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 戈

倒立

□雁 戈

視頻里的倒立表演的確精彩。表演者或雙手撐地，或單臂支撐，或以頭獨立，前行，后退，旋轉……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馬老師看完視頻，揉揉發(fā)澀的眼睛，腦子里突發(fā)奇想：何不把這個倒立表演穿插進同學們的舞蹈里？那時候，五年級六班的同學正在用心編排一個舞蹈節(jié)目，想在學校的六一文藝會演中博個頭彩。馬老師是五年級六班的班主任，他也很想借此展示一下自己的綜合實力。

幸運的是，五年級六班還真有一名擅長“倒立”的學生。他叫石原，性格稍顯內(nèi)向，學習倒也用功，成績卻說不上好。據(jù)說，他從五歲讀學前班起就練起了倒立，至今已有六七年的歷史了。

馬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宣布了這件事兒，大家一齊拍手叫好。石原淡淡一笑，既沒有搖頭拒絕，也沒有點頭答應。放晚學的時候，石原輕輕敲開了馬老師的門。他咬著嘴唇從門縫里遞進去一張便條。

便條上工工整整地寫道：老師，我可以不表演倒立嗎？

當然不可以。馬老師心里這樣想，嘴上卻沒這樣說。他瞟了一眼手里的便條，眉頭不由自主地擰了一下。然后，他和藹地把石原讓進屋里，嘴角和眉梢同時往上一揚，拍拍石原瘦削的肩膀，說，我們來個君子協(xié)定，好不好？

石原的肩膀很明顯地哆嗦了一下，他甭著腦袋望著馬老師的臉，嘴唇依舊緊咬著，沒有吭聲。

馬老師露出好看的微笑，說，后天，我們將進行一次語文測驗，如果你能考到60分，就可以不參加表演。

石原的臉上立即露出驚喜的神情，輕輕地點了點頭。

馬老師話鋒突然一轉，說，當然，如果你考不到60分，就必須參加表演。

石原低低地“嗯”了一聲，又使勁兒點了點頭，似乎生怕馬老師忽然改變了主意。

最近，石原進步不算小，考試分數(shù)一直都在六十至七十之間徘徊。這個分數(shù)，足可以讓石原的父親滿意。石原也因此很長時間都沒遭受父親的懲罰了。他堅信，考60分，絕對是手到擒來的小事兒。

然而，誰都沒有料到，馬老師跟石原開了一個玩笑。在評卷過程中，馬老師一絲不茍地評完了石原的基礎題，小計了一下，是48分。剩下30分的作文題，馬老師看都沒看，直接在作文題目旁邊畫了兩道火柴棍一樣的豎線。結果，石原剛好得了一個可憐的59分。

石原心里雖不情愿，但馬老師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嘴角漾起一絲狡黠的微笑，仿佛只等石原說一個“不”字，或者搖一下頭，他直刻就會把那個君子協(xié)定公之于眾。石原妥協(xié)了。他緊咬嘴唇，紅著臉，慢慢地垂下了頭。

在同學們的歡呼聲中，石原跟大家完成了第一次合練。石原練得十分賣力，模仿著視頻里的表演，前進、后退、旋轉……汗水順著他的發(fā)梢不斷線地往下滴。排練結束，石原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問馬老師，老師，這……這次考試，要……要請……請家長么？

馬老師一怔，臉隱隱紅了一下，反問石原，你說呢？然后，扭轉身，匆匆地離開了排練場。

做晚飯的時候，馬老師錯把味精當鹽放了竟然也未察覺。菜放進嘴里，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滋味在他嘴里亂竄，順著干澀的咽喉，一直蔓延到他的心底。他很想掏心挖肺地全吐出來，但一想起石原緊咬的嘴唇，他便強迫自己全咽了下去。

他心里明白，這一次讓石原請家長，是沒有半點道理的。猶豫了一下，他去廚房就著自來水漱了口，然后急匆匆地去了石原家。至少，他得告訴石原，明天不用請他的父親來學校了。

石原的家門虛掩著，馬老師正要敲門，屋里傳來了石原父親的訓斥聲：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成天就知道玩，考這么點分數(shù)，你還有臉回來？去，到陽臺上倒立一個小時……

透過門縫可以清楚地看到，石原的父親揚起手里的試卷，劈頭蓋臉地朝石原摔過去。

馬老師的心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他忍不住猛地推開門，一言不發(fā)地從地上拾起試卷，徑直向陽臺走去……

（原載《金山》 江蘇顧建平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