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香牧場

樊年林

平頂草原在黑河岸邊，那里是祁連山中的一塊牧草地。前年夏天，草原上的朋友有女出嫁，邀我們?nèi)仪叭ァＳ谑侨谌蓑?qū)車前往。時間是盛夏，正是出行草原的最佳時節(jié)，遠看，草原籠罩著金色的寂靜，山巒披著太陽的彩衣，天邊牛乳般潔白的云朵，顯得火焰一樣鮮紅。對草原，妻有著一種本能的愛的感情在里面，這份草原情結(jié)，如同開在雪山之巔的藍色蓮花，圣潔、優(yōu)雅、高貴。到了草原，她的話就多起來，表達也詩意起來，她常說她覺得草原是靜美的，在靜美之中，又帶著一絲無法言說的悲涼與蒼寂。她對兒子講，曲折蜿蜒的牧道，是草原上的琴弦，睌風將為草原彈一曲舒緩悠揚的琴音，那曲調(diào)將穿過歲月的河流，穿越歷史的煙塵，讓人心馳神往，魂牽夢縈。

我們不急不徐地行駛在草原上。妻喜歡在草原上行走，她腿沒有受傷以前，我倆總是甩動腿腳在祁連山中的牧場上來來去去，在充滿山野新鮮空氣的牧場上，我們走過溝壑，走過山脈，也走過河流。后來妻由于車禍截去一條腿后，無法行走了，我倆買了車，去我們想去和必要去的地方，雖然開車沒有步行那樣隨心所欲，一些車輛無法通過的地方我們只得望而止步，但妻仍然十分開心了，她常說，沒有到過草原，你就不能明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那份寥廓和深遠；沒有到過草原，你就不知道“天穹壓落、云欲擦肩”的那份豪邁和灑脫；沒有到過草原，你就永遠不能體會在大自然的雄奇和偉大面前，你的靈魂是一種怎樣地顫動和震撼！在她的這份摯愛里，我和兒子也對草原情有獨鐘了，所以，一接到牧人朋友的邀請，我們就迫不及待地動了身。

平頂草原我是熟悉的。上小學的時候，跟著當民辦教師的哥哥在附近的牧村里讀了兩年書，在這里，我結(jié)識了牧場上的許多同齡伙伴，也認識了祁連山草原。記憶中那微風卷綠浪的草原上，時常飄著暗暗的花香，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各種花朵，盛放在綠草之間，白色的花兒也很多，總是開成白茫茫的一大片。在山外，我們的農(nóng)村田野里也有各色野花，但那只是零星地綻開，可草原上的野花卻成片的開放。最讓我們孩子喜愛的是一種叫干枝梅的野花，那花開得熱烈奔放，艷紫、粉紅、純白，叢叢簇簇自成形狀。我和牧人的孩子在草原上無拘無束的奔跑戲鬧，大家純樸的笑聲在草原上傳得很遠，伙伴們游戲在草原上顯得星星點點，陽光是干熱的，清風是怡人的，草原特有的味道聞起來是那么沁人肺腑。由于有了童年在平頂草原讀書生活的這段經(jīng)歷，我對這里的草原就有著一種特殊而敬愛的感情。

車子在山間的便道上行進著，路兩邊的小山邊，羊群貪婪地嚼著又肥又嫩的草，津津有味。我就想起那時的我跟著牧人的孩子去放羊，羊在草地里吃著草，而我呢，則選一片軟綿綿的草地坐下來，咬一根草根，用手枕著頭，躺在草地上，靜靜欣賞著令人回味無窮的草原美。從遠處飛來的幾只蝴蝶翩翩起舞，落在了一朵小花上，細細吸吮著甜蜜的花粉；一朵朵毛茸茸的蒲公英飄然飛了起來，把隨身帶的種子撒向遠方；蛐蛐兒正躲在草叢中放聲歡唱，唱草原的美，贊草原的遼闊，一直傳向很遠很遠……藍天上，原本打算匆匆掠過的飛鳥，也慢悠悠地飛行著，大概是想欣賞欣賞沿途的草原美景吧！小鳥和風婆婆輕輕地唱著，透過遠處的云霧，我看見太陽在天空里向我微笑，它有力的手臂，把灰藍的天空刷成了粉紅色，橙紅色，金黃色——如詩般浪漫，如畫般美麗。

我心情激動的想著這片草原的過去、現(xiàn)在，也在腦子里勾畫著它的未來。多美的草原??！在我小時候的記憶里小學校里養(yǎng)著一頭小毛驢，主要是為老師和同學去山下的泉邊馱水的。放學后，那頭小毛驢主要由我來管理，高年級的同學馱完了水，就把毛驢交給了我，我把毛驢牽到牧草茂密的山坡上，任它自由啃食牧草，我在山坡上坐下來，讀一陣書，就聽見遠處傳來“笛、笛、笛——”的叫聲，我知道那是旱獺出洞覓食了，就立即扔下課本，向發(fā)出叫聲的旱獺洞跑去，往往是我還沒有跑到，旱獺就縮回洞里去了。我知道旱獺是怕人呢，再聽到叫聲，就在遠處靜悄悄地躲著，等旱獺完全出來了，我就細細地看它胖胖的身體，看它警覺的神情，看它一邊食草一邊抬頭四下里張望的神態(tài)，覺得好玩極了……

我開著車，看見路邊的山坡上也殘留著一些陳年的旱獺洞口，土色是蒼黃的，就在那些山坡邊地勢平緩的地方，一會兒就有一院紅頂白墻的房屋出現(xiàn)，那是牧民們新修在冬牧場的房屋，也有一些新式材料的房屋，藍墻紅頂，在藍天白云下的草原上顯得格外醒目。我的記憶中，那時除了小學校有一些房屋，牧民們冬夏都住著帳篷呢！一年四季，生活的嚴寒與酷暑是由不得他們的。

車子駛過當年的學校位置時，我停了下來，讓妻和兒子也下了車，給他們說我當年的一些學校生活情景。學校的房舍還在，也能認出哪是教室，哪是辦公室，屋前的操場已經(jīng)變成了草地，滿滿地長著茂盛的草——這個小學校只是草原文明史上的一段記憶了。十多年前牧村的學生就已經(jīng)全部集中到鄉(xiāng)中心學校去讀書了，這里再沒有過去的朗朗書聲了。三個人走在殘垣斷壁的校園外，心情都有點沉重，但同時感到，這里，原本就是屬于山野的，它的美，也許在書聲之外呢！那一刻，我對草原有了新的認識。覺得不論是白居易的“離離原上草”，還是老舍的《草原》，都不能完全解讀祁連山中曾經(jīng)有過的牧村小學周圍的這片草原的美，微風里，那一層層的綠色，波浪般涌動，掀開了無邊無界的畫頁，使人的眼睛豁然開朗，心也豁然開朗。你想，在這樣的情景中站在童年的小學校邊，該是怎樣的心情呢？那應(yīng)該是讓鳶飛唳天者息心，經(jīng)綸事物者忘返的一種境界吧。面前，青青的草原似一條綠色的毯子一直鋪到了山頂，仿佛在迎接著貴賓的到來，天邊的云像是哪個裁縫剪成的各種花邊，襯托著這片綠色，天空也變成了暖暖的帶有淡淡的綠的各種花邊的被子了，太陽紅著臉，沒有說話，只是在幸福的微笑。此刻的空氣，很是安逸，有溫馨的風，也有典雅的清香。抬頭仰望天空，天空是那么藍，朵朵白云掛在上面，還不時地變換著姿態(tài)，我真是陶醉于這美景之中了。我想和妻兒在這里一起玩耍、歌唱，盡情享受這草原帶給我們的歡樂。

告別了我童年的小學校，我們繼續(xù)上路，草原的景色依然十分迷人。接近中午時刻了，陽光溫情地照著，沒有盛夏里驕陽似火的感覺，風輕輕地掠過車窗，帶著一點涼涼的潮氣，很舒服、很貼心。眼前是一眼望不透的綠，開著車前行，一種泛舟大海的豪邁情感油然而生。這是怎樣的綠色的海呀，嫩嫩的，柔柔的又濃艷艷得讓人心醉的綠海，真想伸開雙臂擁抱這親愛的草原，也想輕輕地親吻它，或者和它一起融化，化成那綠的一分子。道路兩邊的山梁宏大地延伸幾十里，中間是緩緩的寬闊的谷地，像是一個巨大的搖籃，多想躺在這搖籃里，給草原做兒子，享受草原的寬博的愛。

就這樣一邊欣賞著草原，感受著草原、追憶著草原……三個人趕到牧人朋友家里時，已經(jīng)是暮色四合之時了。天上的花邊沾上了點點深紅，夕陽就要回家了，羊群都回到了羊圈，牧犬警惕地守護著羊群，偶爾會嗷嗷地叫上幾聲，趕走幾只亂飛的蒼蠅，附近的牧民都聚到了一起。這是婚禮的前夜，牧地上已有了草原婚禮的濃濃的味道，五彩的經(jīng)幡在夜風里飄揚，桑臺上煨著的柏枝香氣四溢，而混合在柏香之中的青稞等五谷糧食的焦香味，更增添了牧場上親切的人間煙火的味道。白色的、黑色的帳篷都在綠草地上扎了起來，中間夾著幾頂藍天顏色和七彩虹般的旅行帳篷，更給草原添進去無限的時尚意趣。幾個小伙子在帳篷前的空地上架起了整捆的松木柴，他們在為晚上的篝火晚會做著準備，許多人在架著烤肉架，安置著音箱、喇叭等音響設(shè)備，婦女們擺弄著豐盛的食物，忙碌著，幸福著，老人小孩，青年美婦，全都盛裝麗服，華美無限。

夜?jié)u漸來臨，天空拉上了黑色的窗簾，一團紅色主宰了這片綠色的草原，篝火晚會開始了，牧人們都站了起來，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美酒佳肴，觥籌交錯。夜的景色很美，天上的繁星都擁簇著月亮要高歌一曲，來和牧人一比，氣氛漸濃，老人們累了，席地而坐，拉著自己的孫子，說起了他們那個時代的故事，小孩子們一邊聽著，一邊貪吃著眼前的手抓肉和各種美味，牧犬也得到了肥美的肉塊，在嗷嗷的嚎叫……篝火的火焰在升騰，空中的酒香肉味摻雜著綠草的清香和酣暢的快樂。大家唱著草原上的歌，盡情享受著草原上美麗的夜色，《陪你一起看草原》《草原我的情人》等歌曲的優(yōu)美旋律在夜空飄蕩。我也和我的牧人朋友、那位童年的伙伴一起走進人群，在歡樂的音樂聲中翩翩起舞，共度這美好而難忘的時刻……

我和妻兒都喜歡草原，向往草原。祁連山的牧場，是我們生命里的牧場。夜里，草原的各種花香飄進我的夢中，還有牧人朋友的女兒，那個明天的新娘，也進入了我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