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冰

2015年11月10日中午，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在山西晉中市榆次區(qū)街頭響起，兩個男人血肉橫飛倒在地上，一個當場死亡，一個奄奄一息……

警方深入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這起震驚全國爆炸案的制造和實施者，竟然是當?shù)?3歲的安監(jiān)局副局長白瑞豐。是什么讓一個安監(jiān)局的副局長如此瘋狂地當街殺人？本刊特約記者經(jīng)過深入走訪后，也不禁一聲嘆息……

睡了別人的女人，一縷魔影掙不脫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白瑞豐愿意從他的人生中抹去有關(guān)2002年的所有印記。

那年春天，40歲的白瑞豐還是一名正科級領(lǐng)導，市里的儲備干部，家中妻賢子孝。再加上一直在官場打拼，舉手投足都透著那么一股子瀟灑。

據(jù)白瑞豐回憶：2002年6月的一個周五的下午，幾個好友邀請他去縣里的農(nóng)家樂玩兒，酒足飯飽后，他就在山莊里轉(zhuǎn)悠，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微雨中，看到一個打著紅傘的女人腳一歪掉到了小橋下面，水不深，但也把女人嚇得哇哇大叫。他顧不上多想，本能地上前伸手把她拉了上來，又將她領(lǐng)到前臺，喊服務(wù)員給她找了一身衣服穿。直到此時，他才顧得上細看這個女人，五官精致、身材苗條。

女人自稱盛嬌馨，到山莊來找朋友，朋友沒找到，自己掉進了河里，希望白瑞豐留個聯(lián)系方式，來日感謝救命之恩。在朋友的起哄中，白瑞豐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沒想到，這張名片，改寫了他整個的人生。

原本以為只是一次無意的邂逅，就在白瑞豐快忘了這件事的一天下午，盛嬌馨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我騙門衛(wèi)說是你表妹，進來想請你吃個飯，感謝你那天的相救，知道你們這里規(guī)矩多，我什么都沒敢拿。”說完，她還揚了揚空空的兩手。這個動作讓白瑞豐笑了起來，覺得這個女人很懂事，很可愛。

再次相逢，兩個人儼然成了熟人。酒過三巡，盛嬌馨和白瑞豐聊起了自己的婚姻，借著酒勁垂淚，說自己命不好，嫁給了個混混，丈夫吸毒賭博無惡不作，還被公安處理過幾次。她就在一家私人開的學校當助理，養(yǎng)活女兒和自己。那天去山莊，其實就是去尋她在外面鬼混的丈夫去了。盛嬌馨的一番感嘆，頓時讓白瑞豐心里涌起一股想要保護她的沖動。但他不知道，盛嬌馨其實只對他坦白了一小部分，她文化程度不高，先后在一些放貸款的小公司干過，還去歌舞廳做過，經(jīng)歷沒那么簡單。

據(jù)白瑞豐的一個同學馬斌回憶，一次他們幾個同學一起吃飯，白瑞豐喊來了一個女的。這女的一到場，勸酒擋酒一把抓，說話得體，大方有禮，當時他就覺得這女人閱歷很豐富。隨著時間的推移，風言風語撲面而來。一位和白瑞豐關(guān)系不錯的同事劉明天告訴記者，他曾很委婉地勸過白瑞豐讓他注意一下影響，但當時白瑞豐很直白地對他表示：“見到這個女人，有些讓我上癮了，底線和標準有點不管不顧了，可能這也是我不能自拔的原因，關(guān)鍵是我也不想拔啊?！边@是白瑞豐唯一一次在朋友面前的真情流露。

記者調(diào)查后得知，時年29歲的盛嬌馨，晉中市和順縣人，初中文化，21歲時嫁給大她兩歲的丈夫劉軍，劉軍沒有具體職業(yè)，整天游手好閑，在當?shù)囟嘁蕴嫒朔刨J和融資為生。認識了白瑞豐幾個月后，盛嬌馨做了他的情婦。據(jù)當?shù)鼐酵嘎叮绍耙恢焙艿驼{(diào)，從不逼白瑞豐離婚，從不無理取鬧，每次都出現(xiàn)在白瑞豐最需要的時候。在家里，她對自己與白瑞豐的關(guān)系更是守口如瓶，老家的人也只知道她結(jié)識的白局長是個好人，他們就是兄妹相稱的好朋友。直到出了事，才知道她原來是白局長的情婦。

但盛嬌馨瞞得再嚴密，也無法躲過枕邊人的眼睛，一年多后，劉軍還是洞悉了妻子給自己戴了一頂綠帽子。記者在走訪劉軍的發(fā)小馬晶盛時得知，劉軍在當?shù)匾詾楦栉鑿d看場子、為小額貸款公司尋欠債人追債為生。發(fā)現(xiàn)妻子出軌后，他沒有驚動盛嬌馨，而是派出幾撥兄弟查情敵的身份。

當?shù)弥閿尘谷皇前兹鹭S時，他反倒高興了。據(jù)他一個朋友回憶，劉軍不只一次對他說：“以后只要有錢啥都能辦，這回我老婆可給了我一個大把柄。”事實上，劉軍最后真的幫幾個朋友辦成了幾件事，一時間，他成了他那個圈子的能人。直到案發(fā)后，大家才知道，原來他手中的大把柄，就是他老婆當大官的情人。

為了情敵去“貪污”，這場惡夢何時醒？

據(jù)白瑞豐在太原的一個朋友回憶，白瑞豐曾告訴過他，2003年4月5日下午，還在上班的他接到了劉軍的第一個電話，開門見山地說自己是盛嬌馨的老公，要求和白瑞豐見見面。白瑞豐當時嚇了一跳，本能地回絕了，但劉軍最絕的一句話在最后：”今天是4月5日，清明節(jié)嘛，萬一我們談不好，明年的今天就是你我的忌日……”這句話綿里藏針，毒而陰險，逼得白瑞豐不得不答應(yīng)與其見面。

據(jù)白瑞豐交代，幾天后的一個下午，兩個人在約定地點第一次相見，連白瑞豐自己都覺得滑稽，他堂堂一個科級領(lǐng)導，和一個縣里的混混坐在了一起。劉軍也沒客氣，開口要50萬的心理補償費。白瑞豐嚇了一跳，自己幾年來的個人小金庫里也沒這么多啊。兩個人談了一下午，最后定下先付12萬元，其他的以后再說。白瑞豐記得當時劉軍自嘲說這是一筆擺平老公費。白瑞豐不愿和他過多糾纏，第二天他把12萬元打進了劉軍的賬號，同時也暗下決心，以后離盛嬌馨遠點。

兩個男人做的這一切，盛嬌馨完全蒙在鼓里。劉軍回去也沒說，白瑞豐也覺得丟人沒提。事后，劉軍對朋友興奮地說：“這回好了，找到了一個金礦，可以無限地開挖。”可能他也清楚，這個金礦讓不讓他挖下去，取決于盛嬌馨與白瑞豐關(guān)系的長短。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完全不過問盛嬌馨的行蹤，也不打擾白瑞豐，白瑞豐一直提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再加上盛嬌馨乖巧不惹事，從不主動找他，所以他慢慢膽子大了起來。在一次外出辦事時，又給盛嬌馨打了一個電話，兩個人的關(guān)系重新恢復了。

一晃5年過去，2007年秋天，白瑞豐升任晉中安全生產(chǎn)監(jiān)督局副局長。他當上副局長后，權(quán)力更大，接觸的人更多。劉軍知道后，覺得機會來了。

2008年春節(jié)前夕，劉軍再次打通白瑞豐的電話，這一次，他向白瑞豐要15萬做生意。白瑞豐剛上任，不敢鬧出什么花邊新聞，當即再次打了15萬塊錢到劉軍的賬戶上。他本以為，這次打了錢，劉軍能消停一陣，沒想到劉軍是個賭徒，以前白瑞豐在縣里，他知道也敲不出太多的錢，敲狠了自己反倒什么得不到，所以一直瞇著。但白瑞豐升遷后，他覺得真正的機會來了，胃口越來越大。

據(jù)白瑞豐交代，從2008年開始，劉軍開始不斷問他要錢，小到三四萬，大到十幾萬。白瑞豐不敢聲張，不得不動用單位的小金庫填補。他本想上任期間先好好干幾年，把地位打牢，但是劉軍像個催債鬼一樣跟著他，以至于他不得不冒險頻頻接受外界賄賂。同時，他也害怕后院著火，每天按時回家，有時間就陪老婆孩子，哄得老婆直到案發(fā)后，才知道他有個情人跟了他13年。

據(jù)白瑞豐交代，從2010年開始，劉軍開始加緊了對他的敲詐，主要原因是吸毒要錢，賭博也要錢。令他郁悶的是，劉軍每次打電話都非常客氣，要得小心翼翼，還幾次說只要白瑞豐肯離婚，他愿意成全他們，這種軟刀殺人的辦法讓白瑞豐很痛苦。

白瑞豐的一個朋友馬洋告訴記者，一次劉軍告訴白瑞豐，說他在晉中開了家餐館，叫“凌空飯店”（其實是他那幫狐朋狗友開的），希望白局長多多照應(yīng)。白瑞豐明知不合情理，還是把關(guān)系單位的請吃都安排到這家飯店里。警方在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短短兩三年里，白瑞豐的關(guān)系單位在那家飯店吃請達40多萬元?？芍敝涟赴l(fā)，白瑞豐都不知這家飯店不是劉軍開的。

因為劉軍無休止的要求，讓白瑞豐最終決定，與盛嬌馨斬斷關(guān)系。從2012年開始，白瑞豐便不再聯(lián)系盛嬌馨，讓他欣慰的是，盛嬌馨也沒有找他，仿佛從未認識過，這讓白瑞豐心里還覺得有些對不起她。但是，劉軍哪舍得斷了這個關(guān)系呢？眼見妻子整天在家，不再與白瑞豐聯(lián)系，他心里比誰都急。好在，這些年妻子與白瑞豐私通，他掌握了大量的證據(jù)，于是一直軟刀子磨人的劉軍，決定開始來狠的。

白瑞豐在太原的好友龐中在采訪時告訴記者：“從2013年開始，白瑞豐被劉軍糾纏得痛苦不堪，一次，他去太原出差，找龐中敘舊，酒桌上落淚說：“如果一直這樣無休止地受劉軍控制，做人還有什么意思，難道我退休也不得安生嗎？看樣子只有死路一條了?！饼嬛幸贿叞参克?，讓他別做傻事，一邊給他出主意，要他報警。白瑞豐悲傷地搖搖頭說：“報警我什么都完了，我老婆孩子也抬不起頭來了。”

與情敵同歸于盡，難言之隱豈能一炸了之

據(jù)白瑞豐交代，從太原回來后，他就存了讓劉軍死的念頭，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天下太平。為此，他曾多次上網(wǎng)查如何讓人悄無聲息地死去。也因為有了這個念頭，白瑞豐對劉軍的敲詐和要求再不是有求必應(yīng)。真正讓他下決心的，還是2015年6月30日，晉中市紀委和監(jiān)察局發(fā)布消息，在通報了全市9起落實黨風廉政建設(shè)“兩個責任”不力的典型案件中，對白瑞豐作出了行政記過處理決定。經(jīng)查，白瑞豐在任晉中市安監(jiān)局副局長期間，對其分管的某安全設(shè)備監(jiān)測檢驗公司監(jiān)管不力，導致發(fā)生其執(zhí)行董事兼經(jīng)理鄭遇貪污公司資金84.7191萬元，該公司財務(wù)管理混亂，長期私設(shè)“小金庫”達157.82萬元。

已經(jīng)五十多歲的白瑞豐對這樣的處分有些沮喪，好在對于他的個人作風問題，雖有風言風語傳出，但黨紀并沒處理他。但他知道，劉軍一天不倒，他的日子一天也不好過，他一定得想出個辦法來，將他弄殘或弄死，這樣他才能安全著陸?；丶野蚕硗砟辍?/p>

2015年7月中旬，白瑞豐在酒桌上吃飯時，再次接到劉軍要錢的電話。這一次，劉軍說得很直接，如果不給錢，就把他和盛嬌馨上床的證據(jù)發(fā)到紀委去，還要告他強奸，讓他晚年在監(jiān)獄里度過。

那一瞬間，白瑞豐覺得血都往腦門上涌。正巧此時，酒桌上的一個朋友無意中提到了8年前在山東濟南發(fā)生的震驚全國的人大主任段義和車內(nèi)爆炸將情婦炸死的事。段義和被判死刑的時候剛剛到退休年齡。白瑞豐想到他，背后冒出陣陣涼意。

他不想落得和段義和一樣的下場，只能盡快把劉軍這個定時炸彈拆除。他覺得如坐針氈，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丶液?，他悄悄打電話給自己的外甥郭彥軍。郭彥軍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對他最貼心，他在礦山上有人，可以弄到炸藥。郭彥軍一口答應(yīng)，找來自己的幾個朋友，說要用炸藥炸魚。幾個朋友沒多想，答應(yīng)幫他這個忙。

9月份的一天，郭彥軍幫白瑞豐弄來了4管炸藥和2枚雷管，告訴他這包炸藥威力很大，點燃了能炸死幾個人，千萬要注意。

拿到炸藥后，整個10月白瑞豐都在坐立不安中度過，他不知道具體要在哪個日子下手最好？而劉軍也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樣，再沒打電話來。據(jù)后來白瑞豐交代，如果劉軍不再打電話來，他可能會放棄這個念頭，甚至把弄來的炸藥扔到河里去。

但事與愿違，11月8日傍晚，劉軍再次給白瑞豐電話，說想約他出來喝個茶，聊聊。白瑞豐一口回絕，劉軍嘿嘿一笑，稱不出來就讓他孩子看看他是怎么當爸爸的。

就是這句話，激怒了白瑞豐，他明白，錯了一次，就永遠再也回不去了。他不想讓妻兒來承受自己犯下的錯，也知道劉軍是個無賴，終有一天會把這件事捅出來。據(jù)白瑞豐交代，那一瞬間，他想到和劉軍同歸于盡。這件事一旦傳出去，自己再也沒臉面對所有人，尤其是兒子。

據(jù)他交代，當時想的是，自己反正已經(jīng)活到這么大歲數(shù)，該風光的時候風光過了，沒有遺憾了，被劉軍擺弄了這么多年，他心頭的怒火被徹底點燃，為了家人不受干擾，白瑞豐決定跟劉軍算總賬。于是他約劉軍11月10日上午到開發(fā)區(qū)晉商公園見面，徹底了結(jié)此事。

據(jù)警方提供的監(jiān)控顯示，11月10日上午9點多，劉軍和白瑞豐開車一前一后來到榆次區(qū)的定陽路上，11點02分，兩人在公園門口的路邊分別下車，碰頭。11點08分，劉軍接過白瑞豐遞過的一包東西，正在拆的過程中突然發(fā)生爆炸，劉軍整個人飛到了半空中，又重重地落地。

與此同時，白瑞豐也倒在了地上，全身鮮血直流。幾分鐘后，110和120同時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劉軍已身亡，白瑞豐重傷，被送到晉中市第一人民醫(yī)院急診室搶救。經(jīng)醫(yī)生診斷，其兩腿被炸斷，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經(jīng)過緊急搶救，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

而直到此時，白瑞豐的妻子和盛嬌馨才知道，13年來，他一直活在劉軍無休無止的敲詐勒索中，為了滿足劉軍的貪婪瘋狂撈錢，而他自己這些年連個好一點地段的房子都買不起。

其實，白瑞豐有無數(shù)次向組織坦白的機會，但因為被劉軍連累，有許多經(jīng)濟上的問題說不清楚，只能越陷越深，終究沒能安全著陸。而他想一死解脫，不累及妻兒，卻不知他出事后，妻兒更無法在人前立足。而他曾經(jīng)的紅顏知己盛嬌馨，也四處躲藏。

許多同事都替白瑞豐惋惜，不值，然而沒因哪有果？如果當年不走錯那一步，白瑞豐怎么會在風光無限，志得意滿的仕途上，被一個混混牽著鼻子走了13年呢？又怎么會給自己畫上這么大的一個悲情句號呢？他不但毀了自己的晚年，也將妻兒從此拖進了痛苦的深淵。

編輯/張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