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樊
活著的人都有一副寬闊的胃腸
樊 樊
數(shù)數(shù)年的十二個手足
一個也不多,一個也不少
那些軟癱的、陡峭的時光
那些分崩離析的鐘擺
走到年貨鋪子前,悉數(shù)放下了敵意
能在世間過一個囫圇年的人,是有福的
感恩吧,能吸納和消化這么多
這一年,活著的人都有一副寬闊的胃腸
空氣中有莫名的躁動
精打細算的小日子
忽然卯上了勁
一大街花花綠綠,琳瑯滿目
急于搶占大年的一席之地
孩子的小火車,急于馳進歡慶的天堂
憋了一年的餃子,要把自己沸騰
悶了一年的鞭炮,要把自己炸響
財神爺在很深的巷口里
不安地探頭
不等大年夜的鐘聲敲響
一疊猶豫不決的新鈔票
又唰地一下,豁出了自己
沒有一句閃爍的詩行
配得上這樣的畫面
河邊歸來的孩童
赤裸的肌膚,閃著純凈的光澤
稚萌的鳥雀兒
在懵懂的腿杈間蠶伏
因為不懂得搖曳和啾鳴
所以沒有誰會感到臉紅
陽光下唯一的陰影
是幾雙斑紋閃爍的翅膀
任由他們自己,頑皮地踩踏
說到快樂,不過是隨身自帶的酒盅
暢飲和點灑之處
立刻就綠成一堆,抱成一團
什么都活了
美,是純粹的啟蒙者
思,是赤身裸體的漫游者
風,是迅疾的穿越者
它一層脫下自己,像撕開一件隱形的囚衣
從他們身上吹過來
從我們身上吹過去
一會兒把他們吹成我們
一會兒把我們吹成他們
由青變紅,從紅變紫
紫黑的漿汁流出來
桑果子就碰到你的嘴唇
回憶中嘰嘰喳喳飛出的小麻雀,已攻占了
童年的桑樹林
靦腆的二丫,戰(zhàn)兢兢爬上樹杈的二丫
至今,舍不得一口紫黑的牙
喊一聲親親桑果子
桑樹林嘩嘩嘩地搖,一張張憨稚的笑臉
紛紛,回過了頭
我的桑果子撞上桑葚,已是多年以后
六月的街巷,桑葚有一竹籃的甜
我從植物書上,撕下了整整兩頁
與桑葚的營養(yǎng)、藥效、生長習性和栽培技術
相關的文字。我真的
不感興趣
初夏過后,桑葚待在植物書的
某某門、某某科、某某目。
孤獨得,像一個被長期管制的人
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親親的桑果子
叫著桑葚的名字
愛著,愛著,我就累了
總有一次,對于積年囤積的糧倉
黑白啞片里的高粱和苞谷
需要喂之高燒不醒的愛恨與情分
需要九兩九千的酒曲
跳于炊煙
和日子的云頭上
神秘而纏綿地吟唱
每個村子都需要一個敞開的酒缸
讓蠱動的酒蟲爬上游子的味蕾
說苦也不過一盅悶
樂也不過一盅悶
每個幽閉的門扉
都需要幾盅走村串戶,呼朋喚友的酒香
豪情之于肝膽
需要杯盤交錯,大盅子對著大碗
是的,每張為聚散離合而設的圓桌
都需要一縷攝魂鎮(zhèn)宅的酒香
裊裊而升,你會聽見
笑語點亮了門扉
又或者是細雨抽打著窗欞
仿佛有人脫下陳舊的衣衫
有人掀開潮濕的腐葉
都回來了
假裝活著的
和真的死去的
此刻,是否已有人戒掉了
這人間的悲欣,流水和落花
而把這癡纏的酒盅
狠狠地打翻
明天是母親節(jié)
他正和婆婆通話
我偎在身旁
聽他喊自己的媽媽
天氣,身體,衣服,飲食
雞毛蒜皮,絮絮叨叨
手機已經(jīng)發(fā)熱了
像血液,止不住流淌
像洋蔥,緩緩被剝開
我被熟悉的媽媽味道
給嗆到了
我意味深長地
看了他一眼
他把手機遞給我
我的一聲媽
像婆媳之間的接頭暗號
讓我一下子
在母親節(jié),找到了溫暖的組織
今晚的睡夢里
我肯定會淚流滿面地
喊幾聲媽媽
是的,媽媽,媽媽
蓄壓的江河水就要泛濫
今天晚上,我要和地球上失蹤了的另一個母親
去接頭
(原載《詩潮》2015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