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
萬物靜謐(組詩)
吉爾
深夜用體溫愛一個女人
愛她的偏執(zhí)、信仰、暴雨,和瘋狂
她常常手腳冰涼。用詞語取暖
拆分、組合。把珍珠和貝殼串成海水
她常常獨對夜空,拽著時間的衣襟
看著劇本日漸荒蕪,如同死去的尼雅
統(tǒng)治一個夜晚——
她從來就是個倔強的女人
骨子里流著苦難的血,她愛這個世界
愛他皮膚下的傷痕,那些街頭小販
鋼镚里的生活
夜晚越來越短,她寫的越來越慢
直到基督、伊斯蘭,和佛教在她身上和解
直到雪豹和女人
住在同一具身體。她飲下黑暗
——夜晚明亮,萬物靜謐
“現(xiàn)在,我就一個人了”
她輕描淡寫地說。仿佛那個脊背被壓彎的女人
不是她
而那個憋足了勁,背著廢品袋
緩緩挪動的人不是她
這個一生被生存所困的女人
當她背上的編織袋越來越大,她的身體就越來越小
可我不明白
這越來越老的身軀還有多少
悲傷,說的是她自己,我更不明白
一輩子誰也不招惹的她,生活怎么一遍遍地
不肯放過她
有好幾次,她成為我輾轉難眠的理由
成為我振振有詞時
忽然哽住的現(xiàn)實
此刻,她走在我前面
左歪右斜的編織袋碰到欄桿
發(fā)出刺耳的聲音,而哮喘
多像一株擱在半空的蕁麻
那個把蕁麻地寫成家園的人
一定是把自己和蕁麻放在一起的人
他和它們
一起涌進城市,偶爾
伸出試探的蟄毛
誰會在意一片蝎子草的命運
活著,或者死去
那時,風刮得不大不小
他坐在半坡上,望著蕁麻地出神
就像他在用蕁麻草的鋸齒割下一小片時光
現(xiàn)在,我在我的陽臺種著蕁麻
就像是種下一種愿望
種下那些時光里的年輕
和一個個沒有屈服過的命運
我不想說,湮沒,和羅布淖爾
如同月球表面一樣的荒涼
那無法轉動的歲月的木輪
——樓蘭,她是貴族的少女
她有著完美的死亡
她在劫難中
獲得血、思想,和蒙著面紗的臉孔
我們走近她
那些透明的沙子,廢墟中
一個少女身體里巨大的棺材
她高深莫測的身世,和一枚睡醒的化石
樓蘭,是有毒的少女
誰愛她,就愛她思想里的苦難
就愛她沉郁的死亡氣息,愛她香料
包裹的高貴的骨架
——愛她殘酷的,那些逃亡
一個姑娘和玫瑰的墳塋
這是一具繼續(xù)被時間風化的身體
在陰暗的房間
窗戶也掛上黑色的窗幔
一只鳥,一只鳥空蕩蕩的叫聲
穿過清朝的墻壁
當一個香料王國里沉郁的苦難
被“美”命名
你進入了更深的睡眠,散發(fā)古舊的氣息
你退下佩戴的珍珠和玉石
在攢動的波斯菊里,埋葬掉愛情
此刻,你比任何時候都匹配“龜茲美女”的稱譽
我們試圖解開的謎
與一條鵝黃的面紗在一起,在博物館的下午
……當你在虛構的典故里采摘玫瑰
在寧波港埠,一艘停泊的海輪
載滿浮華的記憶
你的白發(fā),像一排退色的竹簡
在浩如煙渺的遺跡中
合起甬江般的史書
多年后,我在外灘的夜景中
效仿古人的禮數(shù),黃酒在江面激起一串
細碎的鈴聲
一回眸,你在岸頭笑
卻看見香檳酒吞下你的一半江湖
一襲月光
我卻分辨不出你善意的笑
將暗藏著多少危機
物是人非!這唐宋、民國和租界
混成的大排檔,你算是逃過了一劫
可先生,我到哪里
方可尋得“春風不改舊時波”的今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