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嵐
葉老師的小黑
何金嵐
不久前,大詩人葉文福老師偕夫人回咸寧老家,我和家鄉(xiāng)的幾名文友坐在葉老師面前,聽他講有關(guān)家鄉(xiāng)的記憶。
葉老師于父親64歲那年出生,得小名六四。1950年冬,葉家怕在土改中失去家里的土地,全家從汀泗橋蒲圻岸搬回離汀泗橋三里地的老家葉公二村。這年六四才六歲,剛上了一年學(xué)便輟學(xué)了。
父親葉谷如,是清末秀才。由于兩年間父母和兩個兄弟相繼亡故而未能考舉人,落下終身遺憾。他曾在汀泗橋蒲圻岸開了個“葉恒記”雜貨店,除了照看店鋪,還有雙手同時打兩把算盤的奇技,汀泗橋一帶的大商號到了月盤存或年盤存,都要請他去算,因此葉家算盤的名氣很大。
母親原是討飯人,為葬母以一副棺材板(樓板)把自己賣給父親。母親深感沒有土地的苦楚,拼著命攢下幾個錢,只為兒孫置買土地。種地需要耕牛,母親花大價錢買回了小黑。
小黑一身黑色的皮毛,像披著上好的綢緞,黑得亮,亮中透著滑溜。這是一頭驍勇善戰(zhàn)的牛,葉公二村的牛跟它打架,沒有贏過的;但也是一頭調(diào)皮搗蛋的牛,曾讓六四負傷流血斷過眉骨。葉老師一生都忘不了小黑。
清晨,六四把小黑牽出牛欄,按母親的要求,用木桶把小黑的第一泡尿接住,放到墻角邊,等母親來了,提到菜地里去潑。然后,六四騎著小黑上山,到了山上,解開小黑鼻頭的繩子,讓它撒著歡兒,東聞西嗅,自由自在吃草;六四就和其他放牛的小伙伴一起玩彈弓、掏鳥窩、捉知了。山坡上,牛和放牛娃各耍各的,十分和諧。
有一次,放牛時間到點了,放牛娃們牽著各自的?;丶?,唯獨小黑不見了。赤腳的小六四到處找,心急如焚,山間的芒刺松球扎著腳、腳拇指踢到了石頭上,我果伢,那叫個痛啊……說到這里,葉老師稍作停頓,那個鉆心的痛,仿佛痛了半個世紀(jì),定格在葉老師的國字臉上。
那次找小黑,六四和小伙伴們把葉公二村的山山嶺嶺跑了個遍,天快黑的時候,在溝渠旁的田畦里,忽見小黑正優(yōu)哉游哉地在翠綠的莊稼叢中大快朵頤,大肚子漲得圓鼓鼓的。六四又急又氣,追過去抬手一鞭子,抽在小黑身上。小黑一抖,即刻知錯地低下頭,一雙大眼不敢看人,乖乖地跟著六四回家。
小黑有時也鬧情緒,不讓六四騎到它的背上。一天早晨晚起,六四把小黑從牛欄里牽出來,小黑餓得有些煩躁,當(dāng)六四往它背上爬的時候,它猛地踢腿甩屁股,把六四重重地摔在地上。六四斷了左眉骨,鮮血直流。之后,六四一連幾天躺在家里養(yǎng)傷。
犯了這么大的錯誤,小黑心里是難過的,母親給它喂干苕藤,它一動不動;母親牽它去河岸喝水,它連嘴也不張開。那幾天,小黑的大眼睛里布滿了憂傷,不時朝六四睡覺的西屋瞅,一聲不吭。小黑見不到六四,堅持不吃不喝,直到六四再來牛欄牽它出去,這才歡喜起來……
葉老師講到這里,用左手食指下意識地摸了摸左眉上的舊傷疤,笑道:這是小黑留給我的永遠得印記??!
葉文福老師自從20歲離開咸寧,在北國已居住半個世紀(jì),說話嗓門響亮,頗有北方人的粗獷與豪邁??墒牵丝趟v著往事,雖然面帶微笑,我都分明地看到他深邃得大眼睛里閃爍著的淚花……
葉老師就要離開家鄉(xiāng)返回北京了,我好想告訴他,我也替母親放過牛,雖然我與他放牛相距30多年,但在家鄉(xiāng)的山坡上,放牛娃的心是相通的。
責(zé)任編輯:陶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