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日的一天中午,在大沽路上的一家印度餐館,印度駐上海領(lǐng)事館的總領(lǐng)事史耐恩先生請我吃飯,席間的很多話題,和泰戈爾有關(guān)。
多年前訪問印度,我曾在印度文學(xué)院演講,題目是泰戈爾和中國的現(xiàn)代文學(xué)。演講之后,很多印度作家驚奇地問:為什么一個中國作家對泰戈爾的了解,比很多印度人更豐富?我回答:因為我們有機會讀到泰戈爾的文字。中國的翻譯家們,把泰戈爾創(chuàng)作的所有詩文,都翻譯成了中文。泰戈爾是被翻譯成中文最多的外國作家。童年時我就讀過鄭振鐸翻譯的《飛鳥集》,還有徐志摩和冰心翻譯的詩。中國的很多翻譯家參與了對泰戈爾作品的翻譯。前些年,中國出版了共計2000萬字的中文版泰戈爾全集,這是一個奇跡。泰戈爾的作品,在中印兩國人民之間架起一座神奇的橋梁。
我告訴史耐恩先生,在印度,我曾想買一尊泰戈爾的木雕像留作紀念,但怎么也無法找到。印度到處能買到圣雄甘地的木雕像,但找不到泰戈爾的,我為此納悶,也覺得遺憾。聽我說這些話時,史耐恩先生淡淡地微笑著,目光中若有所思。
去年印度國慶時,印度領(lǐng)事館邀請我參加他們的國慶宴會,我不在上海,沒能出席。今年春節(jié)前,印度領(lǐng)事館的工作人員打電話到作家協(xié)會,說史耐恩先生邀請我去領(lǐng)事館,有事情想和我面談。我有點奇怪,有什么事情要去領(lǐng)事館面談呢?
到印度領(lǐng)事館時,史耐恩先生在門口等候我,他的臉上,還是淡淡的微笑。
我問:您請我來,想談什么事情?
史耐恩先生笑而不答,笑容中,有一點詭秘,也有一點俏皮。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把我引進了他的辦公室。
走進領(lǐng)事寬敞的辦公室,我被眼前出現(xiàn)的景象震撼了:
面對門口的一張桌子上,放著一尊將近半米高的褐色木雕頭像,那是我熟悉的詩人泰戈爾!這尊泰戈爾雕像,既不同于新德里印度文學(xué)院門口那尊滿面憂戚的泰戈爾頭像,也不同于加爾各答泰戈爾故居庭院中那尊神態(tài)安詳?shù)奶└隊栃叵?,這尊木雕,以粗獷遒勁的刀法,雕出了泰戈爾的形象,寬闊的額頭,微蹙的眉峰,低垂的目光,緊抿的嘴唇,胡須和長發(fā)似在風(fēng)中飄拂,是一個沉浸在深思之中的大詩人。
雕像的前面,還有一塊銅牌,上面鐫刻著中文:致趙麗宏先生。
我看著眼前這尊泰戈爾的木雕像,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專門為您雕刻的?!笔纺投飨壬⑿χf,“請您來,就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實現(xiàn)您的心愿?!?/p>
這驚喜是我沒有料到的,我在餐桌上的一句戲言,竟會引出這樣的結(jié)果。我問史耐恩先生,為何要贈我如此珍貴的禮物?史耐恩說:“您寫的關(guān)于泰戈爾的詩歌和文章,我們都讀過,我們感謝您為中印兩國人民的友誼所做的一切。滿足您的這個心愿,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彼嬖V我,去年聽說我想得到一尊泰戈爾的木雕像之后,他回國找到了印度一位著名的雕刻家,請他創(chuàng)作一尊泰戈爾的木雕像。雕刻家是泰戈爾創(chuàng)辦的國際大學(xué)的教授,他知道這木雕將贈給一個熱愛泰戈爾的中國作家,欣然答應(yīng),很快就找到一塊合適的木料,雕出了這尊泰戈爾頭像。雕像很大,也很重,怎么運到中國?印度外交部長訪問中國時,史耐恩先生把木雕送上專機帶到了上海。
史耐恩先生站在泰戈爾雕像邊上,仍然是淡淡的微笑,和泰戈爾沉思的表情相得益彰。他的誠懇的表情,深深地感動了我。
此刻,在我的書房里,那尊泰戈爾木雕像就在我的書櫥上。泰戈爾正用他深沉的目光凝視著我。我的耳畔,想起了風(fēng)一般的吟哦:
詩人的風(fēng),正出經(jīng)海洋和森林/訪問他前世生活過的土地/相會那些陌生而親近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