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須濡

兒子強甩“包袱”，母親捂死偏癱父親

■文/ 須濡

2015年5月27日，北京朝陽區(qū)發(fā)生一起命案：一名年過六旬的偏癱男子，被前妻用被子活活捂死。蹊蹺的是，兩人已離婚10多年，且前妻已再婚。隨著警方的偵破，一起獨生兒子將贍養(yǎng)父親的義務(wù)轉(zhuǎn)嫁給母親，從而引發(fā)母親殺害父親的悲劇浮出水面……

偏癱父親成包袱，獨生兒子轉(zhuǎn)嫁負擔遭拒

2012年10月9日，妻子沈霞生下一個3.9公斤的胖兒子冬冬，30歲的馮保昆迫不及待地向親友發(fā)短信報喜。馮保昆家住朝陽區(qū)，是一家寬帶公司的程序員。沈霞來自河北張家口，與丈夫同齡，在一家汽車4S店上班。然而，令馮保昆沒想到的是，兒子降生后，他的生活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10月16日，沈霞與寶寶出院回家，婆婆孫秀云與親家母尹雙蓮爭著照顧母子倆。婆媳難相處，沈霞選擇了自己的父母。沈霞在家休產(chǎn)假，每月領(lǐng)取500元生活費，家里一應(yīng)開支全由馮保昆承擔。他每月薪水4500元，房貸月供就要2700元，剩下的1800元要負擔一家人的生活費，常常不到月底，就入不敷出。

除了經(jīng)濟壓力，體力負擔也讓馮保昆難以招架。岳母58歲，岳父年過60歲，一天忙碌下來，老兩口渾身酸痛。擔心岳父母累倒自己更沒法應(yīng)付，兒子滿月后，晚上馮保昆主動帶兒子睡覺。夜里寶寶要喝水、把尿、喂奶，一宿醒來四五次，馮保昆小夫妻倆每 晚只能睡4個多小時。馮保昆心力交瘁，沈霞心情也不好，沒來由就沖丈夫發(fā)火。

2013年春節(jié)過后，沈霞返回單位上班，馮保昆的經(jīng)濟壓力有所緩解。然而，更令人頭疼的煩惱呼嘯而至。馮保昆15歲那年父母離異，他跟母親長大。離婚后孫秀云一直單身，父親馮連秋再次經(jīng)歷失敗婚姻后，與一個小自己10歲的女人同居。這年3月19日，馮保昆突然接到父親女朋友的電話：“你爸得了腦梗塞，在醫(yī)院搶救，你趕緊過來?！碑斕煜挛纾T保昆趕到醫(yī)院。馮連秋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醫(yī)生告訴馮保昆，患者病情非常兇險，家屬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自己身體里畢竟流淌著父親的血，馮保昆交給父親的女朋友5000元，默默坐了一會走了。

第二天，馮保昆將父親的境況告知母親。當年孫秀云因丈夫的婚外情離異，兒子話音剛落，她就責怪道：“他不要你，你管他干嘛？以后不要再搭理他，隨他是死是活?！?/p>

2013年4月11日，馮保昆準備去單位上班。一出家門，就看見父親的女朋友用輪椅推著父親從電梯里走出來。馮保昆什么都明白了，對方告訴他：“我和你爸只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沒有為他養(yǎng)老送終的義務(wù)。我為他看病花了6萬元多元，也算是仁至義盡?，F(xiàn)在他左半邊身子癱瘓，你做兒子的不盡孝，還指望外人嗎？”馮連秋眼淚汪汪哀求兒子：“保昆，我是你爸，別丟下我?！睒堑览镩_始有鄰居圍觀，馮保昆無奈地將父親推回家。

沈霞率先向丈夫發(fā)難：“我爸媽老了，照顧冬冬已力不從心，不可能再伺候你父親。這樣吧，我辭職在家照顧老爺子，你這個大孝子養(yǎng)活6口人吧！”說完她就出門上班去了。馮保昆心亂如麻，再也沒有心思上班。當天，他臨時請假在家照顧父親。

1個小時后，從兒媳那里得知消息的孫秀云氣沖沖趕來。她二話不說就將馮連秋推到走廊上：“別來煩我兒子，你找其他女人快活去?！瘪T連秋眼歪口斜，趴在輪椅上流眼淚。馮保昆轉(zhuǎn)身將父親推回家：“媽，他畢竟是我親生父親，現(xiàn)在都這樣了，如果我不管他，別人會說我不孝?！毕肫鹱约号c兒子一路走來的艱難，孫秀云哭了。

自己沒有條件讓父親長期住家里，馮保昆決定將他送養(yǎng)老院。他問了10多家養(yǎng)老機構(gòu)，像父親這種情況，每月費用不低于5000元，自己根本無法承受。傍晚，馮保昆焦急地來母親家求援：“媽，我實在走投無路了，你替我照顧爸爸吧。”孫秀云憤怒了：“你爸傷害我還不夠深嗎？我1分鐘也不愿面對他……”

無奈接納前夫，只為減輕兒子負擔

黯然推著父親回家的馮保昆一進家門，沈霞就臉色陰沉地逼迫道：“給你3天期限，到時你爸不走，我?guī)Фc爸媽回張家口?！瘪T保昆不怪妻子，他與沈霞從戀愛到結(jié)婚生子，父親很少與他們來往，連自己買房這么大的事，父親都沒給過實際幫助。如今他生活無法自理，卻要投奔自己，不怪妻子有怨氣。當晚，馮連秋哭著對兒子說：“你……把我……掐死……不怪你?！瘪T保昆內(nèi)心五味雜陳。

孫秀云家距兒子家只有4站路。第二天上午10點，馮保昆推著父親來到母親家。一見面，他跪在母親面前：“媽，如果你也不幫我，我真的沒法活下去。我已想好了，今天就推著爸爸去流浪，我們死在哪個地方，哪里就是我們的墳?zāi)??！甭犃藘鹤舆@番話，孫秀云心都碎了，只得答應(yīng)。她轉(zhuǎn)臉呵斥馮連秋：“我是看在兒子份上才收留你。告訴你，當年那些傷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p>

馮保昆幫媽媽清理出一個房間，讓父親住了進去。馮連秋時年61歲，退休前是北京儀表廠司機，每月退休金2200元。孫秀云當著兒子的面，對他約法三章：馮連秋的生活費、醫(yī)藥費必須從他自己退休金里支付。馮連秋連連點頭：“我……都這樣了……一切……照辦?！?/p>

馮連秋的到來將孫秀云的生活徹底打亂了，不光心里別扭，也更加忙碌。馮連秋平時不是坐輪椅，就是臥床，孫秀云要給他洗衣做飯、端水遞藥、擦臉、清潔口腔……兩人已離婚10多年，她早已將前夫視為陌路。孫秀云從不推馮連秋下樓散步，更不與外人談?wù)撍?。偶爾鄰居來家里串門，她就讓馮連秋躲進次臥回避。她之所以這樣做，就是要與馮連秋劃清界限。

2013年7月，北京進入盛夏，馮保昆不可能天天趕過來給父親洗澡。臨睡前，孫秀云給馮連秋洗上半身，然后將他攙進澡盆，讓他自己洗下半身。一次，馮連秋站立不穩(wěn)，連人帶澡盆翻倒在地。聽到前夫的呻吟聲，孫秀云趕緊推門進去，她閉著眼睛用床單裹住馮連秋，費盡全身力氣將他背到床上。返回臥室，孫秀云委屈地哭了，她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9月，孫秀云從鄰居那里了解到，小區(qū)一位偏癱老太太經(jīng)過幾個月針灸治療，生活能自理了。當天，孫秀云一個電話將兒子召到家里：“長期伺候你爸，媽也會累垮。咱們必須想辦法讓他好起來，這樣他就能自己出去租房住?！瘪T保昆能體會媽媽的不容易，出資請針灸師每周兩次上門為父親針灸，每次一個半小時。兩個月后，馮連秋的左手恢復(fù)了部分功能，嘴巴眼睛回歸正常位置，但左腿依然毫無知覺，生活仍無法自理。

身體的好轉(zhuǎn)，讓馮連秋恢復(fù)了自信。2013年11月，孫秀云坐在陽臺上曬太陽，馮連秋搖著輪椅來到她身邊，動情地說：“秀云，你和我復(fù)婚好嗎？人這一生誰不犯錯誤？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待你。咱們老了還單著，兒子心里也不踏實?！睂O秀云一字一頓地說：“別做夢了，我這輩子不可能再接納你。”馮連秋想進一步攻心，被孫秀云打斷了：“你再有這種妄想，我現(xiàn)在就將你掃地出門！”馮連秋不敢再吱聲，回到自己房間。

2014年6月，孫秀云在醫(yī)院聽健康講座時與李春生相識。李春生喪偶多年，女兒成家了。李春生身體健康，性格直爽；孫秀云會做家務(wù)，細心體貼，兩人互相欣賞。幾場講座聽下來，他們談起了黃昏戀。10多年單身生活讓孫秀云嘗透了酸甜苦辣。當李春生提出結(jié)婚時，她答應(yīng)了。兩人商定10月9日領(lǐng)結(jié)婚證。一領(lǐng)證自己就不是單身了，不能再讓馮連秋拖累自己。10月3日，孫秀云沒與兒子商量，徑直將馮連秋推到兒子家。

不等兒子發(fā)問，孫秀云說明來意：“媽過幾天就結(jié)婚了，只能將你爸送到這邊?！瘪T保昆情緒失控：“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訴我？”“我為你們活了大半輩子，也該為自己活一回了。你體諒媽這些年一個人的苦楚嗎？”馮連秋指責孫秀云：“你都60多歲的人了，還結(jié)什么婚？純粹是給我和保昆難看?！睂O秀云指著前夫的鼻子吼道：“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結(jié)過兩回婚，還長期與人姘居，想想就惡心?！瘪T連秋被訓(xùn)得垂下頭，孫秀云忿忿離去。

前夫成“絆腳石”，再婚前妻痛下殺手

10月9日，孫秀云與李春生領(lǐng)證結(jié)婚。第二天，孫秀云拎著簡單的生活用品，住進了李春生的家。李春生退休前是北京地鐵系統(tǒng)的一名工程師，李春生和孫秀云有退休金，有屬于自己的房子，生活安逸，兩人經(jīng)常結(jié)伴去公園練太極劍，打門球。李春生拿著地鐵系統(tǒng)退休證，帶孫秀云坐地鐵，為她介紹哪里是跨度最長的地鐵橋，哪一站的壁畫最漂亮……這對半路夫妻過得有滋有味。

與孫秀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馮保昆的生活卻水深火熱。自從父親進了家門，他就沒過一天安心日子。因家里空間有限，馮保昆讓父親晚上睡在客廳沙發(fā)上。半夜沈霞或尹雙蓮去洗手間，看見光著上身、只穿著內(nèi)褲的馮連秋橫在客廳里，心里非常別扭。

馮保昆和沈霞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尹雙蓮和老伴既要照看外孫，又要打理馮連秋的吃喝拉撒，心里有怨氣。自然而然，他們對馮連秋沒有好臉色。在親家那里受了委屈，馮連秋就夸大其詞向兒子告狀。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馮保昆便在沈霞面前數(shù)落岳父母的不是。沈霞罵丈夫和公公不知好歹。長輩的矛盾、晚輩的矛盾糾結(jié)在一起，家里亂成了一鍋粥。

2015年2月，冬冬因咳嗽發(fā)展為肺炎，馮保昆夫婦帶兒子去醫(yī)院打點滴。醫(yī)生得知他們家兩居室住了6口人，皺起眉頭：“怪不得寶寶久治不愈，你家住的人太多了，空氣質(zhì)量差?！被丶衣飞希蛳枷蛘煞蛳伦詈笸海骸斑@種日子我再也過不下去了，選擇我還是選擇你爸，由你決定?！眽毫?、煩惱排山倒海般將馮保昆淹沒……

第二天，馮保昆將母親約到朝陽公園，哭著說：“媽，我的婚姻保不住了，沈霞要和我離婚?！睂O秀云大吃一驚。馮保昆哽咽著講述自己一家糟糕的生活狀態(tài)。孫秀云一直將兒子的幸?？吹帽茸约褐匾莾鹤踊橐銎扑?，她情何以堪？自己沒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兒子從小到大很孤獨，自己欠兒子太多了！孫秀云流淚告訴兒子：“媽答應(yīng)你?！瘪T保昆的心一下子松綁了。

晚上，孫秀云與老伴商量這件事。李春生不同意：“你與前夫離婚都10多年了，沒有這種義務(wù)?！薄拔沂翘鎯鹤颖M義務(wù)?！闭f著，孫秀云哽咽講述兒子的悲慘生活。李春生也是做父親的人，無奈做出讓步。

第二天，孫秀云再次讓馮連秋住進自己家。白天，她照顧前夫的飲食起居；傍晚，她安頓好前夫，就去李春生家團聚，過起了都市里銀發(fā)族的走婚生活。久病不愈，馮連秋的脾氣變得暴躁，有時孫秀云過來晚了，他就沖前妻發(fā)脾氣。他挑剔孫秀云做的飯菜不好吃，兩人經(jīng)常發(fā)生爭吵。一天，李春生來看老伴，老兩口說說笑笑在陽臺澆花。這一幕刺激了馮連秋，他抓起茶杯砸在兩人腳下。孫秀云呵斥道：“你要覺得我們礙眼就滾蛋?！瘪T連秋罵孫秀云不要臉，李春生沖過去，扇了他一巴掌……

次日，馮保昆責怪母親：“你怎么能讓一個外人打爸爸？”孫秀云想想也覺得老伴不該打一個偏癱患者，晚上她委婉地將意思透露給老伴，希望他以后面對馮連秋能保持理智。李春生一肚子不滿，此后白天就不再去找老伴了。因照顧馮連秋，孫秀云有時晚上9點才到家，一躺到床上，不是說全身酸痛，就是嘮叨馮連秋與她吵架。李春生漸漸厭倦了這種生活。

2015年5月19日，李春生告訴孫秀云：“中間隔著一個男人，我總覺得咱們不像夫妻。你要么將他送走，要么咱們離婚?！边@兩條路孫秀云都無法選擇，不由傷心痛哭。5月27日下午，孫秀云在家里洗澡，突然發(fā)現(xiàn)浴室門框下有一雙腳，原來馮連秋偷扒著門縫看自己洗澡。孫秀云穿好衣服沖出去，一把將馮連秋推到在地。馮連秋譏諷道：“裝什么，我們一起睡了10多年，你哪里我沒看過……”孫秀云徹底爆發(fā)了。想起前夫曾經(jīng)的傷害，現(xiàn)在又要攪散自己的婚姻，成為自己和兒子幸福的絆腳石。孫秀云徹底失去理智，抱過馮連秋的被子，死死裹住他的頭部，將他活活捂死。隨后她將前夫背到床上，通知兒子說前夫突然發(fā)病，情況危急。

馮保昆不知內(nèi)情，慌忙撥打120急救電話。很快救護車趕來，醫(yī)生發(fā)現(xiàn)馮連秋已死亡多時，并確認屬非正常死亡，當即報警。朝陽公安分局介入調(diào)查。面對警方詢問，孫秀云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交代了自己捂死馮連秋的犯罪事實……

《老年人權(quán)益保障法》第11條規(guī)定：贍養(yǎng)人是指老年人的子女以及其他依法負有贍養(yǎng)義務(wù)的人。贍養(yǎng)人的配偶應(yīng)當協(xié)助贍養(yǎng)人履行贍養(yǎng)義務(wù)。此條中的“其他依法負有贍養(yǎng)義務(wù)的人”是指有負擔能力的孫子女、外孫子女?？梢?，馮保昆正是父親的法定贍養(yǎng)人，其妻子沈霞也應(yīng)協(xié)助丈夫履行贍養(yǎng)義務(wù)，而與丈夫離婚多年的孫秀云并沒有贍養(yǎng)義務(wù)。目前，我國的老年人養(yǎng)老依然主要依靠家庭，贍養(yǎng)人應(yīng)當履行對老年人經(jīng)濟上供養(yǎng)、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的義務(wù)，照顧老年人的特殊需要，對患病的老年人應(yīng)當提供醫(yī)療費用和護理。馮保昆擅自轉(zhuǎn)嫁贍養(yǎng)義務(wù)，甚至在明知母親再婚后，仍逼迫母親替代自己盡贍養(yǎng)義務(wù)，正是這起悲劇的根源。贍養(yǎng)人有現(xiàn)實的困難，也應(yīng)盡力想辦法以合適的方式贍養(yǎng)老人，而不是將老人像包袱一樣甩掉。悲劇令人痛心的同時，也提醒著人們：贍養(yǎng)老人是每個子女應(yīng)盡的義務(wù)。

（責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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