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飛
在大王村,王獻被大伙兒戲稱為“畜牧業(yè)人口”。他腿有點跛,年輕時沒討上媳婦,一個人也沒啥干勁,就養(yǎng)了幾只羊,高興了到山上遛兩圈,不高興了就餓上它三兩頓。羊兒勉強活著,王獻也勉強維持著生計。
王獻41歲那年,有人給他說了門親,是小王村的一個女人,叫李月,丈夫因病去世了,她一個人帶著兒子。王獻的屋子晴天曬太陽雨天洗澡,根本不像個家,王獻就主動當了上門女婿,“嫁妝”就是他養(yǎng)的5只瘦骨嶙峋的羊。
平常,李月把家里、地里都拾掇得井井有條。有了這么個家,家里還有這么個能干的女人,王獻的干勁也鼓起來。每天,他早早趕著羊上山放牧,回來時還不忘背回一筐荊條,編些筐啊簍啊的,到集市上去賣。一家人心齊,日子越過越順溜。
由于養(yǎng)殖的效益更高,三年后,他們把土地流轉(zhuǎn)出去,夫婦二人專心養(yǎng)羊,家里的羊越來越多。李月的兒子李盼盼初中畢業(yè)后,也加入了家里的養(yǎng)殖生產(chǎn)。小伙子識字,頭腦又靈活,羊的防疫工作就都交給了他。此后的六七年間,這個三口之家的養(yǎng)殖規(guī)模一直穩(wěn)定在300頭左右,王獻在大王村的房子就改建成了養(yǎng)殖廠。
李盼盼是個孝順孩子,每次賣了羊,都會買上兩瓶好酒,爺兒倆喝上幾盅,算是對前一陣子辛苦的犒賞。王獻想著,再過上一兩年,等李盼盼娶了媳婦生了娃,他的日子也算圓滿了。
可惜,天有不測風云,正當好日子就在眼前的時候,王獻上山放羊時趕上驟然而至的大暴雨,忙亂中從山坡上滾下來,不治身亡。
舉行完了葬禮,李月母子還沒有從悲痛中醒過神兒來,麻煩接踵而至——王獻的哥哥王呈帶著一幫人控制了養(yǎng)殖廠,硬說這份遺產(chǎn)該由他來繼承。李月母子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請律師幫忙。
律師阿幸到大王村了解情況。很多村民義憤填膺,說這些羊當然應該是李月娘倆的,人家才是一家人,李月的大伯哥就是在村里橫慣了,欺負人。
王呈可不這么認為,他主動找到阿幸,理直氣壯地說:“律師同志,別說你來了我不怕,就是法官來了我也不怕。我弟弟的遺產(chǎn)本來就該是我的!”
“怎么就該是你的?”阿幸對王呈的底氣十足很疑惑。
“我弟弟和李月沒領(lǐng)結(jié)婚證,他們就不是一家子。那娘倆是外姓人!”
???這下,連阿幸也愣住了。李月和王獻共同生活了18年,兩人白手起家,靠一起打拼才有了現(xiàn)在的日子,總不能王獻一死,李月就一無所有了呀。
李月在一旁啪啪掉淚,“農(nóng)村哪興這個呀?俺倆有媒人,也請親戚鄰居喝了喜酒,怎么就不算一家人?就算法律不承認俺倆是一家人,俺也沒閑著,羊也不是王獻一個人養(yǎng)的呀……”
“這些羊是我們家當初那5只羊下的崽兒,當然是我們家的,有你什么事兒?”王呈振振有詞。
看看王呈說話的架勢,再看看眼前這個不停掉淚的女人,阿幸的火噌噌往頭頂上竄。他強忍住怒氣,問周圍的鄰居:“一只羊能活多長時間?”鄰居說,王獻養(yǎng)的這種,一般能活六七年。
“聽到?jīng)]?你弟弟帶去的5只羊當時已經(jīng)三歲多了,到李月家后至多三四年就死了,怎么生出這么大的羊群?這些羊是他們共同生活期間養(yǎng)殖的,是他們共同的勞動成果!”
這話說到了王呈的痛點上,可是他仍然不死心。略一蹙眉,又想出了新點子,說:“事情不是這樣的。我弟弟和李月感情破裂,早就分手了。這兩年,他吃住都在大王村。這些羊,就是我弟弟一個人的!”
一聽這話,李月氣急了:“你這是胡咧咧!我們一家人哪里分開了?養(yǎng)殖廠離不了人,王獻住在這里,我天天往這兒送飯,過年過節(jié)我們一家人都在一起……”
“你胡說!端午節(jié)我弟弟在我家過的,要是沒分開,怎么不和你們過……”
“那是因為我兒子去相親了,不在家……”
眼看著爭吵起來,阿幸再次轉(zhuǎn)向鄰居,問:“王獻出殯時,誰打的幡?誰戴的孝?”
鄰居七嘴八舌地說,他兒,盼盼,喪事都是那孩子出的錢,還殺了好幾只羊呢。
阿幸轉(zhuǎn)過臉來反問王呈:“既然你弟弟和人家母子分開了,人家為什么要給他打幡戴孝?”
這下,王呈的囂張氣焰終于低了下去。他想了一下,說:“這些羊還是有我們家的一半啊?!?/p>
“不,只有1/3!”阿幸說得斬釘截鐵。
這下,在場的人都愣了,連李月都驚訝得停止了抽泣。自從大伯哥王呈說出她和王獻沒領(lǐng)結(jié)婚證以后,她以為能保住一半的羊就是萬幸了。沒想到律師卻說能分2/3,這真是太好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阿幸,目光里充滿疑問。
阿幸說,這群羊不止李月和王獻共有,它們還有第三個主人,就是李盼盼。李盼盼自初中畢業(yè)后,一直參與家庭養(yǎng)殖,而且養(yǎng)殖規(guī)模也是在他參與后真正擴大的,養(yǎng)殖廠也是在那之后建的,所以羊群和廠房(宅基地除外,歸村集體)都有他的一份。
按照這個原則,原有的282只羊在王獻的喪禮上殺了3只,還有279只。王呈先選,他挑了90只大的,公平起見,阿幸主張另189只全部歸李月母子所有,那多出來的9只是對個頭小的補償。
至于養(yǎng)殖廠,王獻死后,沒人再有資格改建,但可以使用。李月母子享有2/3的權(quán)利,又以每年1200元的價格買下了王呈手中1/3的權(quán)利,繼續(xù)在那里養(yǎng)羊。
從始至終,李盼盼沒爭辯過一句,他說,公道自在人心,他還說,他叫了王獻18年的“爸爸”,不想讓他魂魄不安。他相信,依靠自己的努力,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
這件事情過后,阿幸有時候睡不著會想起這對不幸的母子,心中滿是遺憾。如果李月和王獻18年前就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那么財產(chǎn)的分配就不是這樣,那個養(yǎng)殖廠也仍然是附近最大的一個。當然,在李盼盼的經(jīng)營下,也許以后它比王獻在時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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