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亞明
荒原石油的歌者
——讀李曉泉詩集《荒原戀歌》
■ 劉亞明
過去,我們講工農商學兵幾大領域,每個領域里都有各自拔尖的詩人,這些詩人以自己熟悉的生活、工作為描摹對象和詩歌藍本,寫出了行業(yè)特點,形成了本行業(yè)膾炙人口的詩歌。然而,在我看來近年真正反映一線生產勞動的詩歌越來越少。因此,當我打開李曉泉詩集 《荒原戀歌》的時候,有一種久違的感覺,眼前不禁為之一亮。
與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相比,詩歌回歸到了理性,過去那種大哄大嗡、口號式的工業(yè)題材詩歌已經沒有了市場。但實事求是地講,真正貼近工廠企業(yè)和產業(yè)工人的詩歌不多。在這種背景下,李曉泉詩集的問世,無疑為我們走進工業(yè)題材詩歌,讓詩歌走進油田礦區(qū)生活打開了一個便捷的通道。
一
一部以大慶石油工人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改編的電影 《創(chuàng)業(yè)》,最能反映石油工業(yè)創(chuàng)業(yè)時期的困境和油田的風貌,其主題歌 《滿懷深情望北京》唱到:“青天一頂星星亮,荒原一片篝火紅”,還原了當時油田工人在荒原上奮勇拼搏的場面。恐怕人們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國石油工業(yè)的那段歷史并不陌生,那些參加過油田開發(fā)與建設的干部職工更不能忘卻。正是因為石油工人在荒原上夜以繼日、不辭辛勞地作業(yè),才讓滾滾的石油開采出來?;脑蔀槭妥鳂I(yè)的主戰(zhàn)場,成為一段歷史的真實寫照??梢哉f,沒有荒原中戰(zhàn)天斗地的經歷,也就沒有中國石油業(yè)的今天。
毫無疑問,李曉泉是有擔當的詩人,對石油對荒原有著特殊的情感。作為石油詩歌的書寫者,李曉泉從自己的生活工作經歷中挖掘大量的荒原元素,用以構建以石油特色詩歌的有效成分,以此多方位深層次地展現石油詩歌的特質,在此基礎上或敘述、或抒情、或反思、或追問,將荒原文化元素與詩歌意象、主題詩意結合,以創(chuàng)新推動詩歌前進,讓詩歌在激活歷史文化的互動中實現隱喻的和諧與意境的統一。
在開采石油的荒原上,他承擔著荒原的守望者、石油工人、詩人等多重角色。在遼東灣這片土地上,一望無際的蘆葦蕩、鹽堿地、堿蓬草……那些荒原上的一切,讓他夢魂牽繞、揮之不去。李曉泉說:“荒原也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情感,每一次面對遼闊的荒原,我都情不自禁地感嘆她的博大,她的胸懷?!薄斑@些年我寫的遼河灘、遼東灣以及開采石油生活中的詩歌,正是源于腳下的這片荒原,源于生活,讓我的詩歌有血有肉?!保ā逗笥洝罚┖茈y想象,過去的荒原是如何的荒涼、寂寥和悲傷。隨著油田的大開發(fā)和基礎設施的完善,石油工人的生產生活條件逐步改善,現在的荒原也遠非昔日那個荒原。然而,荒原中的一線勘探開采工作還遠不如現在城市農村生活的安逸。對此,作為新一代石油工人李曉泉克服傳統詩歌的羈絆,多角度地觀察,細心地捕捉詩歌意境,一以貫之地運用浪漫的筆調書寫。在他看來,荒原不僅是產油的地方,更是生命燦爛綻放與石油歷史文化交織的所在。在李曉泉詩集第一輯 《荒原戀歌》的47首詩歌中,題目直接帶有 “荒原”二字的就有16首,《荒原》《荒原里的春天》《荒原之夜》《在荒原》《躺在荒原》等等,可見他對荒原的詩意挖掘到了極致。當然,寫荒原不是目的,而把荒原與夜晚、黎明、春天、冬日緊密聯系起來,與真實的石油生活聯系起來,表現出生活化的場景和生命的感悟,才是李曉泉的詩歌寫作初衷。他在 《大風》中寫道:
荒原上刮起大風,我們這里沒有井市,村莊/只有井架,抽油機,低矮的值班房/大風仿佛愛上了這些粗糲的鋼鐵//年年春季有幾場大風,我熟悉天氣的秉性/很多年了,大風沒有拔掉大地上的一棵青草/沒有吹落一只花雀子//大風只是呼啦啦地吹/像一個脾氣不好的父親,喝了幾盅酒/就對著我們嚷嚷一陣子
在荒原的大背景下,李曉泉的石油詩歌詩句舒緩,意境明晰,寫出了荒原的廣袤、陽光的一面,其視線掃描的不僅是具象的現實,而且還有荒原歷史的沉積與精神的穿越。這里,井架、抽油機、低矮的值班房,都是他的所愛,惱人的大風也居然被他賦予了親情的元素,“風只是呼啦啦地吹/像一個脾氣不好的父親,喝了幾盅酒/就對著我們嚷嚷一陣子”,這樣的描述帶有擬人的色彩,聯想貼切、出神入化。
縱觀詩集,我們可以體會到李曉泉詩歌是扎根在生活之上的,荒原上的一切都可以是他抒發(fā)情感的對象。無論多么平凡的事物和人,無論多么簡單的景致,李曉泉都盡量準確地將讀者帶向一個舒心浪漫的審美境界中,在這種詩意的引領下,加之特定的地理環(huán)境,讓我們看到石油工人的勤勞、智慧和樂觀向上的個性。以他的 《躺在荒原》為例:
一個人躺在荒原,和一棵小草
沒什么兩樣,風把我的骨頭吹彎
很快,小骨頭又揚起了頭
空中
一片云飄了過去
一群鳥飛了過去
一個人躺在荒原中,多像一條
清澈見底的河流,印在河床上的影子
久久揮之不去……
后來,幾個工友也跟著躺了下來
大家都閉上了眼睛
其實,荒原也不知道
一群離開家很久的人,做了
什么樣的夢
這首詩以當下視角審視荒原,荒原被立體地想象為一張床,與此同時將 “我”和小草等同起來,暗喻生命的倔強。這樣的詩歌創(chuàng)作手法,再現了荒原的場景,三節(jié)詩歌呈現出一些具體的影像,那就是一個人躺在荒原上,然后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地拉動畫面。如此文字將人與小草、云、鳥和河流等一一組合,表現出傳統詩歌的創(chuàng)作優(yōu)勢。所不同的是,語言更加清新自然形象,富有現代生活的氣息。整首詩描繪出荒原偌大的場景,帶有抒情的味道,擁有想象的空間和豐富的思想。如此說來,李曉泉深深愛上了這片荒原,荒原上的一草一木也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大腦。在 《在荒原》中,他把這種愛升華,用四個 “粘在了一起”就足以概括:“在荒原/野風和大地粘在了一起/云朵和羊群粘在了一起/陽光和寂寞粘在了一起/我們和鋼鐵粘在了一起……”
二
在油田,最艱苦的是生產一線工人。
曾幾何時,茫?;脑?,幾處舊的鐵皮房和一些大大小小的閥門,就成了這些生產一線工人日夜廝守的地方,成為采油巡井工每天生產生活的重要場所。在荒原里的茫茫葦海、鹽堿地中,他們乘坐冬冷夏熱的大卡車到站里上班,在小站常年經受著雨雪風霜的考驗。如今,當年的采油小站有了空調、浴室和文化設施等,一線工人吃住也有了保障。幾經變化的采油小站家一樣滿含溫馨,時刻等候拎著采油樣桶的工人歸來。對此,李曉泉緊貼個人的生命體驗,每一首詩的背后都有其工作生活的影子,形成了表面與內在的高度吻合,這種詩歌不僅有張力,充滿彈性,而且讓讀者體驗到了藝術的真實。他在 《夕光中的采油小站》如此描述采油小站:
沒有水塔,沒有炊煙,沒有雞鳴,沒有犬吠
一排刷著白漆的板房,一圈紅磚的圍墻
孤單的采油小站,夕光中有點楚楚可憐
幾個采油工每天提著樣桶拿著管鉗
小蜜蜂一樣飛進飛出
荒原深處小而寧靜的小站
它像一勺蜂蜜粘住了多少青春夢想
站前的那條小路
彎彎曲曲,草長鶯飛,上面的腳印摞起來比秋風厚
它一頭拴著小站,一頭拴住油井
站前的那條小河,流了很多年,嗓子滾熱了
仿佛生活說出的一句箴言
偶爾有一群羊經過小站門前
偶爾農夫趕著車運送化肥或谷物經過小站門前
更多的時候是呼啦啦的風,吹著流年
拍拍小站的門
一去不回頭
李曉泉就是時刻匍匐在這種對荒原的朝圣之路上虔誠的信徒,他借詩歌這種形式的朝拜,傳達了他內心的純粹與澄明。他的詩歌既有即興的情景描述,也有浪漫的抒情寫意。他的詩歌文本與他的生活工作經歷和內心世界是緊密關聯的。他沒有忌諱在詩文中道出采油小站的 “孤單”“楚楚可憐”,構筑與堅守采油工人熱愛生活熱愛工作的精神領地。幾個采油工一方面 “每天提著樣桶拿著管鉗”,一方面“小蜜蜂一樣飛進飛出”,將艱苦、重復的勞動看成一種甜蜜與快樂?!断庵械牟捎托≌尽分械诙?、第三節(jié),李曉泉對小路、小河和風的一番描述詩意十足,比擬熨帖,感染力強?!吧厦娴哪_印摞起來比秋風厚”“嗓子滾熱了/仿佛生活說出的一句箴言”,出語不凡,足以見得他的文思與筆力;而 “呼啦啦的風,吹著流年/拍拍小站的門一去不回頭”,寫活了采油小站的場景,如此之美,讓人倍感親切,有一種呵護,甚至寵愛的想法。
十分佩服李曉泉的想象力。有些本不關聯的人、事物和場景等,經過了他的揣摩,仿佛彼此之間都有了必然的聯系。他的多重抒情視角不是情感泛濫式的表達,也不是固有模式的遵循,而是旨在突破詩歌寫作的自我束縛,在探索石油詩歌寫作的過程中獲得新突破。
小站上的迎春花開了/有一點羞澀有一點飄渺的迎春花。/我們的腳步和陽光的蜜糖一起/流淌到荒野里//春天來了,我們給采油樹刷油漆/一棵一棵新鮮的采油樹/一片一片的迎春花/已經感受不到壓在心頭的重量/我們就那樣蹲下來,給采油樹刷油漆/心情和遍地的小草/是同一種顏色
——《小站上的迎春花開了》
從李曉泉這樣的詩歌中,敞開自己的內心世界,不空洞地呻吟,張弛有度,既有詩歌的自由性,又有詩歌的內斂,無不體現李曉泉對組成個體生命最細微部分的關照與熱愛,而這正是在長期石油一線工作浸潤下,融入血液之中的感恩,使他有了這種深刻的認識。按說,給采油樹刷漆是一件枯燥無味的工作,但在李曉泉看來卻是可以與春天聯系起來的好題材。將刷綠的采油樹看成迎春花,其實也很別致。
李曉泉在詩歌中不厭其煩地寫到采油小站,也是因為他和生產一線工人一樣把采油小站當成了自己的精神家園。對于他來說,是一個詩情纏繞、浸潤靈魂之地,也是遠離塵囂、獨享靜美的精神寄托。在他的詩歌中,采油小站仿佛不是作為勞動的場所來寫的,而是作為精神領地來構建的。他這樣細心地觀察采油小站:“抽油機在荒野劃著槳/茫茫的蘆葦蕩像一幅水墨畫/巡井人開辟了彎曲的小路/外面的世界多么遙遠啊,采油小站/一根小小的螺絲釘,擰在了/大地的脊梁上”(《采油小站》)。他這樣寫意采油女工:“穿越一片蘆葦蕩/荒原突然明亮了一些/幾朵淡黃色的野花/嬌羞地躲在草莖深處//風吹過秀發(fā)/橘紅的工作服/手中的管鉗,取樣桶/吹過一條消瘦的小河/把一只鷹的影子/送過了河灘//抽油機旁,她彎下腰/草叢中雀子叫,蛐蛐叫/草籽孕育無聲/露水輕輕滑落//我說不清一個少女的寂靜里/藏著多少時光的金礦,只看見/一只蝴蝶,優(yōu)雅的轉身”(《采油女工》)。如此,在保持詩歌本性的同時對現實生活與工作場景發(fā)出慨嘆,通過他自己對荒原、石油小站和石油人的理解與文化積淀,取材于普通人和事物,語言干凈樸素,意境唯美,情感摯樸,能與讀者產生強烈的認同感。他心中唯美的采油小站和采油女工不直接說出來,而是通過立體的畫面與場景的營造,以及比喻、擬人化的修辭手段表現出來,給我們留下足夠的想象空間。
三
就石油形成的本身也是一個奇特的現象。
研究表明,石油的生成至少需要200萬年的時間,在現今已發(fā)現的油藏中,時間最老的可達到5億年之久。在地球不斷演化的漫長歷史過程中,有一些 “特殊”時期,如古生代和中生代,大量的植物和動物死亡后,構成其身體的有機物質不斷分解,與泥沙或碳酸質石油沉淀物等物質混合組成沉積層,進而生成不可再生能源石油。面對這一現象,李曉泉用詩歌尋找事物的本真,在浪漫而沉思的語境里,展開多維的時空寫作。李曉泉奇思妙想地暢想:“我在體內很小的地方安放愛情和家鄉(xiāng)?!?/p>
詩歌,是一個高貴的詞。這個高貴的詞,滲透在李曉泉的生活中有著種種美,但最美的還是他的情懷。李曉泉的詩最大的特點就是他在抒發(fā)情感的同時,能夠切入到石油這個話題上,這就讓他的詩有了厚度。與前兩輯一樣,第三輯 《石油情懷》、第四輯 《放飛心靈》和第五輯 《緬懷鐵人》當中,對于井架、油井、石油人的愛雋永綿長?!短澢贰繁3至死顣匀械脑姼鑼懽黠L格,一連用了五個 “虧欠”和八個 “愧對了”,將荒原、故鄉(xiāng)、家人、禾苗等一一寫出:
這些年,在荒原上工作/我虧欠了故鄉(xiāng)大半生的眷戀/虧欠了父母大半生的孝順,虧欠了妻子/大半生的愛情,虧欠了孩子大半生的關懷/我還虧欠了禾苗和炊煙大半生的汗水和繭花//這些年,偶爾寫一些小詩歌/但我的筆,愧對了遍地芳草和野花/愧對了溫順的白羊,美麗的蝴蝶/愧對了蔚藍的天空,自由自在的白云/愧對了溫暖的油田小站/愧對了引領我的彎彎小路/愧對了一場場轟轟烈烈的大雪/愧對了大雪之后,五彩繽紛的春天/我沒有寫出它們的精彩//這些年,不敢輕易言及滄桑/小心翼翼地工作,生活/但還是得了胃病,關節(jié)炎/如金歲月,一歲一枯榮的荒原/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我愧對了/自己的身體//這些年,我仿佛/在和命運打一場戰(zhàn)爭/勝敗已沒有意義,夜幕降臨/荒原沉默不語,滿天星斗/像閃爍的眼睛,但我已說不出/究竟哪一只在迎風流淚/究竟哪一只正望眼欲穿
和李曉泉多數抒情詩不同的是,《虧欠》一詩相對較長,抒情的意味濃厚,筆觸大膽張揚不隱晦不內斂。其中,沒有想象中熱火朝天的石油工人的勞動場面,也沒有陷入個人的情感難以自拔。作為一個生活工作在油田一線的職工,李曉泉融合了工業(yè)題材詩歌的大氣穩(wěn)重和自身景物描寫的溫柔優(yōu)雅,但是,他沒有因為這樣的融合而感到滿足。他視故鄉(xiāng)的水土為生命的根,用 “小我”展現 “大我”,把故鄉(xiāng)看做是筆下無法割舍的眷戀。他談孝順、愛情,也談關懷、傾注,讓人覺得因為石油的采掘,這些石油人溫暖而踏實。所以這首詩與其說是心緒之作,不如說是尋找生命本真之作,在內涵上,拓展得很深,帶有人文主義色彩和理想主義色彩。
在談到開采,李曉泉的 《距離》形象而帶有思想深度:“說不出一滴石油到一個大油田的距離/說不出一滴汗珠到一個大油田的距離/說不出一把管鉗,一個井架,一條管線/一輛輛大卡車,一個采油小站/到一個大油田的距離……//那么多旗幟在風中嘩嘩嘩奔跑/那么多鋼鐵在風中嘩嘩嘩奔跑/那么多安全帽,溝溝棉襖,翻毛鞋在奔跑/那么多大卡車,油罐車,在奔跑//時間呼嘯,大地在分娩/那么痛,那么驕傲,那么溫暖的子宮/一口口油井,這些荒原的孩子/新嬰兒般站在歲月面前//那是上個世紀的某一天,我只是風中的一粒沙/油田上馬時,一滴小小的汗珠兒/一個大油田開發(fā)的見證人//多年以后,站在遼闊的荒原上/大風里,十二月雪花洋洋灑灑的宣紙上/眺望眼前的一切,我突然覺得/工業(yè)之血如此洶涌,熾熱,珍貴/自己像一只小小的蚌,迎著命運的潮汐/遍身閃爍著幸福的花紋”。在全球化、現代化的潮流之下,這種詩歌寫意是一種職業(yè)的堅守。這首詩同樣沒有華麗的技巧,所用詞藻很樸素,也很真誠,相對于李曉泉過去的詩歌來說,這首詩展現了其駕馭石油題材詩歌的能力和藝術造詣,視野更為寬闊,詩歌也有更深的社會挖掘和現實意義,更是石油戰(zhàn)線人文精神的一種展現。
轟隆隆的鉆機帶著大地顫動
高高的鉆塔直聳云霄,一根旋轉的針
穿透了大地的唱片
總是在晝與夜的縫隙里
看見一個手扶剎把的剪影,棱角的輪廓
飽含剛毅
遠遠地
看著那群鉆工
那群紅色安全帽橘黃工作服的人
那群把汗水和晨光一起揮灑的人
我多么想和其中的一個面對面坐下
聊一聊
真不知道該向他們說些什么
他們的心胸遼闊
我找不到貼切的話題
——《鉆井工地》
看得出,李曉泉的石油詩正在由表象的描寫向更為成熟的詩歌立意過渡。在開拓石油詩歌題材與寫作深度上,顯得比過去的詩歌更加自信,更加運用自如。同樣是石油詩,但他能夠向石油和人們生命的內部延伸,而不是停留在情感表面,這決定了他有更好的寫作思想準備。《鉆井工地》第一節(jié)突出鉆井工地的鉆機描寫,比喻形象貼切;第二節(jié)反映石油工人勞動的情景,簡約而飽蘸詩情;第三節(jié)記敘“我”的內心活動,再次將抒情的視角與傳統的書寫有機地結合在一起。
抒情向度的精準把握往往給詩情詩意的深化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李曉泉把詩歌鏡頭瞄向荒原的一草一木,瞄向了那里勞作的工人,反映了一個詩人敏銳度與責任感。他注意到石油詩歌題材的妥善處理,寫實了,容易成為隨筆的分行文字,寫虛了,容易成為浮泛的抒情。在對石油工人的描寫中,李曉泉分別以 《勘探者》和 《鉆工老王》為題這樣描述:
一朵小野花兒不需要言語
芬芳在閃電的風雨中滾動,一只老鷹
翅膀高過了天堂,它用苦難的重生
敲打著懸崖,一杯苦丁茶的苦流淌在舌尖多少塵封往事吞噬了我的夢
在遼闊的荒原之上,我看見了那些
穿著溝溝棉襖的勘探者
他們的肩頭壓著積雪,雙臂揮舞尋覓著地下的火種
像一群滿身花粉忘卻了生平的蝴蝶
——《勘探者》
鉆工老王的家在陜西,他不識字
沒有通訊設備的那些年,他每次給家寫信找我代筆
他說著說著就熱淚盈眶了,我也跟著熱淚盈眶了
手中的筆不停顫抖……
那時,我總是同時寫兩封信
一封郵給他的家鄉(xiāng),一封給我的家鄉(xiāng)
——《鉆工老王》
李曉泉詩歌親切自然真誠以外,還有個優(yōu)點就是緊貼大地、生活和內心,依然固守著荒原原始的那份純凈。該詩集題材的取向一直關注聚焦石油這一重大主題,牢牢把握大抒情詩的根本。無論是 《勘探者》,還是 《鉆工老王》都呈現著一種抒寫精神。前者對于石油工人進行的是一個整體概述,通過動態(tài)性象征性意象的運用,避免了這類題材詩歌的貼標簽的庸常做法。后者,具體到鉆工老王身上,通過對老王不識字的敘寫,有了情感的傳遞和思鄉(xiāng)思想的感染,極富感染力:“他說著說著就熱淚盈眶了,我也跟著熱淚盈眶了”,“那時,我總是同時寫兩封信/一封郵給他的家鄉(xiāng),一封給我的家鄉(xiāng)”,結構上有整齊劃一的效果,內容上則保持了小視角的抒情入口,使表現石油工人的內容始終有了切實的依托。正是這種不拘一格的意識帶來了李曉泉大題材抒情詩歌的許多微小卻深刻的發(fā)展。李曉泉就是這樣的一個帶著親情口吻的抒情者,他的題材處理切入口小,語氣平緩而深沉,但也時時表現出內心的不平靜。
亞里士多德說:“詩是一切文章中最富有哲學意味的。”就像石油的本身,也有其豐富的詩歌暢想空間。李曉泉以石油為主題的詩歌,透過了自身寫作主體意識并在此基礎上自覺發(fā)揚,從而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石油情的詩境氛圍,完成了從表面抒情到詩歌文本實質的理解與寫作的全面蛻變,具有借鑒與閱讀的示范效應,同時形成了具有自己的獨特的精神境界,讓進入其中的我們任憑自身的體驗與觀察,而推演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相信,時間會改變許多東西。李曉泉通過詩歌這種載體,承載了他作為生命個體對荒原、對石油、對故鄉(xiāng)、對親情的負重,這種內心的呈現,其實也就是一個群體的代言,一個特殊時代的代言。他并沒有浮于表面的抒情與贊美,內心的荒原與石油是莊嚴而親切的。當然,我也希望李曉泉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能夠吸收更多的石油元素,能夠在石油詩歌創(chuàng)作視野上引入一些哲學元素,從而取得更高的藝術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