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田
夜,有雨
有雨的夜是最深的
雨聲悠然在深夜的瓦檐上
為萬物生長伴奏;間或打在窗前的
鋁板上,如頑皮小狗啃骨頭
年少時到過的那些詩一般的地方
此時活了過來,紫云英又開了
童年的自己把白天倒掉了一大半
剩下少量便于攜帶。在雨夜
當所有大樹倒下了
那棵孤零零的小樹就成了大樹
如同在深秋想起春天
這些年是靠做夢活過來的
黑夜能夠抵消白天,包括女人的廝磨
糧食之痛,盛在各種器皿的茶水
雨夜適宜生長,他要在上天堂之前
把自己徹底回到童年。天亮了
——星星沒有出生過
客 茶
雨是接連不斷的
長時間朦朧,如同封山大雪
他染上一身花柳,南山路西湖邊
杭州城。雨是空心的
高低不一落在細處,和粗處
恥骨上。坦誠正在被幽暗濫用
竹葉在風中,想方設(shè)法將自己燃盡
灰燼不論方向。雨走走停停
血液陡峭,跨過落葉和路邊石塊
走著走著就走散了。風不動
雨動。你寫沒寫下,茶園和竹林
都在那里,時間不動聲色過去
壓根不知有愛,或不愛
戀或失戀。今日,是小雪
客茶青草香
書堂村
十多歲時,在堂姑家住過兩天。
山口,古石路傍溪。秋水湍急,溪石閃亮。
石路轉(zhuǎn)彎處,吊腳樓。我獨自在樓上看
《三國》。
第一次讀,埋頭兩天讀完。
墻外,溪水似《三國》里千軍萬馬廝殺,看書人
身處亂世。
窗口,細雨茫茫,遠山如墨。
幾十年后再到書堂,方知堂姑和她老伴均
過世。
她們沒有生育后代。
不敢去山口看吊腳樓??菟竟?jié)
溪中亂石枯坐,溪水不思茶飯
若相見,要壞了心頭音色。
回來查百度,知道那是山口水之源
下新田,在柏樹匯入蜀江。
落日穿過大地
下午,人們就開始了懷念
蘆葦寫詩,它的乳名叫青草
“從門到窗七步,從窗到門七步”
日頭剛開始是紅的,后來變白了
一個把歲月灌醉的男人,放掉自己
搖晃著去看另一個愚不可及的人
下垂之風里,落日穿過大地
黃昏下的女人,如此高估了生活
把花瓣胡亂塞給攜燈的人
云朵,并不從天上來
所謂常識是落日的偏見
黃昏想要提前撕去明天的日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