體一直不好，最近這段時間他只能在輪椅上坐著.

但這幾天，尤其是牙醫(yī)要來講座的這一天，艾爾菲心里真正地感到了忐忑，他自動選擇了坐在最后一排，而且決心整個講座中把嘴巴閉得嚴嚴的，把腦袋埋得低低的，絕對不能讓牙醫(yī)發(fā)現自己。

即便這樣，他還是感覺眼皮突突亂跳，他總感覺今天的預感不對，有一些不同尋常的大事即將發(fā)生，而且這件大事絕對不是朝好的方向發(fā)展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