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 山
殺羊
□遠 山
廚子大平面對一只母羊,一只懷了四個月身孕的母羊,他就想起了懷孕的妻子,再也下不了手。
老實講,大平不能算是廚子。雖然當初招他到賓館來,講的是當廚子。大平到賓館后,才被分工殺羊。兩天殺一只羊。
大平是抱著到賓館當廚子的想法來的,沒承想?yún)s做了殺羊的屠夫。鬧得渾身一股子腥膻味兒,連新婚的媳婦都膩歪他,說他羊(洋)氣。再長倆犄角,簡直就成了一只羊。
大平殺羊只殺母羊,而且是懷了胎的母羊。因為有人喜歡吃羊胎,據(jù)說羊胎這東西,吃了很補。公羊從來不殺。一刀下去,兩條命就結(jié)果了。心軟的人下不了手,快上斷頭臺的薄命羊“咩咩”一叫,手就禁不住抖動,刀把子也軟了。羊生性柔弱老實,沒有點鐵石心腸,斷斷練不出殺羊手藝。在大平之前,賓館招來了一位,一只羊沒殺,就逃走了。臨走還擱下一句話:我寧可去殺人。
大平心不軟,比石頭硬。他從小就愛打架,是個使刀弄棒的主兒,大了有一回因幫哥們出氣,兩肋插刀,一刀捅了潑皮無賴的大腿,因而蹲了兩年局子。
這只母羊可憐巴巴地望著大平,渾身哆嗦起來,眼里滾著大滴大滴的淚,嘴里“咩咩”叫得讓人心酸。這只羊甚至伸出舌頭,討好地舔著大平握刀的手。大平的手熱辣辣地疼。羊舌如同一把刀,一刀過去,似乎就刮去他手背一層皮。大平不由自主摸了摸羊腦袋,一路下去,又摸到了圓鼓鼓的羊肚子。大平昨晚上,也摸過妻子的腹,妻懷孕七個月了,他趴在妻的腹上能聽到胎兒怦怦的心跳聲。大平因此很激動,他不久就可以當爸爸了。大平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可憐的母羊,對羊說:對不住了,我不殺你,我的飯碗子就得丟。
大平的飯碗子來得不易,他從局子里一出來,沒人要他。幸虧他有一門遠房叔叔在縣里當著局長,局長叔叔找到賓館的經(jīng)理,經(jīng)理才給了大平一個當廚子的“飯碗兒”,不易呀,大平好煙好酒沒少給叔叔和經(jīng)理送。
羊又“咩咩”叫起來,像一個婦人在哭,幾多悲哀,幾多凄涼。羊之將死,其“咩”也善。
大平舉起的刀,猶豫了。他又想起了妻子,想起了妻子肚里的孩子。
正是為了妻子,為了未來的孩子,他得殺羊,他得當廚子,掙錢養(yǎng)這個家。自古豬羊一刀菜,我不殺,別人也會殺,斷沒有豬羊不被殺的理兒。
于是,大平又揮刀沖向母羊,誰想這只羊“撲通”跪下了,沖著大平不停地磕起頭來。“咚咚”響,地上馬上起了細微的塵土。
這只母羊,會不會是人變的,咋這么通人性呢?
大平實在下不了刀,他妥協(xié)了,投降了,向一只母羊繳了械。
晚上,賓館來了貴客,又要吃羊胎,席上卻沒有端上來。
經(jīng)理尋根查源,原來竟是大平?jīng)]有殺羊。經(jīng)理氣急敗壞,找到了大平。
“你知道嗎,你小子可捅了大婁子,我非開除你不可。這羊胎是李縣長要吃的。李縣長身體虛,每天就得吃羊胎補一補?,F(xiàn)在,李縣長就坐在了席上,你讓我怎么交代?得罪了李縣長,我非把你當羊胎做了,給李縣長做了吃。你他媽的,真不是東西?!?/p>
經(jīng)理暴跳如雷。
大平卻不動聲色,沖經(jīng)理冷冷一笑,扭頭去了,只給經(jīng)理留下個背影。
兩個月后,大平的妻子生下個女孩。
羊年生的,小名就叫了個羊羊。
(原載《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2015年6月5日 湖北李云貴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