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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村莊的抗戰(zhàn)

      2016-01-06 10:37:55鐵流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5年10期
      關(guān)鍵詞:日軍

      鐵流

      車出小城,鬧市的喧囂被甩在了車輪后,再前行,有牛羊鳴叫,鄉(xiāng)土氣息漸濃,路旁的綠樹,如兩條玉帶蜿蜒遠去。迎面是無邊的田野,蔥蘢的莊稼,剛經(jīng)了一場透雨,顯得格外茂盛茁壯。

      “很快就到板橋泉鎮(zhèn)淵子崖了。”

      同來的莒南縣黨史辦的人隨口說道。

      聽到“淵子崖”三個字,我的心中不禁遽然一緊,眼神從田野一下子收了回來。

      “淵子崖”是我最近心中一直念叨的名字,在我的腦海中不知滾過了多少遍的名字。

      車子在村口戛然停住,我的心一熱,淵子崖,我們來了,我急切地搜尋著什么,可根本找不到我想要的東西。眼前的淵子崖村房屋林立,街道整齊劃一,到處透著農(nóng)家日子的殷實和富足。

      黨史辦的人看我悵然的樣子,笑笑,指著不遠處道:“看到那個塔了嗎?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紀念塔!”

      快!快!

      我連聲催促,抬步就走。

      聳立在村北面的“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紀念塔”,建于1944年,塔身為六角七級,正面碑文是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簡述, 猶如一幅畫作,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當年那個殘酷的血腥場面。背面刻的是在這場自衛(wèi)戰(zhàn)中戰(zhàn)死村民的英名,他們雖都不是軍人,但皆以烈士相稱,在這百余人之眾中,上至80余歲的耄耋老人,下至10多歲的豆蔻少年。其中,婦女戰(zhàn)死10人,有老嫗,也有花一般的少女。塔的兩側(cè)是開國上將、時任濱海軍區(qū)司令員陳士榘等人及縣參議會題詞。參議會的題詞是:“云山蒼蒼,沭水泱泱;烈士之風,山高水長!”

      在戰(zhàn)事繁雜的烽火年代,為農(nóng)民立塔以志紀念,可見之重要。

      更撼動人心的,還有那封至今都還口口相傳的“抗戰(zhàn)血書”。

      70多年前的那場自衛(wèi)戰(zhàn)隨著時間之梭湮沒在了歷史深處,立在塔前,俯視著丘陵下恬靜的村莊,聽著遠處偶爾傳來雞鳴狗吠,我恍惚中站在了歷史的交匯處,一邊是槍炮聲和喊殺聲,一面是祥和的生活。如果你記憶中沒有存儲這段血染的史文,你能相信就是在這片土地上,在這個普普通通的村子里,發(fā)生了一場中國抗戰(zhàn)史上村民自發(fā)組織的規(guī)模最大,也是最悲壯、最具民族不屈精神的自衛(wèi)戰(zhàn)嗎?要知道,這群世代躬耕土地的農(nóng)民,面對的是武裝到牙齒的日本正規(guī)軍。據(jù)老人說,血戰(zhàn)過后幾年里,被戰(zhàn)火焦化的土地還能嗅到異味,當年慘烈可見一斑。

      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不久,濱海軍區(qū)司令員陳士榘很快就把這一戰(zhàn)事上報中央,紅色電波穿越千溝萬壑迅速到了延安,正在窯洞里批閱文件的毛澤東從椅子上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拍著桌子連聲道:打得好!打得好哇!日本鬼子的武士道精神在我們農(nóng)民兄弟面前都不靈了!如果全中國人民,都有淵子崖村農(nóng)民這種不怕死的精神, 任何侵略者都統(tǒng)統(tǒng)會被打敗的!

      話畢,毛澤東深深吸了口煙,伸手拿起案頭上的毛筆,揮毫寫下了這樣幾個字:村自衛(wèi)戰(zhàn)的典范。

      隨后,毛澤東沉思片刻,寫下了一篇高度評價“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的短文,文中道:抗日戰(zhàn)爭村自衛(wèi)戰(zhàn),淵子崖是典范!隨后他告訴秘書:通知《解放日報》,明天見報!

      第二天,《解放日報》配以社論發(fā)表了毛主席的這篇文章,此文雖短,可振聾發(fā)聵。

      淵子崖被譽為“抗日第一村”,名震中外。當時的日本《大阪每日新聞》都做了報道:皇軍1000余人包圍了淵子崖,開始雖遇上強大抵抗,最終將其攻陷,敵人傷亡無數(shù),云云。

      一聲雷動,群山回應(yīng),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很快傳遍了四方,在全國抗戰(zhàn)軍民中引起了強烈反響,正在沂蒙山崇山峻嶺中與日寇浴血奮戰(zhàn)115師代師長陳光、政委羅榮桓把毛澤東的文章傳達給了全軍指戰(zhàn)員,間余,還特邀請淵子崖幸存的自衛(wèi)隊員來現(xiàn)場講述。

      數(shù)日的采訪,穿梭在時光的隧道,徘徊在歷史的長廊中,我那顆原本平和的心在血與火的交織中煎熬著,凝視著被歲月暗淡了的紀念塔碑文,已經(jīng)遠去的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漸漸浮出歷史的水面。

      淵子崖立于沭河東岸,離沭河幾箭之遙,有350余戶人家,1500余口人,在當時算是大村。上世紀20年代初,土匪如蝗蟲般密集,且日益猖獗,他們晝伏夜出,騷擾四鄉(xiāng)八村,淵子崖為抗擊匪患,發(fā)動男女老少筑圍墻修炮樓。從遠處端詳,淵子崖就是一座密不透風的城堡,墻高5米,厚的地方1米有余,圍墻上建有大小炮樓10余座,東南西北各有雙扇木門。每至夜晚,都是雙門緊閉,墻內(nèi)搭建了成排木架子,一旦風吹草動,自衛(wèi)隊員即可各就各位,通過墻上無數(shù)垛口、槍眼予以還擊。村內(nèi)安置自制土炮9門,每門重達30公斤,炮管逾米,射程250米。自衛(wèi)隊員手里還有各類土槍10余支。這里人自幼尚武,村里有一林長老,鶴發(fā)童顏,武功了得。冬閑之時,他開場子為男男女女走拳授武,能武者甚多,外村笑之:淵子崖的狗都會打拳,足見淵子崖村民的彪悍。1927年6月23日,一股土匪夜襲淵子崖,被村民一頓痛擊,所捉頭目當場被村民斬了腦袋,其他作鳥獸散。

      當年幸存自衛(wèi)隊員林崇巖、林慶棟等人,如今大都已經(jīng)故去。前幾年,他們每每向后人回憶起往事的時候,都斬釘截鐵地說:沒一個當逃兵的!每一年的這個時候,林崇巖車轱轆一樣念叨:就是這一天開戰(zhàn)的,漢奸梁化軒是個引子,是他勾來了小日本,那叫個撕心裂肺呀,從天蒙蒙亮,一直打到了大晚上!

      梁化軒的確就是導火索,這是他幾年后被捕時交代的。那個日子應(yīng)該從1938年說起,這年開年的2日,在隆隆的炮聲中,日軍攻占了地處沂蒙山腹地的蒙陰縣。八百里沂蒙,陷入了侵華日軍的鐵蹄下,每一寸土地,都在炮火中戰(zhàn)栗著。

      同年的9月29日,中國共產(chǎn)黨六中全會在延安橋兒溝召開。會上,毛澤東提出了向山東派兵的主張。不久,山西八路軍總部接到了毛澤東派兵的親筆書信。翌年初春,八路軍115師在羅榮桓的率領(lǐng)下,晝夜行軍,千里躍進沂蒙山,由此拉開了沂蒙軍民血戰(zhàn)侵華日軍的序幕。

      1941年3月,八路軍115師進駐莒南,幾年后,山東省政府在此成立。當年,劉少奇、羅榮桓、朱瑞、陳光、黎玉、蕭華、陳士榘、谷牧等人曾長期在莒南戰(zhàn)斗過。莒南一度成為山東省黨政軍指揮中心,被譽為 “小延安”。那個時候,淵子崖地處敵占區(qū)和根據(jù)地的交錯處,這里群眾基礎(chǔ)好,村民正義感強,黨組織和八路軍為了盡快落腳生根,擬把淵子崖作為了抗日堡壘村就在115師進駐莒南后的陽春5月,115師戰(zhàn)士劇團、山東縱隊突進劇社、抗大一分校文藝工作團等八大劇團在淵子崖進行了10天文藝大匯演,節(jié)目有《下關(guān)東》、《回到前線去》、《生產(chǎn)大合唱》等。淵子崖當時日日歌聲飛揚,天天唱響英豪。

      這么多劇團同時在一個村莊演出,戰(zhàn)爭年代還是鮮見。據(jù)說政委羅榮桓曾擔心招來敵軍,雖做了周密部署,但這位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還是捏了一把汗。當時,淵子崖家家戶戶都住進了文藝兵,村民林福祥家里來的女兵柳絮,長相洋氣清秀,用村里女人的話說,那眉眼都能笑出花來。林九蘭笑自己的老婆:你看人家那個女兵,走起路來像個天仙女似的,再看看你,走起路搖來晃去的沒個章程。

      這個花一樣女兵的到來,開始讓林福祥家慌成了團,他們擔心家里太臟,讓這個洋娃娃別扭不習慣。到了晚上,林福祥的老婆道:他爹,你看人家這閨女從頭到腳水洗的一樣干凈,咱這灰里土氣的家咋能容下她呀?柳絮看出了門道,笑吟吟地道:大娘,軍民是一家,你可別拿我當外人。林福祥女兒林欣剛過18歲,床上雖潔凈,可席子又破又爛,躺上去能扎的肉疼,可柳絮一點不嫌棄,脫了外衣就上了床,還笑著在上面打了個滾,床一陣咯吱咯吱響。

      接下來一件事,感動了全村人,讓全村人都伸出了大拇指。林福祥患有哮喘,開春更是雪上加霜。這天上午,林凡義、林九蘭正在福祥家閑聊,福祥喘著喘著像拉風箱一樣急促起來,臉也憋成了紫茄子,須臾,福祥就躺在地上張大嘴巴翻開了白眼。大家正不知所措,柳絮說我來,奔過來俯下身子嘴對嘴就吸了下去,接著一扭頭,一口帶血絲的膿痰吐在了地上,林福祥“哎呀”一聲緩了過來,林九蘭盯著楊絮,又看了眼那口帶血絲的膿痰,哇地一聲吐了起來,福祥的妻子趕忙端來一碗水讓柳絮漱口,她擦著眼淚道:閨女,你可救了他爹一條命呀!周圍的人一臉駭然,最后都唏噓不已,林凡義道:就是一家人又能怎么樣?共產(chǎn)黨是真真實地為咱老百姓的!林九蘭滿村里贊嘆:我這條命從這以后就交給他們了。

      中國炮兵之父、時任中共山東分局書記的朱瑞和115政治部主任蕭華走街串巷,進門入戶,對村民噓寒問暖,宣傳抗日道理。恰巧這天蕭華來到林福祥家,林欣當面向蕭華提出參軍,林福祥見蕭華一時沒說話,就給女兒說情:這閨女從小喜歡唱歌,收下她吧,交給自己人我放心!林欣參軍沒幾個月,后在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中犧牲。

      猶如干柴遇上了烈火,淵子崖村抗日熱情日益高漲,村里成立了黨支部、村政權(quán)、農(nóng)救會、婦救會等各級組織。時年19歲的林凡義被推為村長,34歲的共產(chǎn)黨員林慶忠為副村長。

      林凡義中等個子,瘦瘦的,面皮白凈,他性格剛烈,不屈不撓,雖年齡不大,卻主意多有見識,在村里一呼百應(yīng),號召力強。都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可林凡義一肚子的主張和門道,在村里有著很高的威望。淵子崖有九族,每族推出族長,九個族長選一人為村長。林凡義年齡最小,卻被眾人一致推為村長,可見他的為人和威信!

      多年后,林凡義的兒子邊比劃著這樣描述他的父親:大戰(zhàn)前夕,我父親把棉襖“唰”地一聲脫了,隨手往腳下一摔,幾步就躥上了南大門高高的木架子上,大冬天的,他就光著兩個膀子,揮起那把心愛的虎頭大刀,瞪著一雙血紅血紅的眼吼道:“我們不當軟蛋!”

      從1941年9月始,日軍第12軍司令官土橋一次中將調(diào)集5萬兵馬,分赴沂蒙山。出兵前,土橋一次中將揚言:踏平沂蒙山,消滅羅榮桓部,讓沂蒙山根據(jù)地變成死地、絕地!土橋一次把32師團和獨立混成第10旅團置于新泰、蒙陰、平邑、費縣地區(qū),派第21師團、獨立混成第5、第6旅團于沂水、莒縣地區(qū),以第17師團主力、第33師團一部置于臨沂地區(qū)。

      在后來公布的日軍作戰(zhàn)日志中發(fā)現(xiàn),土橋一次企圖封鎖臨沂、沂水、蒙陰三角地帶;爾后,用多路、多梯隊并進,以達到合擊目的,最終形成對沂蒙山區(qū)的全面“鐵壁合圍”。

      日軍的這次大行動,為不久后的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埋下了伏筆。

      日軍囂張氣焰,讓眾多漢奸挺直了腰桿子,出頭鳥則是漢奸隊長梁化軒。梁化軒30歲左右,腦袋瓜子多是點子。沭河、沂河是沂蒙山的母親河??箲?zhàn)時期,沭河以西,乃是日寇老窩;河東為根據(jù)地,在敵占區(qū)小梁家據(jù)點,多以漢奸為主,梁化軒就是這個據(jù)點的隊長。1941年舊歷十月的一天清晨,梁化軒正在屋里閉目養(yǎng)神,漢奸隊副隊長孟金龍推門走了進來,他咳嗽兩聲道:大哥,又在想啥?梁化軒睜開眼,不耐煩地說:想啥?你豬腦袋呀?已經(jīng)年尾了,我在想怎么為弟兄們打打牙祭!你有啥點子?孟金龍嘿嘿一笑:我就是為這事來的,皇軍正在掃蕩,咱們也得渾水摸魚,召集各莊村長開會,布置下去,讓他們備米備面,殺豬宰羊!

      梁化軒哈哈一笑:說到我心坎上了!孟金龍拍了一下桌子:我這就通知去!梁化軒一揮手:慢!剛有喂肚子的還不夠,還要大洋,淵子崖那幫泥腿子,腰粗著呢!讓他們出1000大洋,少一個子都不行!孟金龍聞言笑出了聲:大哥真有你的,這年頭剛混個肚子圓還不行,還得硬通貨!孟金龍說完,哼著小調(diào)走了。

      下午,梁化軒就在白常村召開了村長會,他見淵子崖村長林凡義沒到,只來了林兆嶺、林崇義兩個村民,立刻就爆了,摘下帽子往桌子上一摔:淵子崖就是個難剃的頭,老子偏就給他剃了!隨后寫了個條子,對兩村民吼道:你留下,你回去送條子,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了!

      林兆嶺捏著條子,拔腿就向淵子崖方向跑去。

      村長林凡義接過林兆嶺手中的條子,看了眼,一下子撕了個粉碎,他一字一句道:你回去告訴他,雞、鴨、魚、肉、面、錢都有,就是沒有他的份,老子不能把他們喂飽了當小鬼子的狗腿子,干些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聽蝲蝲蛄叫,我們就不種莊稼了?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淵子崖的父老鄉(xiāng)親一點都不含糊!說完,他手起一刀,一棵碗口粗的小樹被齊腰斬斷,

      林九蘭哼了一下鼻子:共產(chǎn)黨八路軍是咱真真的貼心人,咱的米面是留給他們吃的,絕不給這幫狗雜種一粒米、一把面!

      30多歲的林九蘭雖頂了個女人名字,實是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長得虎背熊腰,膀?qū)捦乳L。

      林慶海道:奶奶的!困死他狗漢奸,餓死他小日本!餓得他們扛槍扛不動,舉槍打不響!

      林凡義點了點頭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家伙分頭準備去吧!

      梁化軒聽了村長林凡義的回話后,惱羞成怒。他朝著孟金龍吼道:給老子集合隊伍,今天我就要給淵子崖一點顏色看看,讓這幫泥腿子也知道馬王蜂到底有幾只眼睛!

      太陽剛偏西,就在淵子崖每家每戶備戰(zhàn)之時,梁化軒率偽軍150多人來叫陣了。梁化軒還要往前拱,被孟金龍一下子拽住了:大哥,淵子崖可不像其他的村,個個彪悍,手里都有家伙!當年土匪也怵他們?nèi)帜?。梁化軒愣了一下:怕啥?攥鋤頭把子的手能干過我正規(guī)軍?我這快槍是吃素的?梁化軒嘴上這樣說,還是后退了幾大步,他瞪了瞪眼:給我喊話,要是不老老實實把禮送出來,我眨眼工夫就攻進去!

      孟金龍咳嗽一聲,仰起脖子喊道:林凡義,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該進貢進貢,該送大洋送大洋!

      孟金龍話音未落,一陣石子如冰雹般落了下來,幾個偽軍被砸得鼻青臉腫,鮮血橫流。

      梁化軒紅了眼:媽的,用石頭砸,小孩過家家呀!你們淵子崖就這點出息呀?!沖上去給我狠狠打。

      林凡義手握大刀環(huán)視一下左右:靠近了打!見偽軍已近圍墻,林凡義揮刀吼道:下家伙!一時間土炮齊鳴,跑在最前面的偽軍像割麥子一樣倒下了一片。梁化軒的左臉劃破了,血淋淋的。他愣住了:這淵子崖還真有兩下子。說著捂著傷口扭頭就跑,隊伍也跟著像潮水般退去。林凡義見狀喊道:殺出去!說完就躍下了木架子。自衛(wèi)隊員手持長矛、大刀、土槍沖出了淵子崖,一個個踢、打、摔、拿、跌、擊、劈、刺,甚是了得。偽軍丟盔棄甲,紛紛向沭河西岸遁去。梁化軒敗在莊稼漢手里,心有不甘,邊跑邊發(fā)狠:要血洗淵子崖。

      淵子崖首戰(zhàn)告捷,區(qū)長馮干三來到村里大加褒揚,他鼓勵一番后道:估計他們還會卷土重來,一定提高警惕,小心應(yīng)付!馮干三還有別的任務(wù),臨行他又囑咐林凡義:淵子崖多年積累了些基礎(chǔ),再加上人人勇猛,暫時勝了一仗,可畢竟他們都是些訓練有素的隊伍,特別是日本鬼子,更是不可小看,據(jù)八路軍同志說,他們不僅作戰(zhàn)兇猛,還有勇有謀!緊急時候,馬上派人通知區(qū)里和八路軍!

      林凡義其實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晚年他回憶道:咱農(nóng)民在莊稼地里鋤、耙、耕、種,可以說樣樣精通,可打仗咱是外行,那真是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當年我?guī)е蠡锟箵羧湛?,說白了,咱就是靠著一股子血氣和血性,一股子精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林凡義連夜動員,全村男女勞力無一缺席,修炮樓固工事,男女老少都往圍墻下運送大小不等的石頭。婦救會會長春妮率婦女把家家戶戶儲存的炸藥、鐵砂子分送到各炮位。數(shù)百自衛(wèi)隊員,分9個小隊,分段守衛(wèi)。他們手里武器不一,除了大刀片,還有菜刀、鍘刀、鋤頭、耙子、镢頭、锨。過去淵子崖為方便八路軍進出,殺了全村的狗,又在圍墻掏了數(shù)個窟窿,大家也一一堵上。

      讓林凡義放不下的是那批數(shù)千斤的糧食,這是淵子崖鄉(xiāng)親從牙縫里省出來支援八路軍的。日軍進入沂蒙山后,揚言要困死八路軍,艱難時日,指戰(zhàn)員常以樹皮、野菜充饑。淵子崖村民盡管饑寒交迫,可勒緊腰帶也要接濟八路軍,有時斷了炊,也沒有動哪一粒糧食。

      村長林凡義曾拍著胸脯子對115師政治部主任蕭華下保證:淵子崖就是咱八路軍的糧倉,我們的肚皮就是餓得貼到后脊梁了,也要讓你們吃飽肚子打鬼子!

      也就是這天晚上,全村男女老少都聚集到了林凡義家的院子里。林凡義看著面黃肌瘦的鄉(xiāng)親們,很久沒有說出話來,他一時開不了這個口呀。沉默了一會,林凡義道:父老鄉(xiāng)親們,糧食是咱們的命根子,可也是八路軍的命根子,他們吃飽了,才能和小日本干呀!咱們要保證一粒糧食都不能落到小日本和漢奸的手里!我也知道,現(xiàn)在有的戶要斷糧了,可再怎么樣,咱也不能動那些省下來送給八路軍的軍糧,咱們先想想辦法,有糧的戶先接濟一下沒糧的,要不就到親戚家化化緣。

      林九蘭道:這些糧食是大家伙餓著肚子省下來的,當初家家戶戶拿出來,就沒想著再拿回去!林九星老人道:咱淵子崖還沒干過不講規(guī)矩的事!放心吧!絕不去動那些糧食!眾鄉(xiāng)親都紛紛響應(yīng)。林九星捋了捋長須道:空口無憑,咱們得下個保證書。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隨后,林凡義口述,村文書執(zhí)筆,寫下了后來被稱為“抗戰(zhàn)血書”的信。全村人除了幼兒,都簽上自己的名字,最后又咬破手指在自己大名上都摁上了血印。隨后,這封信連同糧食被埋在了一間老屋子里。

      一夜平安無事,淵子崖很多人議論,這一仗漢奸肯定嚇破了兔子膽,他們不敢來了,嘴上吆喝的厲害,說白了就是軟蛋子。林凡義見有人放松了繃緊的弦,就黑著臉道:他們可不是吃素的,咱誰也不能泄了氣,眼睛都一個個瞪圓了!淵子崖的人不知道,梁化軒與孟金龍正密謀借刀殺人,給淵子崖一個下馬威!

      一場血戰(zhàn)已經(jīng)逼近了淵子崖。

      1941年的初冬,天氣還不是很冷,盡管莊稼人都穿上了棉襖,可淵子崖周圍的一些河道還沒有結(jié)冰。12月19日這天早上,空氣中竟還有絲絲的暖意,像初春一般,清晨的河面上,偶爾還能看到幾只在河里撲騰的野鴨子。城堡似的淵子崖在雞鳴聲中醒來了,牛羊聲也開始彼此起伏,一縷縷炊煙同往日一樣飄向了空中。短暫的平靜,讓人們暫時忘記了混亂年代帶來的傷痛。

      可槍聲還是很快打碎了這幅嫻靜的鄉(xiāng)村圖。槍響前,林凡義正在自家小院里劈木柴,忽聽外面鑼聲大作,鐵哨子也響得急促,知道又有新情況了。他提起身邊的大刀就走,這時槍聲劃破了清晨的寂靜。

      林凡義和林慶忠碰頭商量了,就分頭調(diào)兵布陣。林凡義登上木架子細看,見還是梁化軒的漢奸隊,就稍稍松了一口氣。

      18歲的林慶玉哈哈笑了:還是那天的王八羔子,看來又欠揍了!

      說話間,槍聲驟然密集起來,林凡義覺得有些奇怪,暗下思付:這么遠就沒有目標地打槍放炮干什么?照這樣下去淵子崖毫發(fā)無傷呀。林凡義此時沒有想到,一隊千有余的日軍正向淵子崖?lián)鋪恚瞬筷牉轳v新浦日軍(現(xiàn)為江蘇?。?,被調(diào)到沂蒙山執(zhí)行“鐵壁合圍”任務(wù),正要西渡沭河返回駐地。聽到槍聲,騎在高頭大馬上日軍聯(lián)隊長坂田翻身下馬。

      40多歲的坂田是中國通,他摘下望遠鏡連忙向望遠處查看,翻譯官張明見狀跑上前來:太君,槍聲在淵子崖,淵子崖八路大大的。坂田大喜道: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下找到八路蹤跡了!坂田拔出軍刀一揮:進攻淵子崖!

      后來據(jù)說,梁化軒先行與張明通了氣,張明在這一刻正好乘機進言。

      日軍聯(lián)隊途經(jīng)劉家莊時,恰逢劉家莊逢集,密集的人群擋住了去路,日軍一時性起,便放槍驅(qū)趕。也就是在幾年前的這一天,1938年5月30日,農(nóng)歷五月初二,日軍轟炸機呼嘯而至,對著集市一陣槍彈,當場死亡300余人,傷200余人。劉家莊慘案,震驚了全國。歷史總有著驚人的巧合,還是這一天,距劉家莊一箭之遙的淵子崖又遭受了日軍的重創(chuàng),不同的是,日軍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劉家莊與淵子崖相隔不遠,立在淵子崖的圍墻上,集市便能盡收眼底。林凡義聽到遠處槍聲,扭頭向劉家莊望方向望去,只見一隊人馬正向淵子崖奔來,是日本鬼子!林凡義這才恍然大悟,脫口道:怪不得漢奸隊亂打一氣呢,這是在勾引小鬼子呀!正說著,門外一陣嘈雜,林凡義見下面有一貨郎和幾個推車子的人,小貨郎跳著腳喊:俺們是趕集的,還沒到集市就聽到槍響,快讓大家伙進去避避難吧!林凡義見日本鬼子已經(jīng)逼近了,急忙讓人開門放小貨郎他們進來。

      淵子崖村南有河,北為大溝,日軍由北而來,前面是馬隊,后為路隊,接著是炮兵,浩浩蕩蕩的,真是大兵壓境。梁化軒老遠就跑到了坂田面前,一驚一乍地道:太君,淵子崖有大大的“小毛猴”,有大大的軍糧哇。坂田一愣:什么的小毛猴?梁化軒一笑,連忙道:小毛猴就是八路軍!坂田搖了搖頭:八路軍可不是小毛猴,是大猩猩,懂嗎?隨后冷笑一聲:大大的好!你帶隊從南面上,說完一揮刀,日軍從西北方向呈扇形包抄過來。此時,戰(zhàn)馬嘶鳴,馬隊在外圍揚起一陣陣塵土。上午的陽光格外明亮,淵子崖人放眼望去,開闊的田野里黑壓壓的一片,槍刺閃著明晃晃的光。丘陵高處,日軍幾十挺輕重機槍一字擺開。大炮口徐徐而起,黑洞洞地瞄了過來。

      這陣勢讓淵子崖村民倒吸了口涼氣,不知誰道:這家伙,比漢奸兇著呢!有人開始慌了:村長,看這架勢厲害著呢,雞蛋碰不了石頭的,咱還是逃命吧!林凡義這時已經(jīng)脫去棉襖,上身只剩下件貼身的白坎肩,光著膀子揮了揮手中的刀,大聲吼道:誰再喊逃,我先砍了他!看這陣勢,我們還能逃嗎?殺一個鬼子值,殺兩個鬼子賺!我們拼了!

      林崇巖當年正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60多年后,他已是風燭殘年,他佝僂著腰,說話有氣無力的,可回憶起林凡義那番話時,林崇巖的那聲“拼了!”竟也擲地有聲,聲若洪鐘。

      坂田對翻譯官張明道:喊話!張明心領(lǐng)神會,他點了點頭,挺起胸脯叫了起來:鄉(xiāng)親們,太君說了,只要開門投降,交了軍糧,交了八路,一個不殺,要是來硬的,一個不留!

      昨夜留在村內(nèi)的區(qū)武工隊副隊長高秀蘭這時抬手一槍,一個日軍應(yīng)聲倒地。坂田聽這清脆的槍聲,是三八大蓋,斷定淵子崖果真有八路軍。他大刀一揮,日軍大炮轟鳴起來,幾十發(fā)炮彈呼嘯著落進村里,一時間,響聲四起,煙塵滾滾。短短時間,村內(nèi)死傷10余人。有幾發(fā)炮彈擊中了圍墻,只在圍墻上留下了幾個小坑,子彈打在上面,竟無痕跡。淵子崖圍墻當年都是用三合土夯實,堅硬又有彈性。大家見圍墻安然無恙,都松了一口氣。有人耐不住了,從架子上探出頭來看,引來了機槍一陣鳴叫。一顆子彈擊中了林清臣的額頭,他哎呀一聲就倒了下去。

      林凡義急了:你們這是找死呀?!都臥下!等上來再打!說話工夫,日軍攻了上來。林凡義一聲“打”,土槍土炮呼嘯起來。土炮中厲害的當數(shù)“五子炮”,五子炮有五個炮核,一炮過后換下一個,退下的炮核再添上子彈備用。所謂子彈無非就是些鐵砂子、碎鐵片。該炮射程數(shù)百米,發(fā)射時呈扇形狀。

      這時幾炮下來,日軍就在圍墻外留下了10余具尸體,余人紛紛退去。日軍第一輪攻擊被堅固的圍墻擋在了外面。

      坂田用望遠鏡對淵子崖一一查看,看得很慢很專一,不放過蛛絲馬跡。林凡義從圍墻炮眼中看到了坂田的舉動。遽然,坂田的望遠鏡轉(zhuǎn)到村東北角停下了,坂田反復端詳著。林凡義心里咯噔一下,糟糕!敵人看出破綻來了。

      淵子崖村堡修建多年,隨著村民日漸增多,再也沒有空地修房蓋屋,大家便傍村蓋起了新房,修筑了圍子。新圍墻草草了事,薄且缺少堅固,誰也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它來抗倭??蓴?shù)年之后,這段由村堡衍生的圍墻,卻成了淵子崖人的一個沉痛的夢魘。

      坂田收起望遠鏡,揮了揮手,一個持小旗的士兵向東北角擺動起來,日軍開始向村東北角運動,幾匹馬拉起大炮也趕了過去。

      林凡義最擔心的事最終還是發(fā)生了。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對身邊的林清杰、林慶海道:那面墻就像紙糊的,快把五子炮調(diào)到東北角去!林清杰幾人抬起五子炮就跑。老圍墻外的這片房子,村里人稱其東北圩子,住著林秉彪、林秉鐸兩堂兄弟,秉彪膝下5子,秉鐸有6個男丁。在這場自衛(wèi)戰(zhàn)中,他們家戰(zhàn)死10余人,幾近滅門。

      在日軍向此運動的時候,林九蘭和林九乾等人土槍土炮已經(jīng)準備停當。林九蘭提著把大鍘刀,瞪著一雙虎眼左右巡視著。在淵子崖,提起林九蘭,無人不伸大拇指。林九蘭人送綽號“林老七”,在秉鐸膝下排行老四,年方三十,方臉紅面,一米八幾的身材,力大無比,聲如洪鐘。

      九蘭命運多舛,村里人都說他克妻。第一個老婆病故,岳父念及九蘭好處,就把小女送來續(xù)弦,拜堂不久,媳婦又暴病歸西,三媳進門沒幾年,又撒手而去。有人嘆息,九蘭寬寬的胸脯,咋就睡不下一個小女人呢?九蘭也自嘆命運不濟,一時變得心灰意冷,恰巧本族里一個嫂子寡居,九蘭常對女人幫襯,日久生情,水到渠成,兩人欲成家立業(yè)。族長覺得傷風敗俗,大怒,隨之橫加阻攔。九蘭生性倔強,那屑于這些陳規(guī)陋習,擇日便與寡嫂拜了天地,讓淵子崖的人刮目相看。

      日軍第二輪強攻開始了,四門大炮連同若干鋼炮朝著東北角一番轟炸,炮彈像密集的冰雹一樣砸了下來,幾間木匠鋪瞬間被夷為平地,圍墻也被炸出了一個缺口。一隊日軍在小隊長松田指揮下沖了上來,東北角幾十名火炮手各就各位,日軍近了,林九蘭、林崇松點燃了五子炮,爆炸聲后,日軍倒下了一片。

      日軍十幾挺機槍同時響起,在圍墻上織成了密集的火網(wǎng),炮手林久勝脖子一歪倒了下去,旁邊有人把他拉到一邊用麥秸蓋了起來。日軍見對方被機槍壓住了,再攻,又敗。林長老的腿被日軍子彈打瘸了,林凡義勸他下去,林長老拗不過,向村里走去,邊走邊道:我回去制土彈,炸這幫狗孫子!

      雙方再次對峙起來,林凡義讓自衛(wèi)隊員盡快休整。村里的女人肩挑人抬,送來了一擔擔熱飯熱水。菊花提著一個大桶趕了過來,林九蘭正在往墻下抱石頭,看到妻子菊花道:啥好東西?菊花道:炮彈落到家里,炸死了幾只雞,我燉了給大家伙吃。說完擺開一溜碗,把湯肉一一分到碗里。林九蘭招呼大家:都過來嘗鮮,老子剛有了兒子,運氣算是來了,本想過幾天好日子,這小日本就眼紅了。來,吃飽了好殺這幫孫子。林秉彪、林秉鐸哥倆都年逾七十,兩人抽了幾口長煙桿,又拿起了魚叉和镢頭上了木架子。林欣頭上是女八路發(fā)型,為了不暴露身份,她繼母給她編了一個假纂。

      林欣說要唱首《大刀向鬼子們頭上砍去》,剛唱了個開頭,紅暈就飛上了雙頰,在父老面前她羞地再也張不開口。父親林福祥見大家都豎著耳朵想聽,喘了幾口粗氣道:都是一家人,有啥不好意思的?林欣抿嘴一笑,放開嗓子唱了起來。

      這一刻,林凡義和林慶忠正在各段巡視,林凡義嘶啞著嗓子一直沒停:準備打大仗!惡仗!

      林凡義對林慶忠說:看準機會得把老人、婦女、兒童轉(zhuǎn)移出去,不能等死。林慶忠點了點頭:看這架勢很難,出去幾個算幾個吧!區(qū)武工隊副隊長高秀蘭道:一會把火力全用起來,掩護鄉(xiāng)親們出去。林凡義扭頭對林欣說:你當八路也幾個月了,起碼有些經(jīng)驗,你帶父老鄉(xiāng)親走。林欣點了點頭。幾個老人聞聽,堅決不同意,林秉標說:要死就死在一起!林凡義紅著眼道:鄉(xiāng)親們,這樣咱們不值當?shù)难剑?/p>

      一切準備停當,自衛(wèi)隊員的土炮響了起來,南門慢慢地開了,幾個村民剛跑出門口,就被日軍的機槍掃射在地。其他人馬上縮了回去,林欣胳膊上也掛了彩,幸虧只被子彈擦破了點皮。

      坂田勢在必得,間隙,他觀察了一下前方,又低頭察看士兵傷口,罵一句八格!這傷不是正規(guī)兵器打的,這里沒有八路軍,圍子里面統(tǒng)統(tǒng)的都是老百姓。言畢,他重新調(diào)兵布陣。

      日軍繼續(xù)重點強攻東北角,同時也兼攻其它墻段,想以此引起淵子崖恐慌,首尾不能相顧。太陽剛偏西,坂田又發(fā)動了新的攻勢,密集的炮聲過后,東北角圍墻被炸開了,村民被埋在了土里,死傷無數(shù),林凡義瘋了一樣地叫道:堵住缺口!為首的鬼子沖了上來,二十多歲的林端午掄起鍘刀就砍,一下子斬掉了鬼子的腦袋,再次把刀舉到半空時,一個日軍刺穿了他的肚子,端午剛吃過豆腐,白花花的豆腐從肚子里撒了出來。林九宣見兒子倒在了血泊里,嚎叫一聲,舉起長矛扎進了一個日軍的胸脯里。他剛抽出長矛,一個鬼子端著槍轉(zhuǎn)身向他刺來,林凡義一刀劈在了鬼子的后腦勺上。一番廝殺,林九宣已身中數(shù)刀,靠著圍墻坐了下去,墻壁上留下了一片鮮血,他吃力地說:凡義,就是剩下一口氣,咱也要拼出淵子崖爺們的血氣來,就是死也要死出個好模樣來!咽氣后的林九宣眼睛還瞪得圓圓的。

      林凡義虎嘯一聲:小日本鬼,我殺了你們這幫龜孫子!林凡義吼著,掄圓大刀撲到了兩個日軍面前。正拼殺中,膀大腰圓的林九乾提刀沖了上來,嘴里發(fā)出一陣咻咻聲,他手起刀落,一個日軍被砍翻在地。機槍響起,林九乾的胸脯成了蜂窩狀,保留著一個舉刀的動作倒了下去。林九乾的妻子梅花正運彈藥,見狀拿起腳下的镢頭就撲了過來。九乾還在喘氣,凡義俯身去拉,一把刺刀陡然抵在了他的腦門上,反擊已經(jīng)來不及了,凡義下意識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正等著挨這一刀時,日軍慢慢癱倒在了地上,林凡義看去,見梅花正舉著一把大镢頭。他顧不得說什么,轉(zhuǎn)身殺將而去。梅花滿臉茫然,一屁股坐在了九乾的尸體旁。

      喊殺聲弱了,日軍退去,但見四處尸體密布,一汪汪流淌的血水,在冬日的寒風中,漸漸凝固了。林秉標提著魚叉跑來,見旁邊坐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像雕塑一樣動也不動,他推她一把吼道:人都死了,還坐他身邊發(fā)什么呆?快起來運石頭!梅花見是公公,一下子哭出了聲:爹,九乾他死了!林秉標在尸體面前愣怔了一下,見兒子兩眼圓睜,嘴巴也張著,好像在大喊什么,就扭身抓過旁邊的一捆麥秸蓋在了九乾臉上。他抹了一把眼道:“孩子,快站起來!現(xiàn)時顧不上這些了,站起來和小鬼子拼到底!”說畢,扛起門板堵在了缺口上。林崇州扛著門板也趕了過來,剛至缺口,一發(fā)炮彈落到他身上,門板被炸得粉碎,林崇州身體全無。炮火間隙,機槍又響了起來,男男女女把一筐筐石頭,一袋袋沙土往缺口送,不時有人倒了下去。林九臣的妻子林王氏本性潑辣,胳膊被子彈削掉了一塊皮,鮮血滲出了棉衣,旁邊人讓她包一包,她正抱著一塊上百斤的大石頭,呼哧呼哧地說:叫蚊子咬了一口。

      林慶玉后來描述:那子彈就像下雨,可還是往那缺口送石頭,就像冒雨下莊稼地一樣。開始怕,后來見親人們一個個倒下了,就紅眼了,啥也不怕了,只想著報仇殺鬼子了。

      一個上午,淵子崖人在戰(zhàn)斗中學會了戰(zhàn)斗,學會了怎樣麻痹敵人。村民不時在四面圍墻上燃起一掛掛爆竹,聲聲爆竹,干擾了進攻的日軍。村東南有一麥秸園,與圍墻相接,少年林凡華帶著十多個孩子在架子上用小石頭和彈弓打擊日軍。這些孩子從小練就了好身手,小石子在他們手里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砸得日軍哇哇亂叫。九選提來一桶滾燙的水,見日軍到了圍墻跟,當頭就澆了下去,燙得日軍滿地打滾,孩子見狀哈哈大笑,齊喊:小日本,喝涼水,打得直伸小鱉腿!

      炮聲再次轟鳴起來,其他戰(zhàn)斗點也連連告急。林凡義一身的血,光著膀子各個戰(zhàn)斗點輪番跑,車轱轆一樣地轉(zhuǎn)。炮聲中得大著嗓子喊,喊得他嗓子都啞了,嘴就那么張著,舌頭都耷拉下了。

      林慶玉當年被林凡義調(diào)來調(diào)去四處跑,他開始在東北角炮位,后來北面告急,他與另一個壯漢扛起炮就跑。這一會兒剛剛堵上的缺口又被炸裂開來,林慶玉他們抬著炮又趕到東北角。一路上尸體隨處看見,路上血汪汪的。

      土炮用的鐵砂子碎鐵片打完了,眾鄉(xiāng)親用石頭砸。危機時刻,林欣和春妮等一大幫子女人趕來了,有的拎著小鍋,有的頭上頂著大鍋,到了墻下,她們掄起錘子就砸。一會兒工夫,碎鐵就堆成了小山,土炮再次轟鳴起來。

      日軍此時又調(diào)來了山炮,每一炮響得天搖地動,村民聽聲音就覺得比先前的炮厲害,炮彈落下來,炸得也格外烈,缺口越來越大。武工隊副隊長高秀蘭剛舉起槍就倒下了,旁邊小名叫牌的年輕人一把抓過槍,見屋頂上一個日軍,抬槍把他打了下來。

      缺口的人漸漸減少,林崇巖見墻角處的四叔林九蘭手舉鍘刀等著日軍上來,大哥林崇松也是這樣的動作,一小撮日軍已經(jīng)沖上了缺口,躲在墻角的眾好漢跳出來就砍。林九蘭大吼一聲,順勢把一日軍頭砍了下來,接著飛起一腳,把尸體踢到了墻外,接著轉(zhuǎn)身又砍死了兩個日軍,有幾個日軍倒在了林崇松和林慶海的刀下。

      牌見一個日軍正偷襲林九蘭,一個箭步?jīng)_上前來,舉槍就刺進了日軍的胸膛。少年林九選搬起一塊石頭砸向日軍,日軍低頭躲過,瞪著眼沖了過來。九選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了日軍槍刺,那日軍飛腳踹在九選的肚子上,手中的槍借力猛地一抽,九選的雙手一下子開花了。那槍刺在他手掌上犁出了道道血口,皮肉都翻在了外面,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九選疼得一陣大叫,俯身去搬石頭,日軍一槍刺在了他的脖子上,血柱噴涌而出,足有一米多高。

      林九蘭弟弟林九京被日軍砍倒在眼前,九蘭嚎叫一聲,揮起鍘刀砍在日軍的腦袋上,他看了眼九京的尸體:兄弟,你死得值了!九蘭侄子林京用手榴彈炸死了兩個日軍,剛拔出腰間的另一顆手榴彈,日軍一槍把他擊倒在地。另一個日軍從九京身邊經(jīng)過時,他突然抱住了日軍的右腿,順勢拉響了手榴彈。林清武的刀都砍彎了,彎腰欲去抓地上的魚叉,日軍一刺刀扎在了他的屁股上,他疼得大叫一聲,一個前撲后,緊接著一個鷂子翻身,把鋒利的魚叉刺進了日軍的肚子里。

      日軍此時像潮水般涌了過來,林凡義見再守無望,喊了聲撤,大家擇路而退。林九蘭和林九先兄弟鉆進了東炮樓,日軍蜂擁而至,二人擲石塊打擊敵人。有的日軍已經(jīng)鉆進了炮樓,林九蘭見護炮樓的一段墻已搖搖欲倒,暗示了九先一眼,兄弟合力向樓墻推去,轟隆一聲,幾個日軍被砸死在了墻下。炮樓底下的日軍一時都怔住了,九蘭喊一聲“拿命來!”就和九先持刀雙雙跳了下來。九蘭連著砍倒了3個日軍,再舉刀時漸顯體力不支,一梭子子彈打在他身下,真是虎到絕路。他拄著鍘刀搖晃了一下,用力吼道:小日本,老子死了也不當孬種。言畢,九蘭口噴鮮血,如一尊鐵塔般轟然倒在了斷壁殘垣上。

      九先見九蘭死了,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嘴里喊著:我的兄弟呀!他砍翻一個日軍后,受傷的雙膝再也不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幾個日軍圍上來同時刺向了他。九先遍體刀傷,開始大笑,最后聲音漸弱,一頭扎在了地上。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淵子崖上空的西半天紅彤彤的,好像被血水浸過一般。

      多少年后,淵子崖的人說起這個血紅的天氣時,都道是被淵子崖的人的血染紅的。

      就在這火紅的夕陽里,東北缺口涌進了大量的日軍,淵子崖村民又和日軍展開了激烈的巷戰(zhàn)。日軍沒有想到,進了村堡就似墜進了迷宮,淵子崖大圍墻還套著一圈小圍墻,中間是狹窄的更道,為更夫巡夜之路,村里除了幾段大街,其它都是腸道。林崇巖和林慶海順著更道向西跑去,二人扛著一門二米有余的土炮,氣喘吁吁的,跑不遠日軍就追上了。在黃昏的余光下,日軍的面龐已經(jīng)清晰可辨。林崇巖對身后林慶海喊:快點炮!轟的一聲,幾個鬼子倒在地上,林慶海急急地道:兄弟,快逃命吧!二人扔了土炮就跑。林崇巖被日軍緊緊咬住了,他推磨一樣跑了幾圈也沒甩掉,情急之下扎進一個小院,見腳下有一地窖子,順勢跳了下去。他豎起耳朵,聽到院子里的人越來越多,還伴隨著日軍哇啦聲,接著是翻譯官的聲音:都站好了!院子里很快就響起一陣撲哧聲和慘叫聲。林崇巖突然聽到了父親的吼聲:你們這些雜種,王八蛋,王八羔子!又是“撲哧”一聲,父親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一陣雜亂的腳步過后,院子寂靜了,林崇巖見外面再沒動靜,爬了上來。他見院子里橫豎躺了十幾具尸體,都是父老鄉(xiāng)親們,有的被槍刺扎了好幾刀。林崇巖這時知道,剛才撲哧聲,是刺刀刺進身體時發(fā)出的。他看到父親趴在墻腳下,身體呈扭曲狀。他把父親翻過來,見父親肚子破了,腸子流了一地,胸口也有一個血窟窿。在瑟瑟寒風中,血已經(jīng)凝固了。

      東炮樓淪陷后,另一路日軍沖進了西炮樓。跑進西炮樓的林慶海,掄刀砍翻一個日軍,另三個日軍圍住了他,林慶海左手還捏著一段火繩。他哈哈一笑,把火繩拋進了不遠處的火藥罐里,轟隆一聲,火光一下子包裹了炮樓。從火海中沖出來的林慶海,成了一個火人、黑人,垂胸的長須都燒沒了,三個日軍也被燒得哇哇大叫。林慶海大聲喊:西炮樓來鬼子了!林凡義、林慶會、林慶玉聞聲沖了進來,殺死這三個日軍。眾多日軍又蜂擁而至,三人用大刀、長矛對敵。林崇松砍死一個日軍時中彈身亡,被燒傷的林慶海也已氣息奄奄,他一下子摟住兩個日軍的脖子,傾力喊道:凡義,你們快跑!兩個日軍把林慶海摔倒地上,照著他的胸口刺了數(shù)刀,直到林慶海一動不動才止。

      林慶玉跑到院子里,發(fā)現(xiàn)一個小柳條囤,就把自己倒扣在了里面。幾個日軍一屁股坐了上去,林慶玉正患感冒,他剛屏住呼吸,覺得嗓子眼癢得厲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聽到聲音,日軍跳了起來,一日軍用刺刀把小囤挑開了,林慶玉暴露無遺。兩個日軍獰笑著,架起林慶玉就推進了火海。林慶玉瞬間成了火人,疼得一下子蹦了出來,日軍又把他推了進去,林慶玉再次跳出,一頭扎進豬圈的糞水里不動了。外面槍聲大作,日軍紛紛向外面跑去,后邊的一日軍朝著林慶玉開了一槍,子彈打在了林慶玉的后肩上,幸虧沒有致命。聽到日軍走了,林慶玉就去脫還在燃燒的衣服,手已經(jīng)燒傷了,浸了水的衣服又緊緊裹在身上,怎么也脫不掉,疼痛襲來,最后昏迷了,在糞水里整整躺了一夜。

      林凡義和林慶會這時跑到了村東南的一個巷口,見負了重傷的林崇州正趴在地上喘粗氣,二人把他架到了柴院里。林凡義道:你在這里歇息,別露頭了。林崇州急了:凡義呀!房子燒了,鄉(xiāng)親們一個個死了,我還歇息?我有一口氣就能干死一個小日本!說著,他喘息幾聲就昏了過去。林凡義讓林慶會照看林崇州,自己提刀跑了出去。就在林凡義拼殺時,幾個日軍沖進了柴院,林慶會和林崇州本躲在草垛里,林慶會聽到日軍叫,一時按捺不住,沖出草垛,揚起長矛就刺進了一個日軍的胸脯上,另有日軍一槍打在慶會的腿上,慶會撲上前抱住日軍,一口咬掉了他的無名指。林崇州醒了,聽到外面喊殺聲,爬了出來。他搖晃著身體掄起镢頭欲砸向日軍時,又倒了下去。數(shù)個日軍架起林崇州、林慶會就往火里推。突然,二人各自抱住一個日軍撲倒在火海里,林慶會還在熊熊大火里喊:老子就是死了,也要拉一個日本鬼墊背。接著大笑,笑聲漸弱,直到全無。

      林凡義胳膊也受了傷,血淋淋的。他晃晃手臂,覺得還能動,就顧不上這些了。他翻過幾道墻,見林九臣妻子從一個巷口沖了出來,手里握著一把菜刀。林凡義拉住她,急道:快躲起來!林妻掙開林凡義的手:孩子他爹死了,我也殺一個夠本!林凡義急了,你平時膽小,連只雞都不敢殺,不是白送命嗎?林妻咬著牙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正說著了,林清潔跑了過來,后邊跟了三個日軍。林凡義拉著林妻閃進了院內(nèi),日軍剛近門口,紅了眼的林妻就殺將出來,一刀砍在了一個日軍后腦勺上。跑在前邊正追趕林清潔的兩個日軍,回過身就把林妻刺死在墻腳下。林凡義和返身而回的林清潔剛砍死了這兩個日軍,又有數(shù)個日軍聞訊沖了過來,林清潔中彈倒地。林凡義剛竄到另一個巷口,前面就涌來了日軍。林清武從日軍身后閃了出來,見林凡義危險,把一顆手榴彈扔進了敵群,邊喊邊跑:我是八路,我是八路!沒被炸死的日軍都轉(zhuǎn)身去追趕清武。清武跑到街口處,見一井口,縱身跳了下去。日軍朝井內(nèi)打了一陣槍,幸虧清武緊貼在井壁,躲過了此劫。

      林凡義脫身后穿過幾處巷道,又經(jīng)過幾個院落,身邊已經(jīng)聚集了十多個自衛(wèi)隊員。牌還是拿著那支長槍,肩上斜掛著子彈袋,看到林凡義,他拍著子彈袋道:我以為高隊長這袋里滿是子彈,沒想到他是用高粱稈子充當子彈迷惑小日本的,就剩下了13顆子彈了,我報銷了三個小鬼子。林凡義連聲道:好樣的!一干人馬和日軍打開了麻雀戰(zhàn),用林凡義后來的話說:得勢就打,失勢就溜!十幾號人,打著打著就散了。牌又打倒兩個日軍,最后被一串子彈射中。這一幕被牌的父親林春文看在眼里。他奔過來抓了把干草蓋在牌的臉上,抓起槍罵了聲:小日本,你爺爺跟你不算完。在另一巷口,他干掉了一個日軍。林守玉從一街口跑了過來,手上的大刀片上還滴答著血,見了林春文,張口就道:我把一個小日本的后腦勺砍掉了。林春文道:牌死了,這是他的槍。忽然一顆流彈飛來,把林春文手腕打斷了,槍也掉在地上。林守玉撿起槍,見遠處墻腳下一個日軍正在瞄準,急忙拉栓,還沒等放槍,日軍先開了火。林守玉頭上的小圓帽被打掉了,子彈在他頭皮上犁出了一道溝。這以后成了一條明晃晃的疤痕,從此毫發(fā)未生。

      林九星、林清義等十余位老人,在日頭還有一竿子高的時候,遭遇了松田小隊長等數(shù)名日軍。松田見是些老漢,就放松了警惕,對著翻譯官叫了一通,翻譯官對老人道:交出了八路,交出了軍糧,太君就放你們回家!林九星用力咳嗽了一聲道:這就是俺們的家!俺們都是些快入土的人了,什么都不知道!松田好像沒多少耐性,揮了揮手,日軍都舉起了槍,林九星喊道:老伙計們,咱們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呀!說完就沖了上來。其他老漢也揚起了手中大刀、魚叉、長矛。日軍沒有想到,藏糧的老屋近在咫尺。這些老人知道日軍進村后,自發(fā)組織來護糧的。

      一陣肉搏,老人悉數(shù)倒在地上。松田見還有幾個老人活著,讓日軍提來一桶汽油澆在他們身上。松田瞪了一眼翻譯官,翻譯官急忙說:還是句老話,說了就留你們性命。老人都一言不發(fā),松田打開火機,罵了聲“八格”,點燃了老人身上的汽油。幾團火騰地燃燒起來,老人慘叫著在地上爬來爬去。

      松田對翻譯官又說了一番話,翻譯官點點頭:太君說了,不殺你們,看誰命大!你們跑吧!藏糧的房子旁就有個小灣,十多米遠??衫先藶榱瞬槐┞都Z食,竟沒一人過去,都向著相反的方向爬行,最后皆燒死在巷道里。

      林九星他們巷戰(zhàn)之時,發(fā)出陣陣喊聲,林凡義聽到后,曾率幾個年輕人前去搭救,但日軍用幾挺機槍封鎖了街口,幾經(jīng)沖鋒,根本無法穿越。林凡義揮了揮手,大家只能含淚離去。

      林欣和春妮帶著一幫女人跑到了一條小巷,林長老看到了她們的身影。這時一幫日軍從另一小巷趕來,日軍只要出了巷口就會發(fā)現(xiàn)春妮她們,只幾步之遙,本想躲避的林長老停住腳步,一聲大叫,高聲唱起了京劇《挑滑車》。老人唱得有板有眼,悠長的聲音在黃昏中的淵子崖上空回蕩著。日軍被吸引過來,他們見這老人渾身是血,瘸著條腿,一手提個籃子,一手捏著一根火繩,正放聲唱著:俺只待威風抖擻滅爾曹!日軍一臉詫異,舉槍圍了上來。林長老見林欣轉(zhuǎn)過了墻角,哈哈一笑,捋了一把長須道:這是中國,天要黑了,我得送你們回日本老家了!說完,把火繩伸到了籃子里。一聲轟鳴,籃子里自制的土彈爆炸了,幾個日軍被炸翻在地。

      林欣和春妮把婦女帶到了一間房里。春妮說:這里要安全些,大家都不要出聲,我出去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姐妹。林欣惦記著家里不足7歲的弟弟。弟弟本來和其他孩子藏在地洞里的,哭得不行,又回了家。

      林欣和春妮急急走了,剛到一個巷口,前面有個日軍趕了過來,林欣對春妮道:我引開他們!還沒等春妮反應(yīng)過來,林欣大叫一聲向另一巷口跑去,日軍聽到聲音追了過去。

      春妮穿過一條街后還是落入松田之手。松田見審不出什么,押著她一路向南走來。春妮被日軍打得遍體鱗傷,身后留下了一串血印。林凡義他們這時剛出巷口,迎面就遭遇了松田,雙方對峙起來。松田對著翻譯官哇啦一陣,翻譯官對林凡義道:你們馬上說出糧食的下落,要不她就得死!松田抽出刀架在了春妮的脖子上。林凡義怔住了,張了張口沒說出什么來。

      春妮大聲對林凡義道:開槍打死我!開槍打死我!一個村民罵道:小鬼子,別拿女人說事,我來!說完他就走上前來,松田一槍把他打倒在地。春妮乘機猛地掙開日軍的手,喊了聲打鬼子呀!一頭撞在墻上,倒地而亡。

      林九蘭的六弟林九席就立在林凡義左邊,見狀端起手里的土槍就打?;靵y中,林凡義帶著大家撤了出來。

      林欣一陣瘋跑,轉(zhuǎn)過幾個巷道后就把日軍甩掉了。此時,這個年輕的姑娘還不知道,她的父親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氐郊視r,林欣見弟弟林凡善大張著嘴就是哭不出聲,知道弟弟這是哭啞了嗓子。她見繼母沒在家,背起弟弟就出了家門,沒跑多遠,林欣和弟弟被幾個日軍截住了。這次還是松田,他繞著林欣轉(zhuǎn)了一圈,見林欣清秀可愛,一下子笑了:大大的美,你的大大的美!松田目光一下子落到了林欣腦后的假纂上,嘿嘿兩聲,拔出刀一下子把她的假纂挑開了。翻譯官嚇破了膽,跳著腳喊道:女八路,女八路!松田一揮手:帶走!一個日軍哇啦幾句,把刺刀抵在了林欣的胸前,見林欣無動于衷,那日軍八格八格地叫著,上來就推林欣。凡善緊緊拽住林欣的衣角不放,日軍火了,上去就給了凡善一巴掌。凡善松開姐姐,抱住日軍的大腿狠狠咬了下去。那日軍疼得嗷嗷大叫,眾日軍都嘿嘿地笑。那個日軍火了,對著凡善就開了一槍。凡善一聲沒吭就倒下了。

      林欣像猶如暴怒的母獅,慘叫著撲向松田,一口咬掉了松田的半個耳朵。松田一腳把林欣踢翻在地。林欣掙扎著剛要站起來。松田的刀一下子刺穿了林欣的太陽穴,刀尖從另一邊太陽穴露了出來。林欣撲通倒在了弟弟的身上。

      林欣至死沒有想到,倒地的弟弟并沒有死。那一槍,子彈只是穿過了他脖子的皮膚。林欣的遺體在凡善身上了壓了一夜,給弟弟的一條胳膊上留下了終生的殘疾。

      第二天早上,人們聽到哭聲后才把凡善救了出來,目睹林欣的慘狀,眾人無不落淚。

      林欣遇難的時候,日軍把三十余村民趕到了村南的柴園里。日軍小隊長伊藤領(lǐng)教了淵子崖村民的厲害,他怕村民反抗,把他們一個個五花大綁起來,并用繩子連在一起。日軍見林凡華是矮個子,又是個孩子,就沒給他上綁。

      這個時候,起風了,幾個日軍把幾桶汽油潑在大家身上。林凡華見狀,撲過來飛起一腳踢在了伊藤的襠部,伊藤嗷地一聲蹲在了地上,一個日軍沖上來對著林凡華胸口刺了下去。林凡華退了一步靠在墻壁竟沒有倒下,就那樣圓瞪著雙目直直地立在了那里。

      日軍點燃了幾個草垛,幾十個村民瞬間被火海吞沒了,柴院里發(fā)出一陣陣慘叫聲。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燒焦了的林凡華最后也沒有倒下。移走尸體后,墻上竟有一個清晰的人影。風蕭蕭,好似少年的嗚咽聲,眾人無不動容!

      林九席、林凡秀和弟弟林凡章等二十余人被日軍押到了南邊一個大糞池旁,一個個也都是五花大綁。伊藤對梁化軒耳語幾句,梁化軒問眾人:誰認識字?林凡榮、林凡坤和另一村民同聲道:我認識!日軍把這三人拉到了一邊。林凡榮大聲問:識字也槍斃呀?!伊藤一揮手,日軍向站成排的人開了槍,槍聲夾雜著慘叫還有日軍的嬉笑聲。林凡秀后來說,他只覺得后背好像被人拍了一巴掌,又好像被馬蜂蜇了,接著就倒進了糞池。他當時掙扎了幾下,日軍見他沒死,就抱起石頭砸了過去,林秀華再沒有動。那顆子彈并沒有致命,后來八路軍一個戴眼鏡的軍醫(yī)檢查發(fā)現(xiàn),子彈由林秀華背部椎處進入,穿過前胸從右乳而出。

      另一些村民是在村南的河邊被刺殺的,一一倒在了水中。日軍的刺刀還未捅到林九席后背上,林九席就趴進了水里。那日軍見狀,跳進水里再刺,林九席身上棉衣被水浸透了,像裹了件鎧甲,日軍刺得很費力。村外的槍聲響了,那日軍見林九席不動了,懶得再刺,急急上岸走了。林九席后背被刺了幾個血窟窿,還有一刀刺在脖子上,在掙扎中穿偏了,只挑去了一塊血肉。到了深夜,九席被凍醒,往村口爬去,后被人救起。

      外面喊聲連天,槍炮齊鳴,藏在地洞里的孩子都大氣不敢喘一聲。婦救會的小菊在里面專門看護孩子。她把最小的孩子摟進懷里,連聲說著不怕,可自己的心在咚咚地跳著,好像要跳出嗓子眼一樣。此時這個女人還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

      被派出尋找武工隊、八路軍的村民林海明、林清水,費盡周折終于在黃昏時刻找到了救兵。林海明渾身的棉衣都濕透了,見到區(qū)長馮干三時,一下子就癱坐在了地上,他放聲大哭:區(qū)長,快去救淵子崖呀!晚了淵子崖就全完了,全完了!馮干三顧不上多問,馬上集合武工隊馳援淵子崖。這個時刻,八路軍數(shù)十人的隊伍也向淵子崖趕來。

      林凡義還惦記著那些老人,他知道,日軍還在屠殺,從今夜起淵子崖就沒了,沒了。林凡義淚流滿面,心如刀絞。他跑過一個巷口,遽然覺得,村內(nèi)槍聲淡了,稀了,村外卻響起了槍聲,隨后又驟然密集起來,愈來愈烈。

      是八路軍、武工隊來了?!

      林凡義跑到老人激戰(zhàn)的巷口,一下子怔住了。遍地尸體,有幾具尸體燒焦了,趴在地上,還保持著努力爬行的動作。林凡義一聲嚎叫:小日本鬼子,你們連老人都不放過,你們不得好死呀!

      林凡義突然看到,墻腳的那堆尸體動了,接著一只手伸了出來。林凡義急忙搬開尸體,一個面目全非的老人露了出來,身上的皮肉都被燒焦了,動一下就掉下一塊皮肉來。林凡義把老人攬在懷里:我是凡義,你是誰呀?老人身體抖得厲害,喘息了幾聲:凡義呀,俺是九星,俺沒給淵子崖抹黑,沒給中國人丟臉!到死俺也沒當孬種!這些老伙計也都沒當孬種!個個好樣的!言畢,氣絕身亡。

      林凡義聽到村外密集槍聲的那一刻,馮干三部和八路軍戰(zhàn)士正與日軍在村東南嶺頭上展開了鏖戰(zhàn)。武工隊離淵子崖一里之遙時,馮干三就急乎乎道:快打槍,把敵人引出來。日軍聯(lián)隊長坂田聽到村外槍聲,知道是淵子崖的外援,他指揮部隊棄淵子崖全力迎戰(zhàn)。

      坂田從槍聲判斷,援兵是小股力量。事實的確如此,區(qū)武工隊和八路軍部相加不足50人。雙方交手后坂田下令全殲外援,武工隊、八路軍不久就陷入日軍的重重包圍。馮干三一直想沖出去,他擔心村里還有日軍。包圍圈愈來愈小,武工隊、八路軍彈盡糧絕,日軍騎兵沖來揮刀就砍,雙方又展開了短暫的白刃戰(zhàn)。

      115師總部最初得到消息,外援全部犧牲。事實有一人幸存下來,此人叫徐坦,縣武裝部部長,身上重傷數(shù)處,清理戰(zhàn)場時,大家把他放在了尸體堆里,后來他哼了一聲才知道沒死,隨被救起。徐坦醒來就放聲大哭:都死了,都死了呀!馮干三臨死還說,淵子崖每條巷道他都熟悉,咱們得打進去救父老鄉(xiāng)親們呀!

      徐坦傷愈后歸隊,不久就犧牲了。

      馮干三上身被騎兵砍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右手已經(jīng)斷了,左手直直地指向淵子崖。他倒地后向淵子崖方向爬了一米開外,留下一道血污。一位老人見狀號啕大哭:老馮這是惦記著咱淵子崖呀!他到死都放不下心呀!

      林凡義和馮干三交情很深,凡義家就在村北門旁。干三每次來了,都先到他家落腳,兩人常促膝交談,每每至深夜。如今見干三慘狀,凡義長嘯一聲,口噴鮮血倒在地上,自此,他昏睡了三天三夜。

      副村長林慶忠傷后昏迷了數(shù)日。

      一個整編聯(lián)隊與一個村莊的農(nóng)民竟然激戰(zhàn)了一天,且傷亡慘重,坂田覺得羞辱。他本想殺個回馬槍,把淵子崖從沂蒙山版圖上抹掉,最后得到情報,山縱二旅獨立團正急行軍趕來。坂田領(lǐng)教過八路軍夜戰(zhàn)本領(lǐng),見夜幕漸濃,只得率隊撤離。為了不留下這天下笑柄,他們把戰(zhàn)死的日軍尸體幾乎全部帶走。

      翌日清晨,淵子崖的凄慘悲壯暴露無遺,十有八九的房屋被燒毀,四處瓦礫遍地,尸體橫陳。村民重傷138人、嚴重傷78人、重度燒傷17人。一個年老的女人冒著寒風在村里一遍遍地喊著:兒呀!回來吧,你回來吧,快過年了,娘等你過年呀!林九蘭家那條狗一直守候著主人僵硬的尸體。九蘭被埋到祖墳后,狗晝夜守候,哀鳴不斷,直至餓死。

      淵子崖之殤,給村東頭的墳場平添了一百多個新墳頭,整個墳場上飄滿了白幡。陰沉了數(shù)日的天氣,飄下來一場鵝毛大雪,整整下了兩天兩夜,村中一位三子皆喪的老叟,滿村地喊:鄉(xiāng)親們吶!老天有眼呀,這是給咱淵子崖穿白戴孝了呀!聲聲如泣!老叟跌跌撞撞,不時跪倒在雪地里。第二天,有人在墳地里發(fā)現(xiàn)了老叟,見他佝僂著身子坐在墳頭前,一如雕塑一般,近前端詳,已經(jīng)氣息全無,嘴角掛著冰霜,垂胸的長須凝成一串串冰溜子。

      戰(zhàn)后淵子崖斷了食糧,藏在村民林慶本那間老房的糧食竟無一人去動,顆粒無損。

      太陽升起來了,小菊把孩子們都帶出了地洞。八路軍也很快開進了村,張團長正下令搶救傷員。一少年過來拉著他來到了藏糧的老屋,幾個村民挖開地洞,成袋的糧食露了出來,上面有一張疊好的紙。張團長展開一看,見是一張血書:

      八路軍、武工隊領(lǐng)導:俺們淵子崖村隨時都會遭受滅頂之災(zāi),這些糧食是我們省出來,有朝一日要送給部隊的。無論多么饑餓,村民誰都不能動一粒糧食,立血書為證!另外淵子崖10歲以下的孩子全都躲在老槐樹下那間屋的地洞里,俺們大人要是都不在了,你們一定把他們帶走,長大了跟著隊伍打鬼子去。有了他們,俺們淵子崖明天就有盼頭了呀!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血印。

      一封血書,張團長看得蕩氣回腸,淚流滿面。

      羅榮桓政委得知這封血書時,沉默良久,最后含淚道:民心是共產(chǎn)黨的勝利之本?。?/p>

      陳毅元帥晚年也曾由衷感嘆:我進了棺材也忘不了沂蒙山人,他們用小米供養(yǎng)了革命,用小車把革命推過了長江。

      淵子崖蒙難的消息傳到各個劇團后,那個曾經(jīng)在林欣家住過的柳絮和眾女兵哭成一片。大家都在心里為淵子崖默默祈禱,祝福自己的房東。

      文工團員林克悲憤搗心,連夜寫出了歌曲《當兵的把仇報》:房子燒啦,東西沒啦,只剩下一片焦土幾片瓦,只剩下滿地骨頭架??珊薜娜毡竟恚庹娑纠?,這樣的仇恨怎能罷,來吧!當兵把仇報呀,記??!仇不報,不回家!牛馬沒啦,人不見啦,我們的爹媽誰殺啦,我們的姐妹誰搶去啦。

      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隨著歌曲傳遍了根據(jù)地。

      淵子崖那個照看孩子的小菊,婚后不滿一年丈夫戰(zhàn)死,身邊無一親人。懷有身孕的小菊,終日以淚洗面。林凡義母親林大娘見村里已無年輕人能娶小菊,跑遍了十里八鄉(xiāng),終一日為小菊覓得郎君。小菊的嫁妝,是全村家家戶戶湊錢置辦的,酒席也是百家席。小菊出嫁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都來送行。林凡義說:你是咱們淵子崖的功臣,淵子崖就是你的娘家!一句話說得眾人淚汪汪的。

      小菊雙眼含淚,依依不舍,她拉過3歲的兒子,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這些年都是鄉(xiāng)親們照顧俺娘倆,俺給娘家人磕頭了。

      說完,她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淚水也灑了一地。

      林大媽抹把眼淚,拉起小菊道:孩子,上轎吧!

      小菊最后還有一個要求,讓轎子抬著她圍著淵子崖轉(zhuǎn)一圈,林凡義含淚點了點頭。轎子顫悠悠地走了,嗩吶手也繞著淵子崖吹了一圈,嗩吶聲響徹了淵子崖的上空。轎子行至紀念塔時,她示意停下,牽著幼小的兒子跪倒在紀念塔前:他爹,俺和虎子來看你了,俺做主給孩子起了個虎子小名,讓他長大像你一樣虎氣,身體棒棒得好打日本鬼子!

      指揮這場自衛(wèi)戰(zhàn)的林凡義、林慶忠人生際遇各有不同。林慶忠第二年春天就調(diào)往區(qū),任武工隊隊長,如果不是1948年因病離開崗位,也許他的未來還有更好的去處。

      林凡義平淡看人生,戰(zhàn)后一直悉心躬耕土地,侍候老娘。唯有不同的,這個抗戰(zhàn)英雄,后來竟不敢宰雞,有人笑他:小日本再來了怎么辦?林凡義雙眼一瞪:照樣殺!

      70年代末,淵子崖在紀念塔周圍搞起了果園,身患疾病的林凡義提出去守果園。第一夜,他坐在紀念塔旁徹夜未眠,他念叨著:父老鄉(xiāng)親們,我來守果園,其實是來守你們的呀!我守了這座塔四十多年了,如今睡在旁邊的小屋里,離你們就更近了。這么多年,這紀念塔一直壓在我心上,讓我離不開淵子崖呀!

      果樹結(jié)果了,那果子紅彤彤的亮,林凡義每年都摘下幾個供在紀念塔下,年年如此。80年代初,守了十余年果園的林凡義,病重后不得不離開這里,他直接去了醫(yī)院再也沒回來。咽氣前幾日,半醒的林凡義一直都在喊著“沖”、“殺”兩個字,聲震病房又傳至走廊。直至閉上雙眼,這位老人才停止喊叫聲。

      那個被姐姐林欣壓殘的弟弟林凡善,歲月的風霜讓他變成了耄耋老人,可沒有讓他走出陰影和痛楚。在那個慘烈的日子之后不久,凡善的繼母見生活無望,突然改嫁遠走他鄉(xiāng),凡善是吃著父老鄉(xiāng)親的飯長大的。

      因為殘疾,他終生未娶。

      凡善喜愛姐姐,常去紀念塔撫摸姐姐的名字。歲月的風雨讓紀念塔上的一些名字已經(jīng)變得模糊。凡善害怕姐姐的名字也被歲月隱去,就用一個細細的鏨子輕輕地“描”,久而久之“林欣”二字竟比別的名字深入許多,看上去光滑、清晰。

      凡善平日里多是借酒消愁,每次半醉時,就去紀念塔喊姐姐的名字,聲音悠長又蒼涼,喊得全村都能聽見,喊得全村人都淚汪汪的。

      我特地去拜望了那兩個當年死里逃生、如今還健在的自衛(wèi)隊員。一個是九十有余的林慶玉,一個是一百有余的林九席。兩位老人住的小屋,簡陋而又破舊,與村里的磚瓦房顯得很不協(xié)調(diào)??粗麄儨嫔5拿纨?、累累的傷痕,我心里沉甸甸的。

      林慶玉這位建國前老黨員,當年雖然逃過了劫難,可那雙被日軍燒傷致殘的手給他余生帶來無盡的痛苦。他雙手被燒得變形了,手指都粘連在一起,如今右手面常向外冒膿水,每隔些時日就得找醫(yī)生治療。

      從老人嘴里知道,淵子崖被血洗后,很多受傷的村民治了三四年都未能愈。

      林九席耳聾了,可口齒還清楚。他反復念叨著:劉家莊的集到現(xiàn)在還有,也還是那一天,每年一到劉家莊集,俺心里就痛。老人捂著胸口:痛呀!言畢,老淚縱橫。俺命大活了一百多歲,可那些死去的孩子呢?

      告別老人,面對著藍天我自語道:和平多好!

      離開淵子崖時,村里的老人林祥松執(zhí)意讓我再去看看紀念塔。他是淵子崖歷史的維護者,也是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的傳播者。每有外人來尋找這段歷史,老人都滔滔不絕。

      他的執(zhí)意,讓我又有了收獲。仔細端詳紀念塔,確實如老人所言,紀念塔向東北傾斜了。1947年初,國民黨74師殘兵敗將從此經(jīng)過,見紀念塔,如鯁在喉,欲毀掉,可苦于身邊沒有炸藥、手雷。最后數(shù)十人喊著號子推,致塔傾斜,再推,塔巋然不動。一軍官見狀大怒,朝著塔開了一槍,子彈崩去了塔身一塊石片。我舉目尋找,果然在塔第三層東南角有一缺口。

      小名為“牌”的少年,在這塔上終于有了大名,名為:林麻牌??瘫畷r,臨到“牌”,牌還未有大名,匠人面露為難之色。有一老人道:他一臉麻子,就叫林麻牌吧?,F(xiàn)實比虛構(gòu)往往還撼動人心,歷史竟以這種慘烈的方式讓牌有了自己的大名。

      1944年秋天,八路軍俘獲了漢奸梁化軒。115師政委羅榮桓道:就在淵子崖紀念塔前執(zhí)行槍決,以此告慰烈士!歷史無常,據(jù)說,當年為紀念塔起草碑文的臨沭縣政府文書王學三,后竟叛變投敵,陸續(xù)策反了四十余人。不知他死后,如何去面對那些在自衛(wèi)戰(zhàn)中戰(zhàn)死的村民。

      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中,千余名日軍與數(shù)百名偽軍對戰(zhàn)310名青壯年和婦孺老幼。一方是訓練有素的正規(guī)軍外加精良的快槍大炮,一方是世代與土為伍的農(nóng)民外加土槍、土炮、農(nóng)具。正規(guī)軍、農(nóng)民,如此懸殊不對等。如果日軍念及人性,歷史是本可以繞過這一頁的,可最后還是真實地發(fā)生了。雙方激戰(zhàn)一整天,147名村民戰(zhàn)死,日軍陣亡人數(shù)是多少呢?這得從一段歷史上找到答案。

      日軍撤走了后,那3個“識字”村民林凡榮、林慶平、林凡坤被帶走了。之后他們充當了騎兵的馬凳,腳穿大皮靴的日軍一次次從這三位農(nóng)民背上踏過,皮肉都磨爛了。林慶平熬不過難捱的日子,在初春的一個早上逃跑時,被日軍擊斃在一條溝里。時隔不久,一個叫張舉善的地下黨設(shè)法營救了林凡榮、林慶坤。張舉善告訴他們:鬼子攻打淵子崖時,死112人,聯(lián)隊長坂田讓皇軍大失顏面,被撤了職。

      林凡榮、林慶坤把這一數(shù)字帶了回來。

      日軍在侵華戰(zhàn)爭中,所到之處幾乎皆有婦女被奸污,可在淵子崖,沒有一位婦女受辱。后來發(fā)現(xiàn)的一位日軍日記中,我們知道了個中原委:淵子崖的婦女個個能殺,用中國人話說,都是拼命三郎,面對著這些拼殺的美麗女人,我們都無從下手。

      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傳到日本后,經(jīng)媒體報道,引來上下一片嘩然。天皇裕仁沉默片刻,長嘆一聲道:中國平民都如此硬骨頭,我們豈能征服中國?!

      從這以后,日軍每下鄉(xiāng)掃蕩,遇淵子崖都繞道而行,再不敢輕舉妄動。羅榮桓元帥晚年曾說:淵子崖自衛(wèi)戰(zhàn)是完全有資格寫進歷史和軍史的。而那位遠在日本的聯(lián)隊長坂田,晚年撰寫回憶錄時這樣感慨:我至今對我的對手不可思議,他們是一幫農(nóng)民呀!這是我軍對華作戰(zhàn)以來平民最大最頑強的抵抗,幾乎打了個平手,他們到底依賴了什么?這是我作為一個軍人的奇恥大辱,也是整個皇軍的大辱!臺兒莊大戰(zhàn)讓我震驚,八路軍百團大戰(zhàn)讓我震驚,可更讓我震驚的是這幫平民!

      民眾不可欺!由此上溯到1841年“三元里抗英斗爭”,一幫農(nóng)民也曾經(jīng)讓強大的侵華英軍失魂喪膽。如果清廷上下都有這種精神,那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和“火燒圓明園”就會打一個問號;抗戰(zhàn)時期如果我們多一些“淵子崖的血氣”,平民也許會少一些犧牲。漢奸的數(shù)量也會大大減少!

      歷史不能假設(shè),可我們還有現(xiàn)在、未來!

      2015年7月20日,莒南縣人民政府向臨沂市人民政府遞交了“關(guān)于將淵子崖抗日自衛(wèi)戰(zhàn)犧牲村民評定為烈士”的紅頭文件。在歷史上,只有犧牲的公職人員和軍人才能被評為烈士。如今,戰(zhàn)死村民的后人已經(jīng)所剩無幾,對他們的追認不是為了撫恤,更多的是對他們這種精神的褒揚。

      因為,他們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們自己!

      時隔不久,也就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之際,在國家公布的第二批600名著名抗日英烈、英雄群體名錄中,淵子崖抗日楷模村村民赫然在列。在此名錄中,淵子崖村民是惟一的一個英雄農(nóng)民群體。

      我看到,在上報的一長串名單中,有3人的名字因為風雨的侵蝕已經(jīng)無法辨認。隨著時光的流逝,還有世俗的喧囂,我們有多少后人還能把他們記起?!我把他們的這次申請,更多的看做是對信仰和精神的搶救!

      是的,他們應(yīng)該成為“烈士”!

      盡管,這場慘烈的自衛(wèi)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70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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