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芳 草
一枝血染的海石花
※ 芳 草
冰刀般的海風,冷針似的細雨,將這片海灘上有生命的東西都給凍僵了??缮倌耆A平仍感到心頭燥熱難禁。他面對海灘,拉開了上衣的鏈子,解開了襯衫的領扣,張開雙臂,任憑那海風鼓滿了胸懷,細雨鉆進了頸脖。他的爸爸是醫(yī)生,媽媽是護士,都在這附近的海濱醫(yī)院工作。他們救死扶傷,解除了好多病人的身心痛苦,卻在自己的孩子心靈上割開了一道道血口。剛才華平正在家里做物理作業(yè),爸爸和媽媽不知為什么又吵了起來。爸爸瞪眼睛,媽媽吐涶沫;爸爸拍桌子,媽媽踢椅子。滿屋子的硝煙彌漫,滿世界的噼里啪啦,震得窗戶上的玻璃也悉悉作響。無論華平怎么苦苦哀求,都平息不了父母之間的熊熊戰(zhàn)火。
華平被那無休無止的爭吵弄得腦袋發(fā)脹,心胸窒息,渾身燥熱,便逃難般地跑到了這冰冷的海灘上,想尋找暫時的一分安寧。
華平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個小女孩,她彎著腰,雙手不停地翻動著什么。她一個人在挖蠔?捉蟹?拾貝殼?都不像。他禁不住走了過去。小女孩大約六七歲,她的頭發(fā)、衣服都潮濕了,赤著腳,雙手不停地翻揀著海灘上的石頭。那雙手大概是被蠔殼什么的劃破了好幾處,暗紅的血漬,灰黑的坭漿粘和在手指間。她翻揀得十分專注,華平走近了身邊她也沒發(fā)覺。她撿起一塊石頭,瞅了瞅,扔掉了,又撿起另一塊石頭,瞅了瞅,又扔掉了,撿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塊中意的。
“小妹,你撿石頭玩?”華平問。
“不,我找海石花。”小女孩這才抬起了頭。只見她目光憂郁,嘴唇青烏,鼻子發(fā)紅,說話間兩滴清冽的鼻涕落在石頭上。
“海石花?是海石頭開的花?”
“是的?!毙∨⑦叿呎f,“我爸爸和媽媽分開了,媽媽說,要她回來,除非海邊的石頭開花!”
華平心頭一顫: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看著小女孩那憂傷的眼神,他的視線模糊了。
“大哥哥,你說,海邊的石頭會開花嗎?我找了好幾天,怎么總找不到?”小女孩可憐巴巴地望著華平。
華平連忙轉(zhuǎn)過臉,避開小女孩的目光。他不愿意在小女孩面前流露自己的痛苦,更不知道該如何安撫這顆幼小的心靈。海邊的石頭怎么會開花呢?但他又不忍心去撲滅小女孩的心頭的希望之光,他只好顫顫地輕輕地回答:“會的,石頭也會開花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會找到她!”于是小女孩又低下頭,滿懷信心地翻揀起來。
小女孩每翻動一塊石頭,華平的心就顫栗了一下。剛才他那燥熱的心頭這時已經(jīng)徹底地冰涼了,冰涼得渾身瑟縮。他說不清楚為什么要欺騙身邊這位小妹妹,讓她在這凍僵了的海灘上繼續(xù)去尋找那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他輕輕地拍了一下小女孩的肩膀:“小妹,我送你回去吧,你的家在哪?”
“不,我今天一定要找到她!”小女孩抬手一指,“我家在那!”
“海城小學?”華平一怔,“那你媽……”
“我媽就在海城小學當老師。”
“你媽是鐘翠云老師嗎?”
“嗯。你認識她?”
“嗯……不?!比A平連忙搖搖頭,“小妹,明天再找吧!”
“海石花!海石花!大哥哥,我找到了!”小女孩突然歡叫起來。
華平看看小女孩手里的海石花,原來是一枝白珊瑚。
“大哥哥,你瞧……”小女孩腳下踩的石頭一歪,只聽得“哇”的一聲,便跌了個仰面朝天,后腦勺撞在一塊尖利的礁石上,殷紅的血直往外流,將那枝白珊瑚染紅了半邊。
華平情急智生,立即撕下自己的一片襯衣給小女孩包扎傷口,撿起那枝血染的白珊瑚,抱起小女孩直往醫(yī)院跑。
華平的爸爸來了,媽媽來了,小女孩的媽媽鐘翠云老師也來了。
當小女孩在醫(yī)院里醒過來時,第一句話就問:“海石花,我的海石花呢?”
“小妹,你的海石花在這?!比A平將那海石花小心地放在小女孩身邊。
“媽媽,海邊的石頭開花了?!毙∨⑼约旱膵寢?,“您回家去吧!”
“鐘老師?!比A平輕輕地叫了一聲,便將海邊的那一幕告訴了她。
華平的爸爸垂著頭,不敢看孩子一眼;華平的媽媽手里拿著從小女孩頭上解下的血染的祿衣片,紋絲不動;華平的老師趴在小女孩的身邊,雙手緊緊地攥著那枝血染的海石花。同室的病人一個個都坐了起來,聆著耳朵,動情地聽著華平的敘述。
病房里鴉雀無聲,充滿了一種沉重肅穆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