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吳克成
畫個圓
文_吳克成
沒有任何一種圖形能像圓一樣受到人類的膜拜。在古代西方的很多地方,每當(dāng)有嬰兒降生,祭司便會在新生兒及其母親周圍畫個圓圈,以此阻擋惡靈的侵擾。舉行凈化儀式時也要先畫個圓圈,然后熏過鼠尾草、香茅草的人才可以走進去。東方也是如此—《西游記》里孫悟空要外出化緣,會用金箍棒在師父和師弟周圍畫個圓圈,阻擋妖精前來興風(fēng)作浪。而雅典人開會前必須舉行宗教儀式,祭司進行獻祭后,用圣洗水在地上灑出一個圓圈,公民就在圓圈里開會。人們甚至在供獻祭品時也要在地上畫個圓圈,以標注所獻祭品只供某神享用,其他人等無權(quán)染指。中國至今還是如此,燒紙錢時先在墳頭畫個圓圈,暗示??顚S?,將伸過來的三只手給擋回去。
裝修房子時,好多人會在天花板上裝飾一個圓形的圖案。而人生的終點—墳?zāi)挂泊蠖计龀蓤A形。當(dāng)最后的時刻來臨,沒有遺憾的人會用“圓滿”一詞來概括一生。得道高僧離世后,人們稱之為圓寂。從起點到終點,沒有人離得開這個圓。
從心理學(xué)角度分析,對圓的膜拜實質(zhì)是對世界(宇宙、天)的膜拜—“嬰兒期”的人類并沒有“宇宙”這個概念,所謂“宇宙”是人類跳出地球用第三視角審視天地時才出現(xiàn)的,因此在遠古時代的人類那里,“世界”“宇宙”“天”是同一個意思—因為在人類最初的意識里,世界(宇宙)就是一個圓。古人用一條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來代表宇宙,蛇的首尾連在一起,正好是一個圓。中國人認為宇宙是個圓形的蛋,萬物都化生于這圓形的蛋中??傊?,在人類的視野里,看到的都是從四面垂下來圍成一個圓形的天地,就像一個嬰兒居于母親的子宮中。
拜占庭式教堂和文藝復(fù)興時期建造的教堂,都有圓形穹頂,遠遠一看,有天界臨世之感。大部分教堂和寺廟的室內(nèi)結(jié)構(gòu)也都特意采用拱形結(jié)構(gòu),以便在圓形的穹頂上裝飾各種星體。羅馬西斯廷教堂的管理者干脆讓米開朗琪羅把《創(chuàng)世紀》中的場景畫在教堂圓形的穹頂上。人走入其中,仿佛就可以與神直接交流。
我們所住的房子其實也是所謂天界的縮影。最典型的建筑是圓形的蒙古包,中間的帳篷支撐桿正如可達天庭的世界之樹的軀干,四周的篷布圍成一片四合下來的天,而帳篷頂上的排煙孔就叫作“天窗”。非洲的祖魯人居住在圓形的土屋里。北極的因紐特人住在用冰磚砌成的圓形小屋中。而在考古中曾發(fā)現(xiàn)的中國人最初的房子是一個直徑大約5米的圓形建筑,中間有根柱子。
千萬年以來,人類在宇宙面前,一直都是匍匐在地,呈膜拜的姿勢。這種狀況直到文藝復(fù)興時期才有了改觀。1487年前后,達·芬奇畫出了《維特魯威人》。有研究者曾經(jīng)測量過《維特魯威人》,圖中人的鎖骨橫線的寬度與北斗七星的第一星至第二星的間距一致,胸骨橫線的寬度與北斗七星的第二星至第三星的間距一致,第三星至第四星的間距與人物兩乳頭之間的距離等同,而兩乳頭連線中點到肚臍的距離與第四星至第五星的間距等同,肚臍至恥骨中點的距離正是第五星至第六星的間距。在人物的膝下找到了第六星至第七星的間距。至此,人物的比例與天上北斗七星的幾何尺寸正好吻合—天上人間遙相呼應(yīng)。宇宙是一個圓,“維特魯威人”伸展開四肢,在空間中的四個點連在一起也組成了一個圓,也就是說,人也是一個圓形的微型宇宙,一個縮小了的天體,那么,人體這一微觀世界也就包括了宇宙宏觀世界的全部規(guī)律。至此,人類站起身來,成了“萬物的靈長”,不再那么膜拜神。
藏傳佛教里有一種叫作“曼陀羅”的修持方法,全部過程都在一個圓圈內(nèi)進行—修行者經(jīng)過艱難跋涉,在三角形、正方形組成的迷宮中感悟、前行,慢慢行進到圖形中央,最后到達象征宇宙中心的小圓點處,在終極圓滿之處,人與宇宙合二為一,負累的塵世之心被拯救,并且得以升華。
心理治療里面有種“曼陀羅繪畫療法”,是曼陀羅修持方法在心理治療里的應(yīng)用。這種由瑞士心理學(xué)家榮格創(chuàng)造的療法,看起來非常簡單,就是讓來訪者將流動的無意識化為具體的形象隨意畫在一個圓中,當(dāng)我們所有的無意識在圓中呈現(xiàn)出來的時候,我們整個人也進入這個圓里,仿佛又成了遠古時代的一個嬰兒,還在宇宙母親的子宮中孕育。身在圓中,身在宇宙中,我們通過畫圓和宇宙合二為一,重新看到了最初的自我,在最初的世界里,感受到了自然、寧靜、和諧與圓滿,負面情緒得以宣泄,心靈得以提升。因為重新回到了圓中,回到了天地宇宙間,人生的意義也可以重新發(fā)掘。
每個人都能畫出屬于自己的曼陀羅,因為這個圓在我們心里,也在我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