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的坐姿

家門口有一棵茶樹，我并不怎么欣賞它，花太不起眼了。紅瓣、白瓣顏色都不夠地道，像用水彩顏料染出來的。

可是，昨天雨后，我在進(jìn)門的剎那被茶樹下的落花吸引住了。都是剛剛墜地的，多數(shù)的花托向上，少數(shù)向下，露出綠蒂。無論正反，都端端正正地坐著，好似如來佛祖坐在蓮座上。樹下的泥土并不平坦，可是并沒妨礙落花展示殞落后的莊嚴(yán)。眼前仿佛是一個(gè)水潭，落花浮在上面。風(fēng)從樹中穿過，花瓣顫搖，我深深地被落花的姿態(tài)所感動(dòng)。

想起好多年前的初戀，思念遠(yuǎn)方的戀人時(shí)，愛在喇叭花下徘徊。那些花兒早上都成了向著太陽吹響的軍號(hào)，傍晚落在黑色的泥土上，也這般端端正正地坐著，坐成展翅欲飛的紫蝶，坐成打坐的仙人、冥想的哲人。清晨的露珠在落花上閃著，那光彩如盛放的鮮花一般驕傲。從那一次開始，我便注意起落花的姿態(tài)來。然后，少年白頭，身老江湖。紫色喇叭花幾度開謝？無法忘懷的是落花的坐姿。

死亡可以是不打折扣的美麗。最后的莊嚴(yán)，最動(dòng)人的風(fēng)度，靜靜地展現(xiàn)在門口?；ò昃瓦@般坐著，直到變黃，變黑，變成泥土。大自然所賦予它的最后季節(jié)，沒有悲哀，只有神圣。

（若 子摘自百花洲文藝出版社《劉荒田小品文精選》一書，吳冠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