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 非
人祖山,鄉(xiāng)愁中的鄉(xiāng)愁(外一章)
飛 非
最后一塊石頭,被曹雪芹帶進《紅樓夢》里,再也沒有出世。
這里早已冷臺清灶,誰會憶起煉石補天時的灶膛爐火,像一把紅葉拋給了秋風。
一座山剩下一個空名和一個夢源。
人祖山,鄉(xiāng)愁中的鄉(xiāng)愁。
撒土成人,讓滿天下的不孝子孫,燦若繁星,揮汗成雨,呵氣成云。
把孤獨留下,把蒼茫留下,把自己的一把枯骨留下,留成荒蕪,留成曠野上的荒原。
接納流浪的影子,迷途的羔羊。接納星光雨露,接納走失的靈魂。
所有的怨恨都隨云朵去了遠方,我望著云的方向,從遠方趕來。
一萬年的路,我只走了一天,
一萬年的光陰,我一眼看了個遍。
這些被暮色涂舊的傳說與神話,從群山中涌出來,
越過舍身崖,走上臥云臺,在云端現(xiàn)身,在人祖廟說著過去。
只是沒用語言,沒用修飾詞匯,但那時眼睛和腳印,
與今天的我走過的腳印,何其相像,與今天我看到的場景,是否相同?
我走過的路,他們當年是否走過?
他們當年走過的路,我又是否在重復?
蜿蜒的山道,弓著身子,像我一樣,也在發(fā)問嗎?
一枚草葉腐爛之后,是否又回到根部?是循環(huán)還是因果?
人祖山,我是歸人,是歸來的問。
山還是千年前的素顏,水還是千年前是瘦態(tài)。
河床是舊的,一彎血管流淌的血液是新的;太陽是舊的,陽光中綻放的花容是新的。
月亮是舊的,月光下的鄉(xiāng)愁是新的;根埋在土里,尋根的人走在路上,是新的。
這一山的憨態(tài),可掬的笑,也是新的,其實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新的。
新神話,新傳說,新人祖山。
抹一把歲月洪荒的老淚,將一壺烈酒傾于天地之間,壺口倒懸。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行的隊列,一波接著一波,波波相連,生生不息,浪怒云濤。
有一部《二十四史》的漩渦,蕩滌出青銅的斑駁;像二十四級臺階,通向二十四朝的墓場。
有一部《永樂大典》的氣勢,恢弘著歷史的道道鞭痕。像一句既無上文也無下文的絕句,像孤寂的壺口。
有一曲《黃河大合唱》的慘烈,是我自悲的經(jīng)文,茫茫河岸,纖夫嘶啞的號子,中華民族一聲長長的嘆。
一個人大喜大悲,一個人大起大落,一個人榮辱與共。
在壺口,我裹著一身的傷痛,慷慨陳詞。
長城和土地,星星和月亮。
黃土高原的漢子,黃河灘上的落日。揀起一枚又落下一枚。
溯流而上,像大海做一次億萬年的孕宸,隆起的青藏高原,黃河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分娩出來?
千里奔襲,它的自身更像一條長長的臍帶,或是大地上一句長長的天問。
一條永不解謎的謎面,在壺口做一次徹底的顛覆。
不必等雷暴再次發(fā)難,我知道心里的憤恨已經(jīng)宣泄。
不必等冷月再舉弓刀,我知道心愛的情人已經(jīng)走遠。
黑色的月亮,黑色的太陽,曾伏在我的肩上失聲大哭。
現(xiàn)在,我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交出前世的一場大病。
四顧茫然時,也曾失足,埋葬過春天,我是送行的人。
塵埃落定,兩岸猿聲,又在送別,我是遠走的人。
夕陽下的帆,漁舟唱著晚霞,生死與共的黃河,樂與悲同在的黃河。
山垂平野,月涌大河,有永不沉淪的山,才有永不枯竭的河。福兮,禍兮。
永遠猜不透的啞謎。
信天游高亢,秦腔在吼,隨性而來,率性而去,
壺口,我最美的鄉(xiāng)愁。
有一身黃色的皮膚,有一個藍色的夢,陪伴始終,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