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雨

聊齋志異

青蘭

◎谷 雨

青原縣的鮮花遠(yuǎn)近聞名，特別是青色蘭花，奇香濃郁，每年都吸引著大批各地的客商來此選購，然而當(dāng)?shù)鼗ㄞr(nóng)都知道，在很早以前，這里并沒有蘭花。

明朝末年，有一個叫李秀的富商，膝下無子，只有一對雙生的女兒。姐姐青蘭性格乖巧，妹妹木棉可愛伶俐。李秀對這兩個女兒視如掌上明珠，給她們買的任何東西都是雙份，從來不偏差絲毫。

青蘭和木棉滿十六歲那年，李秀又同時為姐妹倆訂下了兩戶人家。青蘭許給了先來提親的張家大少爺張少墨，妹妹木棉許的人家是王家二少爺王春，兩個人出嫁也定在了同一天。

親是父母定的，青蘭和木棉從未見過兩位少爺。這日，木棉從丫鬟口中得知張家?guī)埳倌珌戆菀娎钚恪Ｋ芎闷?，鼓動姐姐去偷著看看。青蘭紅著臉拒絕了，木棉卻忍了片刻，終究還是找了個借口獨(dú)自跑去前廳，躲在門外偷偷往里看。前廳里，父親正與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人寒暄。那老人身旁站著一個少年，一表人才。木棉在看到他之后，心跳頓時加快，臉不由自主地一陣陣發(fā)燒。

回到閨房，她的心再無法平靜，一連幾日，茶飯不思，把李秀急壞了，他勸說不行，便把青蘭叫來，說：“你與妹妹無話不說，多勸勸她，幫她打開心結(jié)?！鼻嗵m勸了木棉半日，在她的追問下，木棉終于說出：“要我開心也容易，你把張少墨讓給我?！鼻嗵m一聽驚呼不已：“你這說的是什么話？”說完拂袖而去。

起初青蘭以為自己不同意木棉，她過幾日便會放下。誰知之后的幾天，木棉都悶在她的閨房里足不出戶。李秀沒辦法只得再來找青蘭商量。青蘭說：“別的都能讓她，唯獨(dú)此事不行?！鼻嗵m雖乖巧，卻天生倔強(qiáng)。李秀聽青蘭的話有理。他連連嘆氣，毫無辦法。

當(dāng)天晚上，青蘭聽到屋外亂哄哄的，忙起身讓丫鬟打聽。片刻后，丫鬟回來告訴她，二小姐割腕了，青蘭嚇傻了，鞋都沒穿就跑了出去。在木棉的閨房，她看到滿床的血跡，青蘭的心沉入谷底，也暗暗慶幸妹妹沒出大事?？吹侥久逈]事后，青蘭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心里一陣陣地難受，該不該把張少墨讓給木棉？這讓她考慮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木棉竟主動來找她。木棉笑著說：“經(jīng)歷了一次生死，我想通了，張少墨我不再與你搶了。”木棉的一番話讓青蘭很是詫異，怎么就突然間變了？

轉(zhuǎn)眼到了姐妹倆出閣的日子。一大早，青蘭被人喚起，梳頭，化妝，上花轎。臨行前，李秀隔著轎簾對青蘭說：“女兒呀，在爹的心里你和木棉是一樣的，爹是希望你們都能幸福的，爹也很無奈。往后夫家若委屈了你，告訴爹，爹定為你做主。”

李秀的話說得含糊，青蘭初做新娘正緊張著，并沒細(xì)琢磨他的話，只是嘴上答應(yīng)著。到了夫家，拜完堂，青蘭被人帶進(jìn)洞房。坐了很久，才有人靠近，蓋頭被掀開后，她看到一張惱怒的臉。那人說：“你是木棉還是青蘭？”青蘭不解他為何如此問，便說：“怎么，你張家要娶的不是青蘭？”那少年苦笑：“我是王春。李秀太過分了，先說嫁我的是木棉，如今卻換成了青蘭，婚姻大事怎能如此兒戲？”青蘭頓覺眼前一黑，父親騙了她，給兩個女兒換了婆家。王春自是不滿，有氣無處發(fā)，便全撒在了青蘭身上。那日，王春離開后，再沒踏進(jìn)青蘭的房門，青蘭終日以淚洗面，原來她在父親心中遠(yuǎn)不及妹妹。

李秀的日子也不好過，自從兩個女兒出嫁后，他心中一直愧疚，若不是怕木棉再次尋死，也不會去騙青蘭。他想青蘭自幼比木棉懂事，應(yīng)該不會做出荒唐之事。青蘭臉上卻再無笑容，夫家的人對她都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沒人愿理她。

這天，李秀再次想起青蘭，不覺中走到青蘭住的院子。剛進(jìn)院門，眼前的景色讓他大吃一驚。院子里一夜之間長滿了青蘭花，花兒開得嬌媚華貴。他喊來家仆，那家仆看著院里的花驚道：“哪來這么多蘭花？這種花不是只有中原才有的嗎？”聽到這話，李秀心中頓生不祥，他忙叫那家仆去王家打聽。家仆只走到半路就回來了，說正碰到王家的人，他們氣勢洶洶，說是李秀的大女兒青蘭昨日與人私奔，他們來找李秀要人。李秀聽到這話差點(diǎn)昏倒。王春一進(jìn)門就大吵，李秀連連說好話，承諾只要有女兒的消息，定會告之。王春等人鬧了一番，見得不到什么結(jié)果，便先回去了。他們走后，李秀心中說不出的恐慌，讓所有家仆出去找。

可是，一連找了幾天，一點(diǎn)線索都沒有。這天夜里，李秀突然從夢中驚醒，他聞見屋里一股濃郁的蘭花香。李秀自幼聞不得花香，他的屋里從不放花草，怎么會有蘭花香氣？難道是青蘭？想到這兒，李秀從床上跳起，在屋里大聲地喚著：“青蘭，蘭兒，是你嗎？是爹錯了，你出來見見爹好嗎，蘭兒？”李秀把屋里找了個遍，最后失望地癱坐在地上。那日之后，李秀的屋里總是有濃郁的蘭花香氣，就算把所有門窗打開，氣味也不會淡去分毫。青蘭院中的青色蘭也越來越多，越來越茂盛。

這天，王春再次來到李府，他說自己已經(jīng)報(bào)官，如果青蘭被衙役找到，他就不客氣了。李秀很著急，去寺院拜佛求菩薩。寺里的一位大師看著他，臉上頓時流露出驚訝，對他說：“施主身上有一種怨氣?！崩钚阈念^一顫：“大師知道？”“這股怨氣附在蘭花上?！崩钚阋宦犨@話，頓時老淚縱橫，他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大師。大師遺憾地說：“你好糊涂呀！她這是抱著生死都不再與你相見的想法，我給你一粒藥丸，這粒藥能把你女兒引到夢中，你要利用這次機(jī)會，化解她的怨恨。”李秀回到家中，立刻就吃下了藥丸，很快他便沉睡，然后他夢到青蘭。青蘭正坐在一眼水井邊上，李秀嚇得大叫，青蘭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李秀按照大師教他的，把以往一家人開心的事一件件地講給她，說到最后，泣不成聲。青蘭的冷漠漸漸淡去，她看著父親，眼中也流下了淚水……

第二天，李秀剛起床，家仆就匆匆來報(bào)，說王家人又來了。這次來的是王家的管家，他一進(jìn)門哭著說：“李老爺，在府里的一眼枯井里找到了少夫人，她身上還帶著一封遺書，她是投井自盡的……”

自那日之后，李秀生了一場大病，險(xiǎn)些喪命。他讓家仆把院里的一株青色蘭花移到他的房中，每日必須看著它才能入眠，他還把這些花送給城里所有有女兒的人家，希望他們不要像自己一樣做出無法彌補(bǔ)的事。漸漸地，青色蘭花在青原縣越來越多。后來，有人給它起了一個新的名字：春蘭。

（原載《民間傳奇故事》2015年7月上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