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擁軍

原來，笑并不難

“我們商量后，確定重開畫堂！”8月7日這天早上，奶奶站在花壇前，突然對我和梅萌說。

我們？誰和誰?。?/p>

“昨晚，你爸媽來電話，說這次培訓(xùn)他們收獲很大，咱們的年畫也并不是沒有出路……”奶奶笑瞇瞇地說著，興奮地從院內(nèi)走到屋內(nèi)，又從屋內(nèi)走到店內(nèi)，來來回回，走得我和梅萌眼花繚亂。

對這個消息，我說不出好但也說不出不好，倒是梅萌和奶奶一樣，眼中滿是亮光，眉心的那顆紅痣因為激動也跟著一蹦一跳。

“對啦，除了我們，鎮(zhèn)上以前的許多畫坊、畫堂也準(zhǔn)備重開?！蹦棠滩紳M皺紋的額上溢滿喜氣。

“你怎么知道別家也要重開？”梅萌對此不是太相信。

“你以為你爸媽這次培訓(xùn)是被拉去看戲??？”笑意如春日的清泉從奶奶的嘴角流瀉而出，“肯定是有了信心，大家才商議著要一起重開。而且，雖然這些年年畫的確不是很景氣，但如果我們稍微變化一下，說不定還能興榮起來。再說，年畫屬于文化產(chǎn)業(yè)，政府還會給予扶持的……”奶奶喋喋不休地念叨著，也不管我和梅萌的耳朵是否受得了。

奶奶甚至開始緊鑼密鼓地大肆準(zhǔn)備重開畫坊的東西。她踩著軟布鞋，身著從廢墟衣櫥里刨出的各色旗袍，給叔叔預(yù)備雕版用的銀杏木、梨木，刻板用的小木槌、刻刀、鏟子、棕刷、擦子、拓子，還有粉箋紙、鴛鴦筆、花戳子和各種品色、石色，好像只等叔叔嬸娘一回來就大干一場。

“奶奶肯定是手癢了?！泵访群湍棠涕_著玩笑。

“一年多只在大門上涂了幾個童兒，手能不癢嗎？”奶奶一邊說著，一邊朝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我裝著沒聽見沒看見。我沒有告訴她我已經(jīng)開始“畫畫”了，只是畫紙是顏一諾的破房子，手中握的是大排筆，畫的是紅松鼠而已。

山貓大叔說他的畫快完成了，我突然想看著他畫。

以前，每天放學(xué)后，穿過閣樓下的畫堂時，都可以看見奶奶或叔叔端坐在桌前，就著墨印好的畫紙，靜默地運著手中的各種畫筆，將或濃或艷、或淡或雅的顏色涂抹在原本一無所有的紙上。那樣的時刻是異常美好的，就像你突然身臨世外桃源，外面的喧囂和愁煩都消失殆盡，只余下薄薄而厚重的年畫，還有宛若畫中人的年畫藝人。我一直以為這樣的情景會一直延續(xù)下去，就像草梨白河的水會一直一直不停地流淌下去一樣，但誰會想到白河的水某日也會斷流，而這樣的情景將不復(fù)存在呢？

山貓大叔的門虛掩著。

院內(nèi)靜悄悄。

有微風(fēng)跑過畫室，繼而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循著那聲音，我看見山貓大叔正坐在輪椅上，弓著身子，慢慢地往墨印后的畫上著色，用行話講就是“彩繪”。

畫畫中的山貓大叔和平時判若兩人，面色祥和，運筆持重?？匆娢?，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我像從前站在畫畫的奶奶、叔叔身邊一樣，安靜地站在他的身邊，看他試顏色，看他用一字筆勾畫老鼠和貓兒的眼睛、鼻子輪廓，用鴛鴦筆彩繪它們的耳朵和眼皮，又用羊毫勾畫鼻子、耳朵的線條……

有風(fēng)吹過，有淡淡的幽香飄進畫室——是睡蓮！淡綠色的睡蓮正恬靜地開著。

院內(nèi)的蘭草和綠菊也被菊嬸照料得很好，而一叢叢別處移栽來的湘妃竹，已從半死不活的模樣變得郁郁蔥蔥，仿佛堅定了在此安家落戶的決心。

“再過幾天，你就可以過來取畫。”終于，大叔放下了筆。

他坐在輪椅上，心滿意足地看著鋪放在面前的明艷艷的畫。墨跡未干的《老鼠嫁女》已初顯喜慶和詼諧的氛圍。

“畫完啦？”

“差不多了，但還要開臉、破須子、拉折字、畫花粉子、勾金……”

“Stop！”我朝山貓大叔打了一個“停”的手勢。

“好啦，我過幾天再來。”我兩手往上一拉唇角，朝他吐舌，扮了一個鬼臉。山貓大叔望著我，愣了一下。

“七婭，有人告訴過你嗎？”

“什么？”

“你，笑起來很好看！”

我嘴角扯動了一下。

“我很少見你笑。一個小女孩應(yīng)該多笑，長大了才會很美。”

“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經(jīng)13歲了。”

“哦，那更應(yīng)該多笑，否則就來不及變得更漂亮。”說完，大叔哈哈大笑起來。我佯裝生氣，一跺腳轉(zhuǎn)身就走，但走到門口時，卻又回過頭。

“尹劍同志?！蔽掖蠛爸笫宓拿帧?/p>

“什么事？”

“你也會重開畫坊嗎？”

大叔揚起頭：“當(dāng)然會重開，草梨的年畫怎能少了我？”

大叔回答得是那么的大聲，以至于我走了很遠(yuǎn)，他聲音還在我耳邊“嗡嗡”地響著。這聲音帶著熱血的氣息，讓我的脈搏也不由得加快了。草梨，草梨的氣韻快回來了嗎？雖然那些木樓不見了，那些帶著滄桑感的青石板路不見了，但是它有了嶄新的街道，流光溢彩的噴泉，漂亮的一棟棟小院……不知為什么，我突然開始憧憬，憧憬所有的畫坊重開，憧憬一個更加美麗的草梨出現(xiàn)在面前。

梅萌一個人在家。梅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遇到開心事啦？”她小心翼翼地問我。我扔了一個白眼兒給她。

我偷偷跑到鏡子前。我的嘴角上翹，有明媚的春光出現(xiàn)在我昔日倔強的臉上。我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7月3日 蒸籠天氣，荷花心情

七婭回來了。

七婭這次回來是和我做同學(xué)。

我好高興！

爺爺說，我從知道這個消息那天起就沒有安靜過。是嗎？不過，我的確好喜歡七婭。從小就喜歡！

雖然，在別人的眼中，她不夠女生，有些貪玩，有些頑皮。

但是，我就是喜歡她這個野丫頭，喜歡她的豪爽，她的倔強，還有愛冒險愛打抱不平的性格，更重要的是我好喜歡她的笑。

七婭總是不停地笑啊笑，有時很平常一點兒也不好笑的東西，她也能發(fā)現(xiàn)笑點，樂個不停。而且，她的笑聲很好聽哦，脆脆的，像書上形容的珠玉濺盤?？傊?，和她在一起，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是的，小言說過，她好喜歡聽我笑。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開心地笑過了呢，于是，我朝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小言，你要為我加油哦！”我悄聲對自己說。還有，扎西，那個罵我“苦著臉難看死了”的扎西，我也好想告訴她我笑了哦。

在過去的一年里，在康多，除了爸爸媽媽，陪我最多的就是扎西了。我和他常常爬上梅山。梅山是當(dāng)?shù)夭孛駛髡f中的神山，是看天看云的好去處。我在那里，在每一朵潔白的云里，我都能看到草梨的影子，看到比花朵還要純凈的小言。

“你太愛那個地方，太愛小言了?！痹髦涝谖业难壑谐霈F(xiàn)什么后，甩著趕羊群的鞭子，大聲說。

是的，他說得一點兒沒錯！

可是，我愛的地方，我愛的朋友，都不在了。

“去為你朋友做點兒什么吧。我阿媽常說，當(dāng)你想念一個地方，最好就去那個地方看看； 而當(dāng)你想念一個人時，最好就是為她做點兒什么?！痹鞯谋拮釉诳罩兴Τ隽艘粋€漂亮的弧形。

我不知道能幫小言做什么。

從和小言不再相見的那天開始，她的日記就陪伴在我的身邊，但我卻從不曾翻開過它，因為我好怕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襲來，我好怕自己再次陷入深深的黑暗，我還好害怕嗅到那只巨獸可怕的鼻息。感謝扎西，他讓我鼓起百倍的勇氣，終于在某天的深夜輕輕翻開了小言那飄散著雛菊香味兒的日記。

日記中的每一頁每一篇都輕輕訴說著小言的愛、小言的歡樂、小言的傷心，還有她的心愿。在她的心愿里，我終于尋找到重回草梨的理由！我要幫她實現(xiàn)那個好大好大的愿望：集齊29幅年畫！

“是的，29幅，一幅也不能少！”我對自己悄聲說著，并沖鏡中的自己又笑了笑。

（未完待續(xù)）

下期預(yù)告：七婭為小言集齊年畫的事終于暴露了，奶奶打電話給她爸爸媽媽“告狀”，七婭將會面臨怎樣的結(jié)果呢？敬請關(guān)注下期連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