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誠
(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北京100872)
歷史學·經濟學·圖書館學
清代“千里長堤”考辨
李 誠
(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北京100872)
文章選擇清代所修“千里長堤”為研究對象,通過對各種史料的查考,認為長堤的興修起于康熙三十七年將明代各州縣所修堤堰連在一起的清河南堤,經過十一州縣,長度七百余里??滴跞拍暧中藓娱g府境內滹沱子牙河堤,長度增至九百五十四里。乾隆二年由“欽堤”定為“千里長堤”,三十二年將格淀堤與長堤連在一起,所修工段屬于長堤,才使其突破千里。道光初年,滹沱子牙河堤被剝離出“千里長堤”,長堤里距又縮減為四百余里。長堤的興修有民堤官修和官堤民修兩種形態(tài)。清晚期后,堤防制度愈益廢弛,加之淀口淤塞、河身抬升,使得“千里長堤”逐漸消逝于時人記載中。
清代;千里長堤;格淀堤
據(jù)最早記述“千里長堤”的雍正《畿輔通志》云:“起清苑縣界,訖獻縣之臧家橋,周回于順天、保定、河間三府之境,長千有余里,沿河繞淀為數(shù)十州縣生民之保障?!盵1]其時,“千里長堤”興修的主要地域范圍是在大清河南岸。目前學界對于“千里長堤”的研究,就筆者所見,對其剖析較為深入的是復旦大學的王建革教授[2],日本學者森田明[3]等。通過對史料的爬梳,筆者發(fā)現(xiàn),即就“千里長堤”本身,其起訖點、所過州縣、實際長度等,史籍記述亦不一致。而對于它的興修過程與分段,則更為混亂。因此,筆者擬對“千里長堤”進行較為細致的研究,對千里長堤的分段與協(xié)修,起訖與長度,管理與維護等進行考辨分析,以期達到對“千里長堤”有較為明晰的認識和思考。史料闕漏及辨析有誤之處,還請方家不吝賜教。
早在“千里長堤”之名出現(xiàn)以前,大清河流域已有堤埝的興筑。清人亦認為長堤的興修有前代的基礎。有清一代,“千里長堤”的大規(guī)模興修與修葺次數(shù)眾多。今茲分述如下: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直隸大水,原有堤防“多漫決坍頹”[4],康熙帝命已調任河道總督的王新命會同直隸巡撫于成龍治理畿輔水利,總河王新命“編行查勘一例加修,增設縣丞主簿等官管理”[5]。由于朝廷發(fā)帑興筑,故定名“欽堤”[6]。至三十七年(1698年),總河王新命上奏告竣。其奏折詳述該堤所經之州縣,屬于順天府者有霸州、保定、文安、大城四縣;屬于保定府者有高陽、清苑、雄縣、安州、新安;屬于河間府者有任丘、河間二縣。此次修筑“欽堤”各段包括:布里河堤、安州東堤、安州西堤、安州北堤、新安南堤、新安西堤、新安東堤、唐堤、龍華村老堤、保定堤、霸州清河南堤和文大堤,共計十二段。在康熙三十七(1698年)初次興修之后,欽堤堤長“十三萬八千丈零,計七百六十六里?!盵7]首次興修的河堤涉及大清河中游南岸與子牙河西堤,并沒有涉及獻縣臧家橋。此外,欽堤還經過西淀南岸,至東淀西岸而止。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修河間府境內滹沱子牙河堤,兼具官堤與民埝。這次興修以獻縣臧家橋為中點,因臧家橋為滹沱、子牙二河節(jié)點[8]。臧家橋西南為滹沱河堤,起于獻縣南之完固口,止于臧家橋;臧家橋東北為子牙河堤,起于臧家橋,入河間縣界[9]。又子牙河西岸在河間縣境內東北接與大城縣交界之子牙西堤,西南達與獻縣接界之子牙河西堤,長六十六里余[10]。其上則接大城縣境內子牙河東、西二堤[11]。
至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地方又在河間縣子牙河東岸筑民堤,長六十二里余[12]??滴跞拍?1700年)及其后筑堤集于河間府子牙河兩岸,將三十七年(1698年)所修子牙河堤延伸至獻縣完固口。這里要說明的是臧家橋只是獻縣子牙河堤終點,而非千里長堤終點。完固口在獻縣西南十八里,原為滹沱河南、北二道分流處,后南道漸涸,滹沱全由此北流至臧家橋為子牙河[13]。
自康熙大興堤工后,“隄固河平,民享利樂者二十余載”,但雍正三年(1725年)“大水漫決尤甚,存者亦大半殘缺”[14]。次年,雍正帝命怡賢親王興修畿南水利,由其委員“領帑劃地,修筑加厚增高”。至雍正《畿輔通志》記述之雍正十年(1732年),大堤仍堅固如常[15]。此后,“乾隆二年修千里長堤浚支河,清河堤初名欽堤,至是始名千里長堤?!痹诟拿埃J堤先進行了加高培厚的工作,由康熙時期的“頂寬一丈五尺至二丈底寬五六丈高九尺至一丈”,擴增至“底寬八丈,頂寬二丈,高一丈,作坦坡形”[16]。此后,乾隆三年(1738年)、二十八年(1763年)又有分段修堤。
乾隆十年(1745年)創(chuàng)修格淀堤,自大城縣莊兒頭,歷靜海縣達天津縣西沽,長八十四里。興修格淀堤原因在于康熙年間子牙河筑堤后,下游東淀河口最易淤塞,格淀堤為淀中筑堤,迫使子牙河轉道東行,單獨入海。至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又將子牙格淀堤改為疊道[17]。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乾隆帝親閱河工,命直隸總督方觀承等將文安縣境內千里長堤終點三灘里與大城縣境內格淀堤起點莊兒頭相連,筑堤二千七百七十二丈,計十六里,屬于千里長堤。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以子牙河格淀堤重塌堤身,奏請改為疊道[18]。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河堤修成后,稱原格淀堤為舊格淀堤,此為新格淀堤[19]。
乾隆三十七(1772年)年大修后,在嘉慶五年(1800年),直隸總督胡季堂以上年雨水頗大,奏請驗看估修千里長堤。他尤其提到了“雄縣、任邱、霸州濱河淀各藉隄勝以資保衛(wèi),系風浪沖激,多致坍塌殘缺,亟須修筑?!盵20]其所修葺之堤為子牙河西堤。嘉慶十一年(1806年),修千里長堤及新舊格淀堤,值得一提的是,直隸總督裘行簡在描述“千里長堤”長度時,仍采用了康熙年間王新命的七百余里之說[21]。嘉慶十三年(1808年)堤成。
道光三年(1823年)再修長堤,工段為子牙河北大堤。次年,素有治河經驗的程含章上摺建議:“此項堤身,舊分千里長堤、新舊格淀堤、格淀疊道名目,其實止系一堤,一氣相乘,應請統(tǒng)名為千里長堤,以歸簡凈”。這次更名只是以“千里長堤”名稱有所擴展,囊括了格淀堤等,在實際管理與維護中,各堤仍互不統(tǒng)屬。同年道光帝在諭旨指出:“直隸千里長隄自高陽縣之劉家溝起,至天津縣之西沽礮口止,年久殘缺。一遇水潦,田廬被淹,系緊要工程,自應先行辦理?!盵22]則道光時期對于“千里長堤”的認識即是“千里長堤,清河南岸也”[23],至于子牙河堤則不在此之列,以致長度大為縮減。道光十年(1830年)春季漲水之時,永定河渾流南徙東淀,逼近千里長堤。先是,“嘉慶二十三年永定河下游南移,將東淀楊芬港以下逐漸淤塞,致令大清河之水與永定河渾水合而為一,俱由楊芬港東南之岔河經杜家道溝歸韓家樹正河行走,杜家道溝即千里長堤堤身也?!盵24]永定河向南漫溢,不僅影響大清河清流與千里長堤,更會間接危及子牙河及南運河。永定河渾流旺盛的沉積作用,墊高了大清河身,河水隨時有漫堤危險[25]。直隸總督那彥成采取了加固堤身、在永定河下口處加以挑挖的辦法。
同治七年(1868年)滹沱河改道北徙,“橫流盡入子牙河,下游并無出路,受害甚大”[26]。同治十二年(1873年),直隸總督李鴻章奏請依靠“千里長堤壕溝舊跡”開通趙王河[27],又修子牙河東堤。光緒十六、七年,又有自任邱七里莊開河倡議,經李鴻章等覆查,終未施行。然而其效果,“雖經肅毅伯李鴻章奏請展河筑堤,其害終未有艾也?!?/p>
以上是有清一代“千里長堤”的歷次興修與維護工程,可知千里長堤的大規(guī)模興修始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止于嘉慶十三年(1808年)新舊格淀堤的修筑??滴跞吣?1698年)只是將三府十一縣各堤連接,即已形成七百余里的規(guī)模??滴跞拍?1700年)則是將子牙河自獻縣完固口兩岸筑堤,下至河間、大城三十七年(1698年)舊堤止,此時長堤以基本成型。雍正年間與乾隆初期是欽堤加高培厚,增強抵御洪水能力的時期。乾隆二年(1737年)由“欽堤”、“欽埝”改稱“千里長堤”,十年(1745年)修格淀堤,三十二年(1767年)又將千里長堤與格淀堤連在一起。嘉慶年間新舊格淀堤筑成后,大堤已然定型,維護修葺遂成常態(tài)。道光年間,將子牙河堤排除于“千里長堤”之外,長堤僅包括清河南堤與格淀堤,起于高陽縣界,達天津縣西沽,長度縮減至四百余里。
在明代與清初方志中,河北地區(qū)河堤多為地方知縣、知州興筑,不免有各修各堤之舉。即便如前文依據(jù)史料劃分的長堤各段,也多有“起自某某縣”,“至某某縣界止”等語。由此帶來了地方州縣的多次水利紛爭,表現(xiàn)在筑堤方面一是筑堤自守,以鄰為壑;二是互相推諉。對此,清代已有統(tǒng)籌與調節(jié)的辦法,如處理定州與祁州、博野、蠡縣堤案時以就近村莊承擔堤務為原則,而這也為國家權力向地方的延伸創(chuàng)造了條件。針對如雄縣、霸州、文安、大城、保定相鄰州縣“同舟弗心”的情況,朝廷“自明洪武間即分汛修筑”。本來“以三邑之功御一隄則易完”[28],其結果卻是“數(shù)失其防者”[29]。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有二:“一以民習之久玩也,曲突不事而補亡羊;一以鄰人之秦越視也,同舟弗心剝床奚及。夫霸州文大幅員亙百余里而遙而隄,則錯壤相間,或一邑分汛數(shù)處,或一隄數(shù)邑協(xié)修?!盵30]而“千里長堤”則在此以鄰為壑之時加以培修,即是國家權力深入地方基層社會的表現(xiàn),那么“千里長堤”又是如何興筑起來的?
首先,上文已經提及,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所筑之堤是在舊有民埝的基礎上形成的。一些堤埝,如保定堤,在明代已經形成。官堤在民埝上加以增筑,是為“民堤官修”。其次,是國家動用帑金進行修筑。帑金充足,且能保證合理使用,竣工后又派員查勘收驗,故而能從獎懲兩個方面調動地方興筑河堤的積極性。這也是堤堰由官方承修的直接體現(xiàn)。第三,注意選用治河官員,對河堤盡量盡量按流域治理。如道光十年(1830年)天津道李振翥與永定河道張?zhí)┻\“該二道均系平日辦事可靠之人,而于工需錢糧尤能慎重撙節(jié),所估銀數(shù)并無浮冒”[31],是為守正之臣。在河堤日常管理方面,在河道總督之下設任職官??滴跞拍?1700年),滹沱子牙河堤修成后,“設子牙分司一員專理河事,雍正三年(1725年)裁歸天津道管轄,河間獻縣滹沱河自武強縣界起至臧家橋止,清河道管轄。自臧家橋下至大城縣、青縣、靜海、天津俱屬天津道管轄?!盵32]具體到各縣,多由佐雜僚屬任職,如縣丞、主簿等官員。河間縣縣丞原管理河間縣境內子牙河東、西二堤,由于“隔岸艱于巡防”[33],遂由駐扎河東之景和鎮(zhèn)巡檢兼管東堤[34]。格淀堤以當城為界,當城以西屬子牙河通判,當城以東屬天津同知[35]。
在“千里長堤”的興筑過程中,除了國家發(fā)帑筑堤外,還有勸用民力與以工代賑兩種形式。在這兩種形式中,國家從地方事務的主導者變?yōu)閰⑴c者,而讓地方勢力,特別是士紳勢力得到了很大發(fā)展。后期士紳甚至主持地方筑堤事業(yè)[36]。是為“官堤民修”。
通過對“千里長堤”興修過程的查考可知,長堤的興修與維護有幾個關鍵的時間點,在這些關節(jié)點中,又出現(xiàn)了一些相應關心河堤的官員,如王新命、那彥成、李鴻章等,“千里長堤”才得已建立并屢有修葺。而在這些關節(jié)點回見,朝廷又是如何管理“千里長堤”的?由《東華續(xù)錄》可知,在乾隆年間定型增筑后,千里長堤及新、舊格淀堤的情況是“戊午諭:據(jù)裘行簡奏直隸舊有千里長堤,自乾隆三十七年大加培筑之后,已閱三十余載,其新舊格淀堤自乾隆十年、二十二年增筑以來,亦久未辦理。見在堤工卑薄處所,多被沖刷,河水淤塞,各水縱橫四注平野,不可不亟講疏筑……直隸千里長堤及新舊格淀堤兩項工程年久塌卸,附近民田多成巨浸?!盵37]
不獨“千里長堤”之法日漸廢弛,即如子牙河故道橫堤,自嘉慶十七年(1812年)重修后,“原定章程每年春天堤東之民修堤,堤西之民挑河,歲久廢弛?!盵38]至同治修志時,已是“堤身毀敗,今則僅有形跡而已。”[39]管河章程與每歲維護日益崩壞,使得“千里長堤”也不可避免地年久失修。
“千里長堤”為“緣河繞淀”之堤,所緣之河為大清河與子牙河、滹沱河。大清河本為清流,但自道光十年(1830年)永定河南徙后,清濁合一,加之上游植被破壞、水土流失,清流亦不復“清”。所繞之淀為東淀與西淀。河流在淀口沉積旺盛,永定河雖是屢次筑堤,卻總是“糜帑鮮效”[40],加之堤身窄狹,遂形成多處險工,河堤也變得易潰易決。自然,國家財政捉襟見肘,也使得長堤后期維護難以為繼。
自光緒十七年筑堤后,便未見對“千里長堤”有何培高加厚之舉,以訖于清末。這一地區(qū)再一次國家統(tǒng)一安排的大規(guī)模堤防興修,引河開挖,河道疏浚要等到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治理海河運動了。
[1][15] (清)唐執(zhí)玉,李衛(wèi)·畿輔通志[Z].卷四十五,清雍正十三年刻本。
[2] 王建革·水環(huán)境與華北社會——子牙河水系與千里長堤[A].傳統(tǒng)社會末期華北的生態(tài)與社會[C].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9:22-29.
[3](日) 森田明·清代直隸清河的治理與千里長堤——以文安堤工中的旗人問題為中心[A].清代水利與區(qū)域社會[C].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8:96-123.
[4][5][14][19][36][38][39](清)鄭士蕙·靜??h志[Z].卷一,清同治十二年刻本。
[6][16] (清)萬青黎,周家楣·順天府志[Z].卷四十六,清光緒十二年刻本。
[7][20][21][23][28][29][30] (清)王履泰·畿輔安瀾志[Z].清河卷下,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8](清) 薛鳳鳴·獻縣志[Z].卷一,民國十四年刻本。
[9][12](清) 杜甲·河間府新志[Z].卷三,乾隆二十五年刻本。
[10][11][32][33][34][35](清) 王履泰畿輔安瀾志[Z].滹沱河卷三,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13] (清)萬廷蘭·獻縣志[Z].卷一,乾隆二十六年刻本。
[17][18] (清)王履泰·畿輔安瀾志[Z].滹沱河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22] (清)沈家本,榮銓·續(xù)修天津府志[Z].卷一,清光緒二十五年刻本。
[24][25][31][40] (清)那彥成·任直隸總督奏議,道光十年四月九日[A].那文彥公奏議:卷六十六。
[26][27] (清)趙炳文,徐國禎·大城縣志[Z].卷一,清光緒二十三年刻本。
[37](清) 王先謙·東華續(xù)錄:嘉慶二十一[Z].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責任編輯:鄭朝彬)
The Research about the “Long Riverbank” in Qing Dynasty
Li Cheng
(The Institute of Qing Histor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100872,China)
This study is expected to focus on the “l(fā)ong riverbank” built in Qing dynasty. It holds an idea that the “l(fā)ong riverbank” was first built in thirty-seven years of Kangxi (1698 AD), through connected the dikes together, which were built by counties in Ming dynasty. The riverbank crossed eleven counties, and its length was more than 700 li. Then, the imperial government built dikes along the Hu tuo river and Zi ya river in He Jian fu, in thirty-nine years of Kangxi (1700 AD), its length reached 954 li. Its name was changed from “imperial dike” to “l(fā)ong riverbank” in two years of Qianlong (1737AD). In thirty-two years of Qianlong (1767AD), a riverbank was built to connected between the “l(fā)ong riverbank” and Ge dian dike, its length finally reached over 1000 li. The dike of Hu tuo river and Zi ya river was excluded from the “l(fā)ong riverbank” in early years of Daoguang, so its length reduced to more than 400 li. The riverbank was built in two ways, either government built nongovernmental dikes, or nongovernment built governmental riverbank. In late Qing dynasty, as management system failure, the lake outlets was silted up, the “l(fā)ong riverbank” was disappeared from sight.
Qing dynasty,the “l(fā)ong riverbank”, Ge dian dike
2015-03-02
李誠(1986~),男,河北保定人,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在讀博士。研究方向:歷史地理學。
K249
A
1673-9507(2015)02-01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