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梧桐

梅冰

這個故事要從三十年前說起。

那時候，鳳凰是梧桐村最出挑的姑娘，以至于大伙都說梧桐村真的落來了金鳳凰，而洪大海則是全村最出色的男青年，這么著自然而然地，兩人就好上了。

可是，鳳凰爸媽卻強烈反對，因為洪大海家太窮了，他們自作主張地把鳳凰許配給了村西的周明旺。周明旺家養(yǎng)了兩頭羊，那羊?qū)⑹撬ⅧP凰的聘禮。那年月，家里有牲口的都算是富戶了，更何況那兩只羊肥嘟嘟、白花花，看著就討喜。

情急之下，鳳凰和洪大海決定私奔，可就在說好私奔的那晚，洪大海在村口傻傻地守了一夜，卻始終不見鳳凰的倩影。鳳凰這是怎么了？是后悔了還是被家人發(fā)覺了？

第二天洪大海來找鳳凰，誰知鳳凰避而不見，直到村里傳出消息：鳳凰竟接受了周明旺的求親！

三天三夜的不食不眠之后，洪大海整個人變得瘦骨嶙峋，好容易找個空堵住鳳凰，問道：“鳳凰，我只問你一句，我在村口守了你整整一夜，你為什么不來？”

鳳凰掉轉(zhuǎn)臉，說：“因為……周明旺才是我真正應(yīng)該愛的人。”

就這一句話，讓洪大海大病一場，他怎么也想不通僅僅一夜，鳳凰為什么會判若兩人，只有一個理由：鳳凰跟她父母一樣，嫌貧愛富。

村中的梧桐花開了又?jǐn)?，敗了又開，一晃三十年過去了，昔日美麗的鳳凰變成了鳳凰奶奶，她的日子過得相當(dāng)不錯，家庭和睦子孫滿堂，和周明旺的感情更是一直很好，以至于大伙都說，鳳凰的眼光不錯。而洪大海也不由分說變成了洪老爹，但他的日子就差得多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結(jié)過婚后，卻一直磕磕碰碰的，夫妻倆三天兩頭斗嘴打架，原因是洪大海的性格變得冷硬怪僻得不得了。不久老婆死了，洪大海一個人千辛萬苦地把幾個兒女拉扯成人，卻也一直沒有再成家，可謂孤苦貧病一生。

所以洪家親戚們理所當(dāng)然地把一切都?xì)w罪于鳳凰奶奶，要不是她當(dāng)年翻臉不認(rèn)人，洪老爹也不會性格大變。慢慢地這兩家人成了死對頭，即使打照面了也不會招呼一聲，而洪家人更是會“呸”的一聲，朝地上吐口唾沫，以示氣憤。

就在這時，洪老爹油枯燈盡病死了，臨死前他拼盡最后的力氣留下一個遺囑：院子里的梧桐樹千萬不能挖，一定、一定……

洪老爹出殯的時候，有眼尖的人發(fā)現(xiàn)遠(yuǎn)遠(yuǎn)的墻角有人抹眼淚，那是鳳凰奶奶。

洪老爹臨死前為什么要留下這個奇怪的遺囑呢？要知道洪老爹的親戚們早就打這棵梧桐樹的主意了，因為這是一棵全村最瘋狂的樹。

這棵樹不是別人，正是洪老爹栽下的。那時候，有人到他家玩，一進院子就發(fā)現(xiàn)新栽了一棵梧桐樹，那人便說：“大海，哪有在院子里栽梧桐的道理？梧桐長得那么快，幾年一過，屋內(nèi)陽光就會被樹擋住的?！?/p>

可洪大海聽了直搖頭，無比堅決地說：“擋就擋了，我就愛栽。”

大伙聽了茫然不解，后來有人一算時間，嘿，他種樹之日正是鳳凰和他分手之時，大伙頓時明白了，俗話說栽下梧桐樹，招來金鳳凰，洪大海是用這樣的方式等鳳凰回頭哩，真是個癡情人！

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更令大伙瞠目結(jié)舌：這棵樹長得快極了，一眨眼的工夫，就超過先栽的那些樹，簡直是見風(fēng)長。大伙暗暗咋舌：這是一棵最瘋狂的梧桐樹。

三十年過去了，這棵梧桐樹已長成參天大樹，同時也嚴(yán)重阻擋了家里的陽光，所以大伙兒不止一次打過這樹的主意，可每次都被洪老爹嚴(yán)詞拒絕了，他也說不出道理，就是不讓。大伙兒實在受不了，有一次趁洪老爹外出的當(dāng)兒，偷偷叫來人，抬著油鋸正要上前，洪老爹鬼使神差地回來了，一見這情形氣得肺都要炸了，暴跳如雷地橫在油鋸面前，吼道：“你們要想鋸樹的話，先把我鋸了！”

現(xiàn)在人已死了，而老屋已破爛不堪，必須翻新重蓋，這棵樹更是非鋸不可了，洪老爹的遺言，實在顧不上了。

于是洪家人叫來幫手，一陣油鋸轟鳴之后，高聳的梧桐樹倒了下來，接下來又是一陣挖掘，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隨之被挖了出來，然后大伙失聲驚呼，原來樹根底部赫然出現(xiàn)兩副骨架！

一陣驚慌之后，有人認(rèn)出來了，這些是羊的骨架！這是怎么回事？

就在這時，有人在身后一聲號泣：“你們這些不孝子孫！”

眾人吃驚地回頭一看，是鳳凰奶奶和周明旺老兩口。他們聽到動靜急忙趕過來，不料還是遲了一步。

見眾人一臉詫異，鳳凰奶奶擦去淚水，嘆口氣，說：“孩子們，你們不是一直怪我拋棄了你們的爺爺嗎？三十年了，我一直沒跟任何人講過，現(xiàn)在事已至此，再不講，就沒有機會了?！?/p>

那天晚上，決定私奔的鳳凰偷偷溜出家門往村口走去，那時候她的心中除了緊張，更多的是甜蜜和期待?？墒?，在路過周明旺家的羊圈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

那時月色昏黃，借著一棵梧桐樹的遮掩，鳳凰看到一個人正偷偷摸摸地把草料往羊圈里倒，兩只羊立即大嚼起來，這時月亮忽然鉆出云層，就那么一瞬間，鳳凰認(rèn)出了那人，她本能地張開嘴想叫，又猛地硬生生捂住嘴，她想看看那人在干什么。

就在這時，羊微弱地叫了起來，一陣騷亂之后，那人從羊圈中拖出兩只羊來，那羊四蹄朝天一動也不動，鳳凰一下子明白了，這人剛才喂羊吃的草料有毒，那兩只羊被毒死了。望著那人拖遠(yuǎn)死羊，鳳凰渾身冷汗，一動也不動，就在這時她差點兒再次驚叫出聲：羊圈那邊的樹后閃出一人，不用說剛才可怕的一幕這人也發(fā)現(xiàn)了。

月光再一次閃了一下，鳳凰認(rèn)出了這人，是周明旺。

這就是鳳凰奶奶講的往事。

講到這里鳳凰奶奶聲音悲傷地說：“你們知道毒死羊的是誰嗎？正是洪大海，他氣不過我爸媽把我許配給周明旺，所以臨私奔前毒死了周家的兩只寶貝羊泄憤，然后把死羊埋在了事先挖好的坑里，就在他家的院子心，這樣更安全些，為了掩人耳目，他還在坑里栽了一棵梧桐樹。兩只死羊是絕佳的肥料，這就是這棵樹瘋長的原因?！?/p>

眾人吃驚地聽著，難怪洪老爹一直不讓人動樹，原來下面埋著他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人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那——您為什么又火速答應(yīng)了周爹爹的求親呢？”

鳳凰奶奶聽了，掉轉(zhuǎn)頭看著她身邊的周明旺，眼里全是濃濃的笑意，說：“親眼看到毒羊事件發(fā)生后，我私奔的心一下子冷了，也拒絕和洪大海見面，同時一直留心周明旺對這事怎么個處理法。誰知幾天過去了，周明旺不聲不響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實在忍不住了，去問他。見我全然知道這事，周明旺說，‘不就是兩只羊嗎，毒了就毒了吧，再說洪大海平時并不是個壞人，我相信他只是一念之差，誰還沒個糊涂的時候呢？”

鳳凰奶奶說到這，眼里放出光來，說：“就在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才是我真正應(yīng)該嫁的！”

身邊的周明旺聽了，眼里閃過一絲羞澀，然后上前對著大坑內(nèi)的羊骨羊角，低沉地說：“大海，我相信這事一定壓了你大半輩子，可我們想勸解你都無法開口啊……你安息吧，我、鳳凰、我們大家全原諒你了！”

洪家人們靜靜地聽著，末了一起說：“鳳凰奶奶，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