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秋
大概是我的干嘔引起了司機師傅的反感,他把車嘎吱一聲停在了路邊。我問這是哪兒。
師傅說,車出故障了,不能跑了。
我馬上明白過來,他擔心我吐到他的車上。
我伸頭看看車外,深夜的大街一片迷茫,這兒離我家不知道還有多遠。
我也不為難師傅,從口袋里掏出10元錢,也可能是50元,也可能是100元。我說不用找了。
司機沒等我下來站穩(wěn),嗖一下便把車開走,尾燈在冰冷的馬路上擦出一溜猩紅的碎光。
我的腳像踩到了棉花垛上,站立不穩(wěn)。此時,天空下了雪蟲,雪蟲打在干枯的樹葉上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
我被這響聲所感染,有一種想大聲唱歌的沖動。
四周無人,路燈昏黃。奔跑的汽車不屬于這個世界,天底下只剩下我了,可以肆無忌憚。
我迎著寒風,喊出了“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我的喊叫在空曠的大街上來不及繚繞,一出口便破碎在風里。
喊了幾聲之后,我不得不停下來。因為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躺在路邊,是一個醉漢。
我踉蹌著走過去,把他扶起來。他睜開眼睛,迷惑地望著我。我說,哥們兒,這可不是你的床。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醉漢掙扎著起來,怔怔看我一眼,說一句“好人”。我被他的夸贊所鼓舞,決定送他回家?;蛘撸辽?,幫他給家里打個電話。
我一再重復著問,你家在哪里,家在哪里?醉漢打個趔趄,我上去扶穩(wěn)了他。我想起他的手機,手機里一般都會有家人或者朋友的電話,電話一打,來人把他領走,萬事大吉。我上來摸他的手機,我的動作引起醉漢的警惕,他含混地對我發(fā)出警告。
這時候,我才看清楚他的臉。他的右顴骨上有顆黑痣,像甲蟲一樣趴伏著,特征明顯。醉漢試圖掙脫我的控制,他的言語和表情呈現(xiàn)不友好的萌芽。我不能讓他獨自而去,我擔心他會凍死在馬路邊上。
我的企圖在他眼里發(fā)生扭曲,他舉起拳頭朝我打來。他掄起的胳膊幅度很大,卻缺乏應有的速度,我很容易就能避開。一件好人好事演變成一場街頭斗毆,令我始料不及。
四周闃寂,偶爾來一輛汽車箭一樣過去。城市在深夜里完全是另一種狀態(tài),有些麻木不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時候,我的神志稍微有些清醒。我想起了報警,這個局面也許只有警察才能控制得住。在我正要撥打110時,醉漢的拳頭打了過來。只聽見一聲沉悶的聲響,他的拳頭劃過我的頭頂,與一棵粗大的樹干發(fā)生嚴重碰撞。
在嗷的一聲怪叫之后,幾滴液體同時噴濺在我和他的臉上。我用手抹了一下臉,鼻子聞到了一股血腥。受傷后的醉漢更加瘋狂,一個前撲把我壓在地上。
我們在雪地上打起了滾兒,滾過的地方露出馬路原來的色彩。也不知道滾了多久,我們都沒了力氣。
我們纏繞在一起,停下來大口地喘氣。他呼出的氣味奇臭無比,令我一陣陣暈眩。我很想吐,吐到這雜種臉上。
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派出所。一個年輕警察喊叫起來,他醒了,醒了。
一個領導模樣的警察遞給我一張紙,是通緝令。我看了一眼被通緝人的照片,他的右顴骨上臥趴著一只甲蟲。
我問,他人呢?
警察沒有回答我的問話,他把通緝令抽回手里,莫名其妙地來一句,沒想到吧。
我晃晃腦袋,還有點暈。我說,我當時只想送他回家。
選自《微型小說月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