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磊
·新聊齋·
歸來去兮
□吳曉磊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番輪回,心若不善殊途同歸。
胡三是個有錢人,準(zhǔn)確地說,是個迷信的有錢人。
他每天做的第一件事,是來到自家前院的祠堂給財神爺上一炷香,跪在那里念叨上大半天,之后才心滿意足地做其他的事。
他這么迷信是有原因的。
一年前,他還只是一個看管漁場的中年男人,窮了大半輩子,無兒無女,家中只有一個跛腳的媳婦。
這天,他在漁場的草棚子里閉著眼曬太陽,忽覺眼前一暗,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今天下海去尸礁給我取一個壇子,明天晌午我來找你?!?/p>
聽完這句話他倏地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先前發(fā)生的那些好似只是他的一場夢,但卻是那么真切。胡三甩了甩頭,感覺腦仁晃晃蕩蕩的,好像和頭皮分了家。卷了一根旱煙塞進嘴里。“尸礁,尸礁?!彼钸读藘删?,把只抽了一口的旱煙扔在地上捻滅,拿起自己下海的裝備嘆了一口長氣。
尸礁是一片亂礁石區(qū),經(jīng)常有船擱淺。雖是個險地,但胡三經(jīng)常光顧,因為這里時常出現(xiàn)些“好東西”。
可近幾個月來,尸礁一帶很是太平,他也沒聽說有什么事故發(fā)生,因此下海的時候,他一點希望也沒抱,只是覺得,就算毫無收獲,自己起碼也不會吃虧。
可始料未及的是,剛一下到尸礁,胡三就看見一個壇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水下。他眨了眨眼,并非是自己眼花,入手一片冰滑,表面都長出了絲絲綠色,看來這壇子泡了有些時日。可自己來了這么多趟,怎么就沒看到這么明顯的壇子呢?
壇子不大,他放在腋下用一只胳膊就能夾住,但是重量卻不輕,他不得不兩只手抱著,才能勉強搬起。
上岸之后,胡三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想是不是有人故意耍他,在壇子里塞了石頭之類的東西,一怒之下,掀掉了蓋子??纱辞宄永锏臇|西,只剩下瞠目結(jié)舌的份:壇子里碼得整整齊齊的,全是金條,金條明晃晃的,照亮了他的臉,也晃住了他的眼。
第二天吃過午飯,胡三躺在草棚子里閉著眼假寐,到了晌午,身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直到那聲音消失,胡三才瞇縫著眼一瞧,放壇子的地方果然已經(jīng)空空如也。他松了一口氣,正要坐起身來,一睜眼卻看到一張臉正貼在自己臉前,一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自己。
“?。 ?/p>
他心里一驚,腦袋往床上一磕,就這么暈了過去。
等到他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快黑了,他想起暈倒前看到的那張臉,身上唰地下了一層汗,那是一個全是褶子的老嫗的臉。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用力往胸口一拍,繼而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他趕忙收拾好東西,匆匆地離開了漁場。
“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你這是怎么了?”
胡三匆匆跑了回來,一回來就把家里的房門反鎖,窗簾也都拉上,這讓他的妻子很是不解。
“噓,你看這是啥?!?/p>
胡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從懷里抽出一根金條,這讓妻子的眼神從狐疑變成了驚詫。
他只道這金條是從海里撿的,卻絲毫沒提其他的事情。妻子雖半信半疑,但是好不容易有了錢,心中只剩歡喜,也沒有再問更多。
接下來的日子,胡三托人把這金條兌成了錢,從這個小漁村搬了出去,在鎮(zhèn)里買了個大宅院,還特意造了一個財神祠堂,請了一尊財神泥塑,天天供奉。
雖說日子好了起來,但胡三并非一點煩心事都沒有,自從那天中午之后,他經(jīng)常會夢到那張嚇人的臉,每每都會嚇得從夢中驚醒。一開始他只以為自己是被驚住了,可服了一年的安神湯,卻是一點療效都沒有。
那張怪臉,最近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請了好多名醫(yī),依舊不見一絲好轉(zhuǎn)。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個道士不請自來,還沒等胡三開口說話,這道士便把他的癥狀說得八九不離十,這讓他直呼遇到了活神仙,當(dāng)即下跪磕頭,只求能脫離這夢魘。
那道士沒有多說什么,留下了一張字條便拂袖離去,胡三雙手擎著字條,渾身卻打起了哆嗦:“易裝替命”。
當(dāng)天,胡三尋人運來了一口棺材擺在后院,又花錢雇了兩個打手,仔細(xì)叮囑了一番。
這一切準(zhǔn)備好后,他找來那可憐的跛腳妻,說要與她共飲幾杯。她只以為是自己多年的辛苦換來了他的真心,她只以為頭暈眼花是自己不勝酒力。
天色已晚,胡三匆匆將自己和妻子的衣服調(diào)換,背起她來朝后院走去。路過門廳的時候卻不小心踢到門檻傷了腳趾,身上頓時沒了力氣,妻子也從背后滾落在地。他低聲罵了幾句,眼下只能讓后院的打手來幫忙搬運。
忍著腳趾傳來的疼痛,他一瘸一拐地來到后院,卻沒發(fā)現(xiàn)兩個打手的身影。腳上實在疼得厲害,他扶著棺材邊皺著眉看了看天色,盤算著時間。
正在這個時候,他感到背后一陣涼風(fēng)吹過,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都炸了起來。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只覺得后腦一疼,意識瞬間消失殆盡。
“差點讓這個娘兒們給發(fā)現(xiàn)了,幸虧聽見這跛子的走路聲先躲了起來?!?/p>
“胡老板不是說這娘兒們被迷暈了嗎?”
“誰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來來來,干活吧?!?/p>
兩個打手一邊說著,一邊把胡三的“妻子”搬起來丟進了棺材里,蓋上棺蓋,用長長的鉚釘釘實,抬起來從后門悄悄離去。
三天后,尸礁。
胡三已經(jīng)囊腫的尸體被沖到海灘上,周遭圍了一圈的人捏著鼻子指指點點。
大家都奇怪胡三為什么搬走了卻又死在這里,更奇怪他為什么會穿著女人的衣服。
只是沒有人奇怪,破碎的棺材蓋下面那深卻凌亂的指甲刮痕。
(原載《悚徒》2015年第5期河南李金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