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島主
在臺上,他是光芒四射的主音歌手,唱著“在地面上摔了個嘴啃泥”,在仿古的舞臺燈光下,成為搖滾英雄,似乎渾然忘了剛剛差點被再次群毆的經(jīng)歷,正如他上一次失憶的時候,沖上了赤犬樂隊的舞臺一樣,是無因的反叛,也是身心的徹底狼狽。
山下敦弘擅長處理時間照常流走過程中的人心浮動,《苦役列車》如是,《不求上進的玉子》亦然。《味園universe》作為這位“大阪系”導演(畢業(yè)于大阪藝術(shù)大學)最新的作品,直接將鏡頭對準了大阪街頭巷尾以及具有象征性意義的“味園universe”(味園宇宙會所),有點城市記錄的意味,然而劇情卻是帶點懸疑色彩的:一個被打成半死的路人甲,沖上了正在演出的搖滾樂隊舞臺,居然唱得有板有眼,但他記不起自己是誰。幸好有樂隊的經(jīng)理人阿霞與她的祖父悉心照料,阿霞更非常投入地抽絲剝繭,試圖還原這個怪客的前世今生。
很快我們就看到,這個故事的懸念其實只是一只紙老虎,一捅就破,簡單的線索一串,男子的身份就出來了,山下敦弘并無意在揭秘這件事情上耽擱太久,全片最激動人心的場景無一例外都在于赤犬樂隊的演唱、被阿霞昵稱為“阿犬”的失憶男子在練歌房里的驚人爆發(fā)以及充滿全片的冷幽默氣質(zhì),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帶有山下敦弘作品難以掩蓋的作者風格。在謎底揭開的同時,夾雜著的不是相關(guān)而來的愛恨交纏,而是更進一步在各人當下處境的基礎(chǔ)上呈現(xiàn)“如何往前走”的心態(tài)。
影片中有一個鏡頭十分耐人尋味:阿犬看到了自己被打當夜偷走自己工作服的拾荒者,上前奪走衣衫,仔細端詳,心情復雜,當街嘔吐。此刻畫面是一幅街道全景,左半邊是輕軌車道,右半側(cè)是延伸出去的街道,處于兩條曲線夾縫中的阿犬和邊上扶著他的阿霞,像是被時間遺忘的孤兒,無處容身。事后證明,阿霞的過往同樣不堪回首,面對逐漸明朗的阿犬的身世背景,接踵而來的是昔日同道中人見到了赤犬樂隊演唱會海報上的阿犬而找上門來,打破樂隊的安寧。
阿霞有四件人生大事,包括樂隊在內(nèi),舍此之外,其他事情都無關(guān)緊要。而失憶的阿犬(大森茂雄)有一件事(找回記憶),后來變成兩件事。兩個人在臺階上比賽吐西瓜子,長鏡頭如同仁厚長者,帶著寬舒心態(tài)遠觀兩個有故事的人。這才是山下敦弘電影里真正的況味,沒有過去與未來的夜晚時刻,如何把握、收藏、過得盡興?
主演澀谷昴本身即是偶像團體“關(guān)8”(“關(guān)西杰尼斯8”)的成員,一把靚聲在片中征服樂隊成員,結(jié)尾更以片尾曲形式再度征服觀眾,他的眉目之間有一點張涵予加張震的味道,以偶像團體成員身份在片中盡興出演極盡80年代風光的現(xiàn)場演出,想來也是山下敦弘對于大阪城市的記憶追尋使然。赤犬樂隊的演出,服裝舞美都像上個世紀的產(chǎn)物,而明明他們活在2010年代,這種錯置又一次證實了阿犬與阿霞的過去時間被模糊掉,但未來尚未到來。
面對可能十惡不赦的阿犬,阿霞選擇將他徹底投入到樂隊演出的時空里,完成她自己對樂隊的承諾,亦將阿犬拯救出不堪回首的現(xiàn)實牢籠。影片中所唱歌曲,其實大不同于單純聚焦愛樂者的影片諸如《少年手指虎》《搖滾新樂團》。與其說是搖滾樂展示,不如說是以阿犬、阿霞及樂隊成員所代表的程度輕重不一的社會底層的戰(zhàn)斗宣言。恢復了記憶的阿犬無法回到過去的生活,他的靈魂重量似乎靜止在味園宇宙會所的這一夜,正如他聽見了錄音機里父親的聲音一樣。對世界來說,這些聲音終將消逝,對于無處安放青春的他們來說,味園是值得停留的最后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