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光平(彝族)

麻栗坡詩箋（組詩）

■黃光平(彝族)

麻栗坡

我總想起那一片無風(fēng)的叢林

如筍的山巖披滿春天的綠蔭

有一座山因浩蕩如風(fēng)的青春和熱血傾注

而成為千萬人魂?duì)繅艨M的鄉(xiāng)愁

如果用四千年前的大王巖崖畫

圖騰前仆后繼的大黑山巔雕像

悲壯青春無悔的磨山陵園英靈

無聲的淚水是最嘹亮的語言

南溫河迤邐遠(yuǎn)去

大黑山巍峨雄起

邊境線上聳立的不只是血性的山崗

還有挺拔叢林的云杉木棉

秀拔山坳的茅竹芭蕉

這些根系血土的植物

曾在硝煙彌漫的歲月眺望星空

當(dāng)彈道飛劃生命涅槃的流星

沉默的山崗呼喚十五的月亮

輝映血染的風(fēng)采凱旋在子夜

從老山到者陰山

從扣林山到八里河?xùn)|山

無風(fēng)的叢林擁山為劍

呵護(hù)一種叫老山的蘭

和一種叫含笑的花

給花山節(jié)的蘆笙跳宮節(jié)的長傘

以人世的祥和與安寧

讓神秘的祖母綠

因一座又一座山的血火洗禮

而在英雄的土地熠熠生輝

麻栗坡一滴血落土

就生命常青的邊關(guān)

你平凡的名字

因一座又一座山的抬舉

而躍上世人景仰的高度

一座山與一座山的皈依

那年四月那么多滾燙的熱血

迎著彈雨噴灑

那年四月那么多青蔥的生命

向著雷陣前赴

顫栗的空氣

曾經(jīng)讓億萬人揪心

寸土如命這是國之尊嚴(yán)

血涌著血向上

身撲著身向上

命拼著命向上

只為捍衛(wèi)山巔的界碑

守望邊寨的寧靜

鐵與血親吻鋼化了骨骼

撲倒就是挺立

擔(dān)當(dāng)忠誠

生與死交融染綠了焦土

肉身就是屏障

屹立雄魂

把最后的回首一笑

定格給媽媽

那是熱血燃燒的山茶花

把最后的一個軍禮

定格給邊關(guān)

那是英氣山河的木棉花

呼嘯的子彈

戛然止于正義的呼喚

有一種茅草總會揚(yáng)起懷念的白幡

有一種劍蘭總會吐綻愛情的嬌蕊

那些比夜色還黑的苦

總會熬出清甜的瑩露

界不再游離

碑不再飄移

青春的血花映紅邊關(guān)的黎明

老山者陰山

扣林山八里河?xùn)|山

在炊煙升起的清晨

皈依和平

謁磨山

頭枕青松面對朝陽

胸懷一排排燃燒眼淚的大理石碑

屹立雄魂定格的青春

大王巖疇陽河

靜與動的哀念

飄過白鴿般的云朵

每一步沉重如心肝墜地

在黑夜中倒下

就意味著在黎明時雄起的頭顱

構(gòu)成沉靜而莊嚴(yán)的山脈

猶如出征時的姿態(tài)

時刻等待檢閱

猛虎壯烈的身影

陷入昏暗的暮色

再滾燙的淚水

也洗不盡親人的悲傷

有多少拜謁者俯首鞠躬

就有多少和平向往在云杉之上

當(dāng)一切喧囂歸于寂靜

當(dāng)一切硝煙化為炊煙

平凡的磨山因懷抱英雄

而成為麻栗坡的巔峰

神圣的磨山因綴滿勛章

而成為瞻仰忠誠的圣地

路過八布

繞山繞水繞不過

峽谷中的八布

一條從清淺到急湍的河流——八布

歌唱著從八布街自由出境

而被大山擠在八布河邊的

八布街八布人

我心中熱浪滾滾的市聲水聲

總在回旋清悠悠的戀情

那時的秀竹芭蕉甘蔗林

在激情動蕩的河岸

招手致意揮手惜別

那時的轔轔兵車

在再見吧媽媽的淚花中

淚灑英雄的木棉花

鞋墊手巾甘蔗雞蛋

這些爭相遞送的八布人的恩情

如同為掩入夜色的背影布施陽光

走八布橋過八布河別八布街

那時和現(xiàn)實(shí)南來北往交織的畫面

恍惚了我的記憶

只有河邊那棵榕樹念舊如昨

清澈明亮的八布河啊

路過你只是旅途的一次轉(zhuǎn)彎

念想你卻是一生的心跳

麻園，那個送我青蘋果的咪彩

時常感覺有一只螞蟻

在心上爬行

麻園那個送我青蘋果的咪彩

青蘋果一樣的臉上透著紅暈的房東女兒

在1984年讓我嗅到迷離的果香

我試圖將十指輕觸那一刻

顫動青春的琴弦

但槍聲逼近那一個淫雨任性的初夏

有一種熱血灑落焦土

有一種白花開始含笑

我無法失憶那個青澀的青蘋果

一旦捧握在手就如同頤養(yǎng)在心的螞蟻

讓含笑花的淚水

在暗夜里橫渡桃紅李白的蒼茫

也許如花的咪彩

早已忘卻那個青澀的青蘋果

我卻深陷在轉(zhuǎn)頭成空的遺恨里

讓渺小的愛一點(diǎn)點(diǎn)累積為山

以占領(lǐng)腦海和內(nèi)心的方式

固守月光慘淡的孤獨(dú)

上天的旨意撲朔迷離

揮手減去迷茫的時光

所有的日子都在煎熬念想

在銹跡封存的秘藏里

我把最初的甜蜜和慌亂

棲息在一個叫麻園的邊寨

在長長的路上用心捧著

那個透著紅暈的青蘋果

用山一樣無言的結(jié)局

緬懷我人生的第一個青蘋果

普弄，一棵野山茶

轉(zhuǎn)過一個又一個彎

普弄簸箕大的田園小壩

落在壁立千仞下

停車張望心潮如山

猛然看見一棵野山茶

在高聳而迷茫的山尖尖上

拂去輕柔的霧紗

像一個出浴露水的女子

玫紅如血緋紅若霞

嫣紅似她情竇初開的年華

芨芨草是她的裙裾

香茅草是她的秀發(fā)

她棲身草叢笑看風(fēng)云變化

她獨(dú)處山尖望盡蒼茫天涯

她一年一開美麗誘人的臉頰

像在報答

曾經(jīng)的熱血澆灑

像在回味

曾經(jīng)的叢林喧嘩

她的花瓣仿佛卜語讓守望現(xiàn)實(shí)開花

我好奇地走向她

要采一枝回家

風(fēng)突然從四面八方來

吹亂了她的裙裾和秀發(fā)

露出一塊標(biāo)識骷髏的石碑

——雷場禁止入內(nèi)

我的心頓時如臨懸崖

……啊普弄

山尖尖上的野山茶

雷場上嬌媚的奇葩

董干之夜

繁星簇?fù)碇卵?/p>

大地爬起來

站成豎劍般的魅影

一條山街子演變的縱橫交錯

燈火迷離

淹沒了艾老四笑靨如花的木窗

氽肉米線澇渣豆腦

菠蘿汽水土罐煨茶

驀然物非人易馨香不再

只有路燈下那枝逸墻探望的桃花

為我的失眠妖嬈

這枚邊陲古鎮(zhèn)的郵戳

曾經(jīng)覆蓋我最青春的兩載時光

烽火硝煙中的潛伏凱旋

寂寞子夜里的思念淚水

讓親人掛在心尖的驚惶

和閃過槍口逃出雷場的運(yùn)程

深深地烙印今天因昨天而實(shí)誠的疤痕

——董干

以及董干南邊的苗皇帝山

以及苗皇帝山下的馬林馬生馬崩馬同

以及馬林的鄰居地蓬減彎芭蕉坨金竹山

這些李子熟悉李花一樣的腳跡窩

像石頭縫里播種的苞谷

一茬茬拔節(jié)植根薄土的眷戀

那時的艾老四云霧中的董干之花

她清澈如山泉的笑臉

讓朦朧的年華春心蕩漾

出征時那深情的最后一眼

竟成了一生的初戀

清秀的艾老四就像馬林的小葦

韓家灣的小杏踩山坪的小桃

就像雷場上的黑山埡口

在春天綻放桃花繽紛的約會

款款飛舞的倩影

搖曳懷春的彩裙

觀眾則如此夜黑色的石頭

豎劍般的魅影

香茅草在星光下依偎

今夜繁星簇?fù)碇卵?/p>

一把歲月磨亮的鐮刀

無聲地收割董干之夜的靜寂

在忽閃的淚光中我模糊看見

一切美好只屬于過去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