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趙 依
有一種力量,須當如是
⊙ 文 / 趙 依
趙 依:中國人民大學(xué)國學(xué)院文學(xué)碩士,現(xiàn)為魯迅文學(xué)院教研部教師。從事中國文學(xué)史研究與文學(xué)批評。已在《當代文壇》《中華文化論壇》《文藝報》等報刊發(fā)表論文數(shù)十萬字。翻譯外國學(xué)者學(xué)術(shù)著作,譯稿在《現(xiàn)代哲學(xué)》《美德與權(quán)利——跨文化視域下的儒學(xué)與人權(quán)》等書刊上發(fā)表。
趙 依:孫頻你好,你是在大學(xué)的時候就開始寫作了嗎?
孫 頻:大學(xué)我們有創(chuàng)作課,但是那種課堂上的練習(xí)和寫作文差不多。真正開始寫小說,是從二〇〇八年去文聯(lián)工作之后,時間忽然就多起來,我就從那個時候開始真正寫小說的。
趙 依:工作以后才正式地開始寫,但是心里面一直有寫作的種子。
孫 頻:有那個氛圍。因為我在一個雜志社工作,平時,大部分同事都寫東西,所以就有寫作的氛圍。
趙 依: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在網(wǎng)上“百度”過你自己,我“百度”你的時候發(fā)現(xiàn)挺多人稱你為“當代張愛玲”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這個說法的?
孫 頻: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確實是很喜歡張愛玲的,當然不只是我,我覺得好些人都比較喜歡她。我覺得我受她影響最大的是文筆,是筆風方面,會有張腔嘛。但是我自己的感覺啊,就是在后來的寫作中,這種所謂的張腔在漸漸弱化,因為看了越來越多的書,你會喜歡更多的作家,然后就不再局限于她了。反正我自己覺得目前我的小說中,張腔的痕跡已經(jīng)在漸漸弱化。
趙 依:我覺得你寫得挺狠的,比張愛玲要狠(笑)。
孫 頻:對。這個倒不是我刻意地在狠,可能是我個人的氣質(zhì),以及我個人內(nèi)心的一些思考,包括我自己的性格吧。我就是喜歡追問,不停地追問,一定要找出一個真相和意義來。它們會導(dǎo)致你向著這個風格走,就是說,所謂的狠就是比較有力量嘛,然后呢我自己就是讀書也罷,寫作或者是塑造人物也罷,我都非常喜歡有力量感的東西,能給人以震撼的東西,我比較喜歡這個路數(shù),所以會不自覺地朝這個方向靠攏。
趙 依:我看你的小說幾乎都是悲劇性的,這是源自你的性格嗎?或者說源自一種悲觀意識或者宿命論?
孫 頻:所謂的悲劇和悲觀倒不是一回事兒,我不屬于結(jié)尾處一定要來點兒溫暖的那種作家,我覺得這是我對于人生的思考吧,盡管我的閱歷還是太有限,但是目力所及,我覺得人活著的各種事情,包括活著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個悲觀的事情,換句話說,我覺得活著就是一件比較苦難的事情,這可能是一種人生觀,嗯,人生觀的問題。
趙 依:這么說的話,你在寫作過程中應(yīng)該是有一種自我定位的吧?
孫 頻:嗯,是的。我覺得所謂的自我定位是,首先,你要有一個自己獨特的題材范圍吧。比如說,有一些城市里長大的女作家,因為她不熟悉別的生活,她就喜歡寫城市,她就一直寫城市;然后比如說一些鄉(xiāng)村的作家,比如說我舉個例子,像曹永,他就一直寫貴州農(nóng)村嘛,因為他太熟悉那個環(huán)境了,這就是他的題材定位。像我這種呢,我是屬于小縣城長大的,然后到了城市工作,我所接觸的這種生活,從鄉(xiāng)村到縣城到城市,我都了解一點,所以這些領(lǐng)域我都會寫,然后呢,我會寫小人物多一點,寫女性多一點,就是因為我對小人物、對女性要更熟悉更了解。不知道你讀我的作品有沒有感覺,就是我對人物的心理挖掘,是非常在意的,倒未必深刻,但是我很在意這方面,我對人的心理和精神分析方面非常感興趣,我愿意在這方面做很深入的挖掘,希望我的作品能往深里走、往深處走,有一個深度的、一個內(nèi)在化的走向,而不是停留在表面上的那種所謂的敘事,太表層化的敘事,技巧再好我覺得意義也不是太大。
趙 依:我讀你的小說,發(fā)現(xiàn)幾乎每篇小說里面,你對于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都會出現(xiàn)類似于某某幾乎快要哭出來、幾乎快要落下淚來這一類的欲哭不能的描寫與表達。那么這種哭而不能的生活是不是你的小說共同的一個選材?
孫 頻:說實話,你要是不說,我自己感覺不到,我不會去總結(jié)我筆下的人物有什么共同點,可能這個只有像你這樣比較系統(tǒng)地讀了才能感覺得到,因為有一個比較嘛。如果我自己都不自覺地、無意識地給每個人物都賦予一種共性的話,我覺得這種感覺肯定是我自己心里的感覺。
趙 依:就是說人生的際遇總是會讓人有一種很無奈,想哭但是又覺得不值得哭或者不能哭的感覺。
孫 頻:對,我覺得這種感覺就是生存的困境。以前我曾和人說過,我說一個作家如果在三篇小說里都提到一個共同的細節(jié),那么這個細節(jié)肯定是真的,所以說如果我在很多人物身上都賦予一種共同的東西,那這種感覺應(yīng)該是我自己比較刻骨的感覺,但是我覺得這個也不光是我會這么做,我覺得很多作家都會這樣做。因為很多人物是虛構(gòu)的,很多故事背景也是編出來的,或者說你設(shè)計的背景也是假的。比如說我很少去北京,但是我經(jīng)常會設(shè)置北京為背景,這都是虛構(gòu),但是呢,發(fā)生在主人公身上的一些感情、感覺以及思考,其實是作者自己在移情,這個寫作的人都明白,這個是一個移情的過程,就是你把你的思考賦予小說中的人物。
趙 依:還有另外一個細節(jié)也是在多篇小說中都有出現(xiàn)?!斠粋€女人想跟一個男人發(fā)生點兒什么的時候,作為她欲望對象的這個男人的無動于衷會對她造成傷害。甚至,來自男人的拒絕或者僅僅是木訥,都會對這個女人造成她作為女人的魅力以及尊嚴的打擊和傷害。
孫 頻:我覺得無論是什么樣的女性遇到這種情境都會有這感覺吧。其實我做出這樣的設(shè)置,著重點不在于說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之間究竟該發(fā)生點兒什么,我的著重點在受辱,是“受辱”兩個字,因為我對人的這種被損傷和被侮辱的心理是非常感興趣的,我覺得這種心理非常普遍也非常殘酷,但是它是人活著的一個最起碼、最基本的心理,就是受辱心理。
趙 依:在你早期的作品中,例如《醉長安》中,這種心理就非常明顯了。
孫 頻:其實我的很多小說,基本上都是這種,尤其是早期的,這個主題很明顯。
趙 依:在你的新書《隱形的女人》的介紹里,有寫你筆下的人物“在最黯淡的生活中選擇一點尊嚴”“他們已經(jīng)是一種活著的符號”,你對這個“尊嚴”和“符號”是否有一番自己的界定?
孫 頻:嗯,剛才我不是跟你提到一種受辱心理嗎?一個人之所以會感到受辱,肯定是他對于尊嚴的要求很高,就是他需要尊嚴而不得。但是在現(xiàn)實中,如果生活優(yōu)越一點的話他的尊嚴感可能更容易獲取一點,但是對于生活相對底層或者說處境比較尷尬的人來說,他獲取尊嚴有時候就比較困難。就我自己的感覺來說,我所接觸的人,尤其是對于家鄉(xiāng)的那些人,還有我平時看到的小人物,我覺得尊嚴受損是太常見的事情了。而我個人覺得尊嚴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但是呢,你又確實經(jīng)常會受辱。之所以我對這方面做的思考如此之多,就是因為我知道尊嚴太重要了,但是人活著的常態(tài)卻是受辱,這是一種悖論。所以我在小說中一直在提這個侮辱和尊嚴之間的關(guān)系,其實我是試圖想通過小說來解構(gòu)它的,或者說來闡釋它的。
趙 依:嗯,在你的小說里能讀到這些,尊嚴和受辱兩端拉扯出了一種張力,但有時這種張力下的描寫呈現(xiàn)出了一種畸形的尊嚴感,比如《海棠之夜》這篇小說,里面的尊嚴感我覺得就比較畸形。
孫 頻:你是覺得那個老頭的尊嚴畸形還是那個小孩兒的尊嚴畸形?
趙 依:我覺得小孩兒的(尊嚴)吧。
孫 頻:那個小孩兒倒是我虛構(gòu)的,但是我覺得她作為一個很貧困家庭出來的孩子,這么說吧,她是有點夸張,但是我覺得那個小孩兒代表著某一種人群的生存的現(xiàn)狀,如果你接觸過(這群人)或者你身處在一個下崗工人家庭之中的話,你會對這種家庭里面的孩子有切膚之痛,就是說她在那種非常非常艱難的環(huán)境下,非常心疼自己的父母親,然后她有無力感,在這種情況下她做出一種極端的事情是非常有可能的,當然那樣寫是有點夸張了。
趙 依:我倒是沒有這么想,相反我覺得你小說里最后所呈現(xiàn)的這個情節(jié)確實是最能體現(xiàn)這個小女孩兒的驕傲和自尊的這么一個設(shè)置,但是其中所顯現(xiàn)的尊嚴感又確實是有它畸形的一面,因為這種報復(fù)方式畢竟是平常人不會去選擇的一種過激的辦法,那你是不是覺得唯有這種非正常的呈現(xiàn)才能把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盡可能地表達出來?
孫 頻:可能我是有這種感覺,不這樣寫狠一點不足以表達,就是說,你最后到結(jié)尾了,基本上到高潮了,你小說里那種最高潮的感覺,如果不通過這樣的力度表現(xiàn)出來,你就會覺得意猶未盡,你就會覺得不夠,不夠暢快,想要更痛快一點,但是寫出來之后別人讀起來可能就感覺有點用力過猛,但是我自己寫的時候可能覺得這樣比較酣暢淋漓吧。
趙 依:說實話我很喜歡這種風格,很有個性,而且讀你的小說經(jīng)常有一種看反轉(zhuǎn)劇的感覺,本以為小說會按照之前的描寫以一種比較溫和的方式結(jié)束,但是你最后都會給它加上一個意想不到的比較狠的、比較突然的結(jié)尾,這或許恰恰是你的一種力量吧。但這樣的結(jié)果是,往往就把人物直接寫死掉了(笑)。
孫 頻:是的,我真是經(jīng)常會把人寫死掉。但是這個死和那個死也是不一樣的。在我早期的小說里面,比如說《夜無眠》,像周爾園最后的那種出路安排,如今回想起來,會覺得這個安排過于簡單了。
趙 依:所以你現(xiàn)在作品里的那種視死如歸的任性和勇敢,會特別容易從中突顯。
孫 頻:是因為我對這種所謂的力量越來越渴望,這恰恰證明了我在現(xiàn)實中是無力感太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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