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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易略例》的略例
      ——王弼思想再探討

      2016-02-02 19:52:55劉康德
      中華文史論叢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王弼周易社會

      劉康德

      《周易略例》的略例
      ——王弼思想再探討

      劉康德

      魏晉玄學(xué)家王弼的《周易略例》一直被學(xué)界作二類理解。一類將《周易略例》作爲王弼對《周易》的若干體例的理解,可謂就易學(xué)而易學(xué)(如朱伯崑先生)。另一類將《周易略例》理解爲王弼掃除漢易象數(shù)學(xué)而提出的魏晉新易學(xué),可謂對《周易略例》作哲學(xué)的分疏(如余敦康先生)。本文則對王弼的《周易略例》作別樣的理解,將《周易略例》置於當(dāng)時的時代背景下考察,用魏晉時期的事例印證其觀點,指出理論學(xué)說——王弼《周易略例》中的若干觀點與時代背景是可以互相批注的。本文對《周易略例》的解釋,有別於作過實(就易學(xué)而易學(xué))的疏理,也有別於作過虛(哲學(xué)上的疏理)的解釋。

      關(guān)鍵詞:王弼 《周易略例》

      一 王弼的《周易略例》

      王弼,字輔嗣,魏山陽(今河南焦作市)人。生於黃初七年(226),卒於嘉平元年(249)。爲魏晉玄學(xué)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

      對於王弼的家族及學(xué)術(shù)淵源,余嘉錫先生的《世說新語箋疏》有敍述。《箋疏·文學(xué)》第6則引焦循《易餘籥録》一曰:“劉表以女妻王凱,生業(yè)。業(yè)生二子,長宏,次弼。凱爲王粲族兄,粲二子被誅,業(yè)爲粲嗣。然則王輔嗣爲劉表外曾孫,而王粲之嗣孫也。劉表爲荊州牧,開立學(xué)官,博求儒士,使宋衷等撰定《五經(jīng)章句》。表撰《易章句》五卷,衷注《易》九卷,弼兄宏字正宗亦撰《易義》(原注見《釋文》)。王氏之於《易》,蓋淵源於劉表,而表則受學(xué)於王暢,暢爲粲之祖父。劉表、王業(yè)皆山陽高平人?!雹佟妒勒h新語箋疏》上卷下,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頁197—198。

      王弼治《易》學(xué),除注《周易》外,還撰有《周易略例》。潘雨廷先生認爲:“著此卷(《周易略例》)時,宜先於注《周易》,蓋爲注《易》之例也。今以(王弼)二十歲論,即廢帝乙丑(245)”。②潘雨廷《讀易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頁44。潘雨廷先生認爲王弼《周易略例》之先於《周易注》,“蓋爲注《易》之例”。但也有可能是王弼注了《周易》後,對《周易》的體例有了深刻的體會,再撰《周易略例》的。其後,唐邢璹對《周易略例》作注釋。③邢璹說:“王輔嗣《略例》,大則總一部之指歸,小則明六爻之得失。承乘逆順之理,應(yīng)變情僞之端,用有行藏,辭有險易。觀之者,可以經(jīng)緯天地,探測鬼神,匡濟邦家,推辟咎悔”(《周易略例》序)。對於邢璹其人,按潘雨廷先生說來:“璹,玄宗時人,始末不甚詳,自署爲四門助教,《唐書》以鴻臚少卿稱之。《太平廣記》載其曾奉使新羅,賊殺賈客百餘人,掠其珍貨,貢於朝。其人殊不足道,蓋媚上之佞臣也?!睂ζ洹吨芤茁岳分?,潘雨廷先生又說:“邢氏之《注》,依文解之而已,無足輕重。”《讀易提要》,頁4 4—4 6。邢璹的《周易略例》注釋,我們能很方便地在樓宇烈先生的《王弼集校釋》一書中找到。

      對於《周易略例》一書的性質(zhì),朱伯崑先生在《易學(xué)哲學(xué)史》一書中作如是說:王弼“《周易略例》一書,就是講他對《周易》體例的理解,實際上代表他的易學(xué)觀”。

      基於這樣的判斷,朱伯崑先生在《易學(xué)哲學(xué)史》中對王弼的《周易略例》中的《明彖》、《明爻通變》、《明卦適變通爻》、《明象》、《辯位》等文作了一一梳理,得出其中王弼易學(xué)思想爲:“取義說”(得意忘象)、“一爻爲主說”、“爻變說”、“適時說”、“辯位說”等。①參閱朱伯崑先生《易學(xué)哲學(xué)史》上冊第四章《魏晉玄學(xué)派的易學(xué)哲學(xué)》第一節(jié)王弼《周易注》和《周易略例》,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6年,頁236—270。同樣,朱伯崑先生的這種分析梳理離不開邢璹的注釋,留有邢璹的深刻影子。朱伯崑先生對於王弼《周易略例》的分析梳理,離不開其易學(xué)範圍,可謂就易學(xué)而易學(xué)。

      可能出於對這樣的分析梳理的不滿意,余敦康先生在《漢宋易學(xué)解讀》一書中另闢新徑,認爲“王弼在這部著作中對《周易》的編纂體例、卦爻結(jié)構(gòu)及其哲學(xué)功能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猛烈抨擊了漢易的象數(shù)學(xué)的思維模式,爲義理派的新易學(xué)奠定了理論基礎(chǔ)”?;洞?,余敦康先生在其著作中對這種“義理派”的學(xué)說作了哲學(xué)上的分疏、解釋。②參閱余敦康先生的《漢宋易學(xué)解讀》上篇《漢代易學(xué)》附録王弼的《周易略例》,北京,華夏出版社,2006年,頁103—125。

      那麼,對《周易略例》的解釋,是不是還存在著別樣的途徑?因爲,按照一般學(xué)理來說,任何著作的產(chǎn)生,必定與其產(chǎn)生的時代存在著密切的關(guān)係,即理論學(xué)說與時代背景是可以相互批注的。王弼在《周易略例》中提到的若干看法、觀點必定是對當(dāng)時時代環(huán)境的總結(jié)與概括。時代背景也必定可以爲王弼《周易略例》中的若干看法、觀點作注腳的。

      以下讓我們舉若干例子爲其作注。故本文定名爲《〈周易略例〉的略例》。

      二 《周易略例》的略例

      本文敍述體例爲:先將王弼《周易略例》中的若干觀點、看法列出,然後舉時代事例爲其作注。因爲不是列出王弼的全部觀點,所以稱之爲“略”;舉時代事例印證其觀點、看法,所以稱之爲“例”,即“《周易略例》的略例”。

      1.治衆(zhòng)者,至寡者也。①邢璹注曰:“萬物是衆(zhòng),一是寡。衆(zhòng)不能治衆(zhòng),治衆(zhòng)者,至少以治之也?!睒怯盍蚁壬础兑住防斫忉尃?“衆(zhòng),就卦象而言,指六爻;泛言之,則指萬事萬物,百姓庶民。至寡,就卦象而言,指起主導(dǎo)作用的那一爻;泛言之,則指萬事萬物之總根,最高統(tǒng)治者。”《王弼集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頁591,592。

      東漢末年至魏晉,由於社會矛盾尖銳,伴隨著農(nóng)民起義的發(fā)生,中央掌控州、郡的能力進一步削弱,各地掌握各種資源的刺史、郡守紛紛擁兵自立,形成割據(jù)狀態(tài)。這些擅兵的軍事集團爲了利益互相混戰(zhàn)。先是宦官(如蹇碩、段珪等),與外戚(何進)的鬥爭;繼而掌控西北軍的董卓進京。龐雜的西北軍進京後“淫略婦女,剽擄資物,謂之‘搜牢’”;②《後漢書·董卓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頁2325。隨即袁紹聯(lián)合曹操起兵討伐董卓,董卓被王允所殺之後,董卓部將李傕、郭汜聯(lián)合發(fā)兵殺王允,並彼此間爲爭權(quán)奪利而互相殘殺,這些部將“放兵劫略,攻剽城邑”導(dǎo)致“人民飢困……相攻擊連月,死者萬數(shù)”。③《三國志·魏書·董卓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頁183。以後,曹操又以青州兵自立,與呂布、袁紹、袁術(shù)、劉備、孫權(quán)等軍事集團展開戰(zhàn)爭。

      軍事集團之間的混戰(zhàn)給社會帶來巨大的破壞?!度龂尽の簳の涞奂o》注引《魏書》說:“自遭荒亂,率乏糧穀。諸軍並起,無終歲之計,飢則寇略,飽則棄餘,瓦解流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shù)。袁紹之在河北,軍人仰食桑椹。袁術(shù)在江淮,取給蒲蠃。民人相食,州里蕭條?!薄度龂尽な駮は戎鱾鳌纷⒁队⑿塾洝酚终f:劉備“軍在廣陵,飢餓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①《三國志》卷一,頁14;卷三二,頁874。

      伴隨著軍閥混戰(zhàn)的是,當(dāng)時中原一帶還流傳著一種可怕的瘟疫,導(dǎo)致“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②《太平御覽》卷七四二引曹植《説疫氣》,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60年,頁3294下。社會處於分崩離析之際。

      對於諸多軍事集團混戰(zhàn)所帶來的社會苦難,王弼有所感受。作爲思想家的王弼首先想到的是要剷除“諸多”——只有剷除諸多不利於社會安定的集團,社會纔能太平安定。作爲哲學(xué)家的王弼又思辨地認爲要剷除“諸多”集團,絕對不能以“諸多”來剷除“諸多”,正所謂“存者不以存爲存”,“安者不以安爲安”。③王弼《老子指略》,《王弼集校釋》,頁197。剷除“諸多”的只能是它的反面:“至寡(少)”,也即王弼在《老子指略》中的說法,“不忘亡者存”,“不忘危者安”。這也如同《周易·繫辭下》說的那樣:“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雹堋吨芤渍x》卷八,十三經(jīng)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80年,頁88中。以此類推,“治多者”必定是“至寡(少)”。據(jù)此,王弼希望社會中能出現(xiàn)少數(shù)能人、強者、精英(至寡者)來治理、剷除“諸多”不利社會安定的集團。於是,王弼提出“治衆(zhòng)(多)者,至寡者也”的想法。⑤《周易略例·明彖》,《王弼集校釋》,頁591。

      對於“治衆(zhòng)(多)者,至寡(少)者”的想法,在當(dāng)時還成爲社會的共識。如《世說新語·識鑑》說:“曹公(操)少時見喬玄,玄謂曰:‘天下方亂,羣雄虎爭,撥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實亂世之英雄?!雹佟妒勒h新語箋疏》,頁382。換成《三國志》的說法是:“子(曹操)治世之能臣?!雹凇度龂尽肪硪唬?。在王弼他們看來只有少數(shù)(至寡)英雄纔能剷除諸多利益集團,纔能治理動亂的社會。

      王弼同時又將這種政治局面稱之爲“統(tǒng)之有宗,會之有元”。③王弼《周易略例·明彖》,頁591。樓宇烈先生解釋爲:“‘會’,合,亦即統(tǒng)制之意?!?,通‘原’,亦即‘宗’、‘主’之意?!表?93?!独献印に氖哒隆吠蹂觥吨嘎浴?“事有宗,而物有主。途雖殊,而其歸同也;慮雖百,而其致一也。”《王弼集校釋》,頁126。邢璹注:“統(tǒng)領(lǐng)之以宗主,會合之以元首?!表?93。而這種政治局面同樣又是當(dāng)時人們所期盼的,就連名士龐統(tǒng)名統(tǒng)字士元,互爲表裏的名與字(統(tǒng)、元)期盼著社會能“統(tǒng)之有宗,會之有元”。

      而“亂世之英雄”、“治世之能臣”的曹操確在這軍閥混戰(zhàn)中勝出。正如諸葛亮所說的那樣:“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shù)。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衆(zhòng)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爲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衆(zhòng),挾天子而令諸侯?!雹堋度龂尽な駮ぶT葛亮傳》,頁912。

      以弱勝強的曹操在這過程中(如官渡之戰(zhàn)前後),做到了如王弼《周易略例·明卦適變通爻》中說的那樣:“雖遠而可以動者,得其應(yīng)也;雖險而可以處者,得其時也;弱而不懼於敵者,得所據(jù)也;憂而不懼於亂者,得所附也;柔而不憂於斷者,得所御也。”⑤《周易略例》,頁6 0 4?!半m遠而可以動者……”下邢璹注:“上下雖遠,而動者有其應(yīng)?!陡铩妨ノ咫m遠,陰陽相應(yīng)。往者無咎也。雖險可以處者,得其時也?!缎琛飞狭雨幹希粦n入穴之兇,得其時也?!表? 0 6?!叭醵粦朱稊?者……”下樓宇烈先生解釋爲:“‘據(jù)’,位。‘得所據(jù)’,指得其位。‘附’,依附?!盟健?,指所依附者得當(dāng)?!毙檄q注:“《師》之六五,爲《師》之主。體是陰柔,禽來犯田,執(zhí)言往討,處得尊位,所以不懼也?!哆q》九五:‘嘉遯貞吉’,處遯之時,小人侵長,君子道消。逃遯於外,附著尊位率正,小人不敢爲亂也。”頁6 0 7?!叭岫粦n於斷者……”下邢璹注:“體雖柔弱,不憂斷,制良由柔御於陽,終得剛勝,則《噬嗑》六五:‘噬乾肉得黃金’之例?!表? 0 7。曹操將那些不利條件都轉(zhuǎn)化爲有利條件,最終完成“以弱爲強”、“挾天子而令諸侯”,所以諸葛亮說他“非惟天時,抑亦人謀”。

      相對於“衆(zhòng)多”的“至寡”,王弼又將此(至寡)理解爲“一”。①這“一”,如《老子·二十二章》說:“聖人抱一爲天下式?!薄独献印と耪隆酚终f:“侯王得一以爲天下貞?!薄独献拥赖陆?jīng)注》,《王弼集校釋》,頁56,106?!妒勒f新語·言語》中有一段說法是對此最好的注腳:“晉武帝始登祚,探策得‘一’……侍中裴楷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爲天下貞’?!表?1。這“一”的功能與上述一樣,“制天下之動者,貞夫一者也”,②《周易略例·明彖》,頁591。邢璹注:“天下之動,動則不能自制。制其動者,貞正之一者也?!独献印吩?‘王侯得一以爲天下貞’。然則一爲君體。君體合道動,是衆(zhòng)由一制也。制衆(zhòng)歸一,故靜爲躁君,安爲動主?!表?93。王弼注解爲:“不行者使行,不動者制動,是以重必爲輕根,靜必爲躁君也?!薄独献拥赖陆?jīng)注》二十六章,《王弼集校釋》,頁69?!肮首越y(tǒng)而尋之,物雖衆(zhòng),則知可以執(zhí)一御也”。③邢璹注:“統(tǒng)而推尋,萬物雖殊,一之以神道,百姓雖衆(zhòng),御之以君主也。”《王弼集校釋》,頁594。這裏的“一”即至寡,從字理層面理解爲“宗”(道)、“元”(無),從(社會)實際層面理解爲“君”(主)。

      這樣,這“至寡”、“宗”、“元”和“一”便被王弼處理成同一層面上的概念。這在王弼的《老子指略》中也有表現(xiàn):“明侯王孤寡之義,而從道一以宣其始?!惫鹿选⒑钔?、君主是可以治衆(zhòng)(多)、制動(蕩)、御雜(亂)的。在此基礎(chǔ)上,青年才俊王弼用哲學(xué)的語言來表述:“少者,多之所貴也;寡者,衆(zhòng)之所宗也?!雹堋吨芤茁岳っ麇琛?,邢璹注:“明至少(至寡)者多之所主?!薄锻蹂黾a尅?,頁591,595。

      有了這“至寡”、“宗”、“元”和“一”,王弼以爲可以“處璇璣以觀大運,則天地之動未足怪也;據(jù)會要以觀方來,則六合輻輳未足多也”。①《周易略例·明彖》,頁591。邢璹注:“天地雖大,睹之以璇璣;六合雖廣,據(jù)之以要會。天地之運,不足怪其大,六合輻輳,不足稱其多。”樓宇烈先生解釋爲:“‘會要’,綱領(lǐng),樞紐?!絹怼?,指即將到來的變化?!稀?、下、四方(東、南、西、北)稱六合,意指整個宇宙?!椵彙?,向中心聚集?!表?95。正可謂社會再亂也不可怕。換成另一說法是:“品制萬變,宗主存焉”,邢璹注:“品變積萬,存之在一”。

      這裏,王弼又將此與學(xué)理性質(zhì)的《周易》相聯(lián)繫。因爲《周易》的《易傳》中的《彖》正好有此功能。於是王弼作《周易略例·明彖》來表述上述的觀點:“夫彖者,何也?統(tǒng)論一卦之體,明其所由之主者也?!边@就是說,《彖》的功效就是總論一卦之意、斷定一卦之義。所以王弼斷言:“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即認爲看過《彖辭》,就能了解它的意思,掌握它的綱領(lǐng)。王弼認爲這是“以簡御繁”的關(guān)鍵:“繁而不憂亂,變而不憂惑,約以存博,簡以濟衆(zhòng),其唯《彖》乎?!雹凇吨芤茁岳っ麇琛?,頁591,592。另,“簡約”也就成爲魏晉社會崇尚的原則。表現(xiàn)在“清談”上,強調(diào)“清辭簡旨”,“以簡應(yīng)對之煩”……表現(xiàn)在“學(xué)問”上,強調(diào)“南人學(xué)問,清通簡要”。分見《世説新語箋疏》,頁498,100,216。王弼還煞有其事地闡述“衆(zhòng)多與至寡”即一與多的關(guān)係:“一卦五陽而一陰,則一 陰爲之主矣;五陰而一陽,則一陽爲之主矣”,③《周易略例·明彖》,頁591,邢璹注:“《同人》、《履》、《小畜》、《大有》之例是也?!比纭锻恕坟裕持辛碃戧庁?,所以王弼說:“(六)二爲同人之主”,即是說,《同人》卦的“和同於人”之卦義是由六二爻所決定的?!埃ㄒ回裕┪尻幎魂枺魂枲懼饕印?,邢璹注:“《師》、《比》、《謙》、《豫》、《復(fù)》、《剝》之例是也。”頁596。如《謙》卦,六爻中九三爻爲陽爻,所以王弼說(九三陽爻)爲“衆(zhòng)陰所宗,尊莫先焉”,即是說,《謙》卦的“勤勞謙虛”之卦義是由九三爻所決定的?!傲诚噱e,可舉一以明也”。④《周易略例·明彖》,頁591?!傲诚噱e”,指爻,爻位與陰陽,剛?cè)峄ハ嚅g的關(guān)係?!翱膳e一以明也”,指可舉出六爻中的起主導(dǎo)意義的一爻來確定其卦的意義。

      然而,這一切在我看來,王弼借《明彖》闡發(fā)的“衆(zhòng)多與至寡”即一與多的關(guān)係,其意向指向的還是他所處的魏晉社會,希望英雄、精英、能者(至寡)來治理這繁亂、動蕩的社會。這大概就是後人注意到的王弼著作中的“切人事,明義理”的部分。這就像皮錫瑞在《經(jīng)學(xué)通論》中所說的那樣:“孔子之易,重在明義理,切人事。漢末易道猥雜,卦氣、爻辰、納甲、飛伏、世應(yīng)之說,紛然並作,(王)弼乘其敝,掃而空之,頗有摧陷廓清之功。”①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頁25。

      如此,則將王弼的《周易略例》只當(dāng)成《周易》之體例來理解,可能是誤讀了《略例》,虧待了王弼。士大夫們均熟知的《周易》體例,王弼有必要喋喋不休地復(fù)述嗎?

      2.義茍在健,何必馬乎?類茍在順,何必牛乎?②《周易略例·明象》,頁609。原本乾卦(含義剛?。?,與馬(神彩俊?。?yīng);坤卦(含義柔順)與牛(神態(tài)柔順)對應(yīng)。在王弼看來,只要合乎剛健之含義的,就不必拘泥於馬這一具體的物象;只要合乎柔順之含義的,就不必拘泥於牛這一具體的物象。

      我們知道,在正常的社會下,倫理道德規(guī)範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必定一一對應(yīng),這就像“乾卦對應(yīng)馬,坤卦對應(yīng)?!币粯?,不容錯位。只有這樣,社會纔能維繫下去。

      然而,漢魏期間的動亂,導(dǎo)致一切錯位,按名士孔融說,“古者敦庬,善否不別,吏端刑清,政無過失”,“末世淩遲,風(fēng)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人”,“上失其道,民散久矣”。③《後漢書·孔融傳》,頁2266。這樣,導(dǎo)致社會政治倫理錯亂,不一致隨處可見?!妒勒f新語·言語》就說到這一事例:

      潁川太守髡陳仲弓(寔)??陀袉栐剑惣o):“府君何如?”元方曰:“高明之君也?!薄白阆录揖稳??”曰:“忠臣孝子也。”客曰:“《易》稱‘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④《世說新語箋疏》上卷上,頁59。這是說,“高明之君”不該“刑忠臣孝子”?,F(xiàn)在刑了則說明社會政治倫理發(fā)生了錯位,即“善惡顛倒”、“好壞錯位”。這用漢魏名士邊文禮(邊讓)的話來說是:“堯德未彰,是以賤民顛倒衣裳耳。”①《世說新語箋疏》上卷上,頁55。用魏晉名士阮籍的話來說:“天嘗在下,地嘗在上,反覆顛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動,山陷川起,雲(yún)散震壞,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擇地而行,趨步商羽?”②陳伯君《阮籍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頁165。

      社會政治倫理的錯位,導(dǎo)致士人言行放蕩。如路粹告孔融的罪狀是“不遵朝儀,禿巾微行,唐突宮掖。又前與白衣禰衡跌蕩放言,云‘父之於子,當(dāng)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爲情慾發(fā)耳。子之於母,亦復(fù)奚爲?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③《後漢書·孔融傳》,頁2278。

      這種社會倫理道德錯位下的言行,給人帶來的只能是驚愕。耳聞目染這一切的王弼在驚愕之餘,從他的知識體系中提取出《周易》,修正了他原有的《周易》知識,將原本一一對應(yīng)的“乾卦對應(yīng)馬,乾卦對應(yīng)?!斌牻?,提出:“義茍在健,何必馬乎?類茍在順,何必牛乎?”“何必坤乃爲?!保昂伪厍藸戱R”。言下之意,“乾不必對應(yīng)馬,坤不必對應(yīng)?!保瓤蓪?yīng)馬,也可對應(yīng)?;蚱渌?,坤既可對應(yīng)牛,也可對應(yīng)馬或其他。理論上的鬆動是爲了適應(yīng)現(xiàn)實上的變動,容忍現(xiàn)實中的怪事。原本儒家倫理中的父子、母子怎可比作父子是“情慾發(fā)耳”,母子是“寄物瓶中”的關(guān)係,現(xiàn)在既然理論上作了鬆動,那麼現(xiàn)實中也就不得不接受、容忍這樣的言行事實,並將這種道德變異比喻成“萬里長江,何能不千里一曲”。④《世說新語箋疏·任誕》說:“有人譏周僕射與親友言戲,穢雜無檢節(jié)。周曰:‘吾若萬里長江,何能不千里一曲?!表?42。

      漢魏動亂的社會激蕩世事多樣,奇事怪事層出不窮,所謂“魏晉風(fēng)度”即如此。層出不窮的奇事怪事又進一步衝擊人們原有的倫理道德,固執(zhí)於一一對應(yīng)的倫理事項也就難以維繫下去了。正所謂“禮豈爲我輩設(shè)也”。①《世說新語箋疏·任誕》說:“阮籍嫂嘗還家,籍見與別?;蜃I之。籍曰:‘禮豈爲我輩設(shè)也?’”頁731。於是,人們紛紛改換門庭,奉行寬容度大的無規(guī)定性理念——老子“貴元”理論,導(dǎo)致老莊思想在魏晉期間的流行。

      王弼還進一步修正他的《周易》思想。《周易》原本是這樣表述的:“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生於象”,“象生於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②《周易略例·明象》,頁609。這其中一一對應(yīng),環(huán)環(huán)相扣。而現(xiàn)在因政治倫理道德的錯位,必定不一一對應(yīng),於是出現(xiàn)了新事物、奇事理,接受、容忍新事物、奇事理,就必定要將這環(huán)環(huán)脫節(jié),一一鬆綁,化解之間的邏輯關(guān)係。這樣,也就有了王弼的“忘象”、“忘言”說,即“得意忘象”;反過來“得象忘意”也成立,即原本思想意識形態(tài)下不允許出現(xiàn)的言行,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每個人在這樣一種社會現(xiàn)象面前總得選擇:選擇原有意識形態(tài),排斥新現(xiàn)象,意味著與社會發(fā)展相脫節(jié),即“得意忘象”;選擇承認新現(xiàn)象,意味著與原有的意識形態(tài)相決裂,即“得象忘意”,跟上社會發(fā)展的步伐??傊?,不管是“得意忘象”還是“得象忘意”,不必一一對應(yīng)的狀況出現(xiàn),揭示了魏晉社會與以前社會的不一樣。

      比如,棗子原本對應(yīng)“食用”,現(xiàn)在卻可用來“塞鼻”。如“王敦初尚主,如廁,見漆箱盛乾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至盡”。③《世說新語箋疏·紕漏》,頁910。

      又如,原本是“欣悅則肥,憂慘而瘦”,現(xiàn)在“無所憂”卻非但不肥,反而“清瘦”。按魏晉名士周顗說來:“吾無所憂,直是清虛日來,滓穢日去耳。”①《世說新語箋疏·言語》,頁92。

      再如,名馬“的盧”害人,②《世說新語箋疏·德行》注引伯樂《相馬經(jīng)》曰:“馬白額入口至齒者,名曰‘榆雁’,一名‘的盧’。奴乘客死,主乘棄市,兇馬也?!表?3。但現(xiàn)在卻“救人”?!度龂尽な駮は戎鱾鳌放崴芍⒁妒勒Z》說:“備屯樊城,劉表禮焉,憚其爲人,不甚信用。曾請備宴會,蒯越、蔡瑁欲因會取備,備覺之,僞如廁,潛遁出。所乘馬名‘的盧’,騎‘的盧’走,墮襄陽城西檀溪水中,溺不得出。備急曰:‘的盧,今日厄矣,可努力?!谋R’乃一躍三丈,遂得過,乘桴渡河?!雹邸度龂尽肪砣?,頁876—877。

      還有,酒醉誤事,現(xiàn)在卻酒醉成事。《世說新語·任誕》說:“蘇峻亂,諸庾逃散。庾冰時爲吳郡,單身奔亡,民吏皆去,惟郡卒獨以小船載冰出錢塘口,蘧篨覆之。時峻賞募覓冰,屬所在搜檢甚急。卒捨船市渚,因飲酒醉還,舞棹向船曰:‘何處覓庾吳郡?此中便是?!蠡滩溃徊桓覄?。監(jiān)司見船小裝狹,謂卒狂醉,都不復(fù)疑。自送過淛江,寄山陰魏家,得免?!雹堋妒勒f新語箋疏·任誕》,頁745。

      再有,半夜雞鳴原本被認定爲不祥之兆,現(xiàn)在則被素有大志的劉琨、祖逖視爲“非惡聲也”。余嘉錫先生《世說新語箋疏·賞譽》注說:“《開元占經(jīng)》百十五引京房曰:‘雞夜半鳴,有軍?!衷?‘雞夜半鳴,流血滂沱。’蓋時人惡中夜雞鳴爲不祥。逖、琨素有大志,以兵起世亂,正英雄立功名之秋,故喜而相蹋。且曰:‘非惡聲也’?!雹荨妒勒f新語箋疏·賞譽》,頁446。

      諸如此類,均出現(xiàn)在不必一一對應(yīng)的社會狀況之下。如此,則可以作這樣的界定和概括:一一對應(yīng)(乾對應(yīng)馬,坤對應(yīng)牛),除了使社會規(guī)範、有章可循外,還必然導(dǎo)致社會僵化凝固;不必一一對應(yīng)(義茍在健,何必馬乎?類茍在順,何必牛乎?),除了使社會失去規(guī)範、無章可循外,倒還可以使社會豐富多彩。魏晉風(fēng)度的魅力亦表現(xiàn)在此。

      不必一一對應(yīng)的後果則是“無可無不可”?!妒勒f新語·言語》說到:“王中郎(王坦之)令伏玄度、習(xí)鑿齒論青、楚人物。臨成,以示韓康伯,康伯都無言。王曰:‘何故不言?’韓曰:‘無可無不可?!雹佟妒勒f新語箋疏·言語》,頁132—133。

      “無可無不可”的邏輯力量導(dǎo)致別樣的說法則是“什麼都是好的”,它的反面則是“什麼都是壞的”?!妒勒f新語·言語》劉孝標注引《司馬徽別傳》曰:“徽字德操,潁川陽翟人。有人倫鑑識,居荊州。知劉表性暗,必害善人,乃括囊不談議時人。有以人物問徽者,初不辨其高下,每輒言佳。其婦諫曰:‘人質(zhì)所疑,君宜辨論,而一皆言佳,豈人所以諮君之意乎!’徽曰:‘如君所言,亦復(fù)佳?!渫窦s遜遁如此?!雹凇妒勒f新語箋疏·言語》,頁67。什麼都是好的,不反映任何信息,實在是這種不必一一對應(yīng)的社會現(xiàn)象下的語言表現(xiàn)。至此,魏晉風(fēng)度的消極影響暴露無遺。

      王弼借《周易》中的卦爻著《周易略例·明爻通變》和《周易略例·明卦適變通爻》來言說魏晉社會的變化。但對於出自禮教家庭的名士王弼來說,其思想深處認爲社會儘管變化極大,但總有些穩(wěn)定不變的東西存在著。這在他的《明卦適變通爻》中就有表述:“吉兇有時,不可犯也;動靜有適,不可過也。”③《周易略例》,頁604。邢璹注:“時有吉兇,不可越分輕犯也。”“動靜適時,不可過越而動?!表?08?!皠犹煜拢瑴缇?,而不可危也;侮妻子,用顏色,而不可易也;故當(dāng)其列貴賤之時,其位不可犯也;遇其憂悔吝之時,其介不可慢也?!雹佟吨芤茁岳罚?04。邢璹注:“吉兇之始彰也,存乎微兆,悔吝纖介雖細,不可慢易而不慎也。”頁609。這“六不可”反映了王弼對封建社會穩(wěn)定的嚮往。

      3.用無常道,事無軌度。②《周易略例·明卦適變通爻》,頁604。它與“動靜屈伸,惟變所適”相聯(lián)繫。邢璹注:“卦既推移,道用無常;爻逐時變,故事無軌度。動出靜入,屈往伸來,惟變所適也。”頁606

      王弼所處的魏晉時期,社會從未真正消停過動亂?!稌x書·李重傳》說:“承魏氏凋弊之跡,人物播越,仕無常朝,人無定處……事體駁錯,與古不同。”③《晉書》卷四六,頁1309—1310。戰(zhàn)爭還導(dǎo)致“家無完堵,地罕包?!薄"堋端鍟肪矶陡咦婕o下》,頁35。如此社會,人之處世行事又怎會有“常道”、“軌度”?這社會又怎會有“典要”、“法制”及“度量”?所以,目睹耳聞這一切的王弼在《明爻通變》中總結(jié)說,“法制所不能齊,度量所不能均”,“巧歷(曆)不能定其算數(shù),聖明不能爲之典要”,⑤《周易略例》,頁597。在動亂的社會中,是難以產(chǎn)生“法制”和“度量”的。就是產(chǎn)生了所謂的“法制”和“度量”,也是難以消停這動亂的局面的,難以做到社會的“均和”和“齊一”。即使再聰明的人、再精密的(曆)法也是如此。對此,邢璹注:“萬物之情,動變多端,雖復(fù)巧歷(曆)聖明,不能定算其數(shù),制典法、立要會也”,“雖復(fù)法制度量,不能均齊詐僞長短也?!表?99。故曰“用無常道,事無軌度”。人也只能“動靜屈伸,惟變所適”,導(dǎo)致善變多元,巧僞多端。阮籍借《獼猴賦》說:“人面而獸心,性褊淺而干進兮”,“體多似而匪類,形乖殊而不純,外察慧而內(nèi)無度兮?!雹揸惒度罴Wⅰ?,頁44。王弼將此歸爲“情僞”,即變化無定。這樣,我們也就能理解王弼所說的:“合散屈伸,與體相乖。形躁好靜,質(zhì)柔愛剛,體與情反,質(zhì)與願違。”⑦《周易略例·明爻通變》,頁597。

      於是,社會的變化與人的變化處在互動中。社會急劇變化導(dǎo)致人之“情僞”產(chǎn)生,人之“情僞”,即善變多元,巧僞多端反過來使社會生態(tài)進一步變壞惡化。一部三國史就是人之計謀、權(quán)術(shù)的鬥爭史。

      處於魏晉社會急劇變化這一現(xiàn)實中的王弼,感受到這變化的深刻,他將此與學(xué)理中的“變化”相結(jié)合,找到了傳統(tǒng)文化中言說變化的《周易》,將《周易》卦爻變化作爲其載體,寫就成《周易略例·明爻通變》和《周易略例·明卦適變通爻》,①如《周易略例·明爻通變》說:“夫爻者,何也?言乎變者也?!表?97。又如《周易略例·明卦適變通爻》說:“爻者,適時之變者也。”“觀爻思變,變斯盡矣?!表?04。真正完成理論與現(xiàn)實的結(jié)合,也因此使我們能將時代現(xiàn)實與理論學(xué)說作相互批注,從而使我們領(lǐng)悟:對於《周易略例》,就不能將它僅僅作爲論述《周易》體例的文章來解讀。

      4.形躁好靜,質(zhì)柔愛剛。②《周易略例·明爻通變》,頁597。邢璹注:“故《歸妹》九四:‘歸妹愆期,遲歸有時?!捏w是震,是形躁也;愆期待時,是好靜也?!堵摹坟粤?‘武人爲於大君’,志剛也。《兌》體是陰,是質(zhì)柔也:志懷剛武,爲於大君,是愛剛也?!表?99。

      這大致是說,表現(xiàn)出來是躁動的,而其本性卻是好靜的;體質(zhì)雖然柔順,而其志向卻是剛健的。引申開來說,是指人之內(nèi)外表現(xiàn)不一致。

      這在魏晉人物中就有例證。如袁紹,《三國志·魏書·袁紹傳》說:“紹外寬雅有局度,憂喜不形於色,而內(nèi)多忌害?!庇秩鐒⒈恚度龂尽の簳⒈韨鳌氛f:“表雖外貌儒雅,而心多疑忌?!雹邸度龂尽肪砹?01,213。這也就是上文提到的動亂之際的魏晉人的善變多元,巧僞多端。

      這種“形躁好靜,質(zhì)柔愛剛”的多元性格在東晉名士郗鑒身上也有表現(xiàn)?!妒勒f新語·品藻》說:卞壼云:“郗公體中有三反:方於事上,好下佞己,一反;治身清貞,大修計校,二反;自好讀書,憎人學(xué)問,三反?!睂Υ?,劉孝標注曰:“按太尉劉寔論王肅:方於事上,好下佞己;性嗜榮貴,不求茍合;治身不穢,尤惜財物。王、郗志性,儻亦同乎?!雹佟妒勒f新語箋疏·品藻》,頁517。

      5.合散屈伸,與體相乖。②《周易略例·明爻通變》,頁597。邢璹注:“《萃》卦六二:‘引吉無咎。’《萃》之爲體,貴相從就。六二志在靜退,不欲相就。人之多僻,己獨處正,其體雖合,志則不同,故曰‘合散’。《乾》之初九:‘潛龍勿用?!蹙派黼m潛屈,情無憂悶,其志則申,故曰‘屈伸’?!表?98。朱伯崑先生在《易學(xué)哲學(xué)史》上冊第四章第一節(jié)王弼《周易注》和《周易略例》中解釋說:“‘合散屈伸’,指爻義的變化,有合有散,有屈有伸?!w’,指一卦之體,即卦義。王弼認爲,爻義的變化,有時同其卦義相乖背。按邢璹注,如《萃》卦,兌上坤下,此卦之體,上悅下順,乃合順聚會之義??墒牵侈o說:‘引吉無咎?!耸钦f,六二爻居下卦坤體之中位,而又當(dāng)位,雖處聚會之體,但不願隨順別人,己獨處正,人雖多僻,而志在靜退。此即合中有散,與衆(zhòng)不同,所以說‘與體相乖’。又如,《乾》卦初九爻辭說:‘潛龍勿用?!钦f,‘潛龍勿用’,乃處於潛屈之時,可是並不因此而動搖自己的志向,按王弼的觀點,即屈中有伸,此亦是‘與體相乖’之義?!表?55—256。

      按朱伯崑先生解釋:“體”爲卦體,即“卦義”;“合散屈伸”是指爻義之變化——“有合有散,有屈有伸”。如《萃》卦之義爲聚合,但《萃》之六二爻卻志在靜退,不欲相就,與衆(zhòng)相異,此謂“合中有散”。這說明一卦體(卦義)“有合有散,有屈有伸”之(爻)變化。引申開來說:一之本體,並不單一、純粹,它融“合散”、“屈伸”(多元)於一體,類似平時說的“一之雜多”。以此指向魏晉人物,也即表現(xiàn)多元多重,可融儉嗇、汰侈於一身(如殷仲堪),也可集貪、廉於一體(如王戎)。

      又如殷仲堪,《世說新語·德行》說:“殷仲堪既爲荊州,值水儉,食常五盌盤,外無餘肴。飯粒脫落盤席間,輒拾以噉之?!雹佟妒勒f新語箋疏·德行》,頁42。如此儉嗇。然而,《晉書·殷仲堪傳》卻又說:“仲堪少奉天師道,又精心事神,不吝財賄。”②《晉書·殷仲堪傳》,頁2199。又是如此汰侈。所以余嘉錫先生說:殷仲堪“儉於自奉而侈於事神”。③《世說新語箋疏·德行》,頁43。正是集儉嗇與汰侈於一身。對於這種融多元(儉與侈)於一體自身,殷仲堪自己也認可,說:“乃得可盡,何必相同?”④《世說新語箋疏·文學(xué)》,頁241。認爲事體、物性並非單一、純粹,《齊物》未必真“齊物”,按王弼說來是“體質(zhì)不必齊”。

      又如王戎,《世說新語·德行》說:“王戎父渾有令名,官至涼州刺史。渾薨,所歷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數(shù)百萬,戎悉不受?!雹荨妒勒f新語箋疏·德行》,頁23。其形象清廉得可愛。《世說新語·儉嗇》又說:“司徒王戎,既貴且富,區(qū)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屬,洛下無比。契疏鞅掌,每與夫人燭下散籌算計?!眲⑿俗⒁稌x陽秋》說:“戎多殖財賄,常若不足?!雹蕖妒勒f新語箋疏·儉嗇》,頁873,874。其形象又貪婪得可憎。正是集貪、廉於一體。

      這種集諸多如貪與廉、儉與侈等於一體自身,在當(dāng)時還成爲名士們的共識,表現(xiàn)在品評、賞譽人物時就是如此。如《世說新語·品藻》說:“顧劭嘗與龐士元宿語,問曰:‘聞子名知人,吾與足下孰愈?’曰:‘陶冶世俗,與時浮沈,吾不如子;論王霸之餘策,覽倚仗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長?!雹摺妒勒f新語箋疏·品藻》,頁502。言下之意,龐統(tǒng)(龐士元)認爲自己能集世俗浮沉與王霸倚仗於一體。

      《世說新語·品藻》又說:“明帝(司馬昭)問謝鯤:‘君自謂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雹佟妒勒f新語箋疏·品藻》,頁513。言下之意,謝鯤認爲自己既能穿朝服出入朝廷,也能脫朝服隱於山林(一丘一壑)。

      《世說新語·品藻》還說:“明帝問周伯仁(周顗):‘卿自謂何如庾元規(guī)(庾亮)?’對曰:‘蕭條方外,亮不如臣;從容廊廟,臣不如亮?!雹凇妒勒f新語箋疏·品藻》,頁516。言下之意,周顗能集蕭條方外(隱居)與從容廊廟(從政)於一身。

      “融多元於一體自身”的魏晉說法則是“兼有諸人之美”。如《世說新語·品藻》說:“時人道阮思曠(阮裕):‘骨氣不及右軍(王羲之),簡秀不如真長(劉惔),韶潤不如仲祖(王濛),思致不如淵源(殷浩),而兼有諸人之美?!雹邸妒勒f新語箋疏·品藻》,頁519—520。

      又因爲“融諸多於一體自身”,所以東阿王曹植能將“融多元於一體”的大豆分解爲“豆、豆豉、豆秸”等而作成七步詩:“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爲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④《世說新語箋疏·文學(xué)》,頁244。

      6.體與情反,質(zhì)與願違。⑤《周易略例·明爻通變》,頁597。對於“體與情反”,朱伯崑先生接邢璹的話頭說:“《歸妹》卦,震上兌下,上動下悅,其卦體爲悅而動??墒蔷潘呢侈o說:‘歸妹愆期,遲歸有時’……是說,靜待婚期的到來,此即‘體與情反’?!睂丁百|(zhì)與願違”,朱伯崑先生同樣接邢璹的話來說:“《履》卦,乾上兌下,按《彖》文義爲‘柔履剛’,乾爲剛,兌爲柔。可是六三爻辭說:‘武人爲於大君?!尤醿吨w,其志又在剛武。此即‘質(zhì)與願違’?!薄兑讓W(xué)哲學(xué)史》,頁256。

      此句大致是說,事體的本來與結(jié)果相反、相違?!度龂尽の簳の涞奂o》注引《魏書》曰:“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謀誅閹官,反爲所害?!雹佟度龂尽肪硪唬?。這是說,靈帝建寧元年(168),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原本密謀誅殺閹官曹節(jié)、王甫等,不料密謀洩露,結(jié)果陳蕃被執(zhí),死於獄中,竇武兵敗自殺,整個東漢末期就是一個士大夫官僚、外戚、宦官不斷相互鬥爭、謀殺、擅政的時期。這就是“體與情反,質(zhì)與願違”。

      這種情形,與王弼的下一說法相似。

      7.一時之制,可反而用也;一時之吉,可反而兇也。②《周易略例·明卦適變通爻》,頁604。邢璹注:“一時有《大畜》之制,反有天衢之用。一時有《豐》亨之用,反有羈旅之兇也?!睒怯盍蚁壬f:“‘制’,止。此句意爲,‘制’與‘用’,‘吉’與‘兇’,發(fā)展到一定時候會互相轉(zhuǎn)化。如椆《大畜》,從整個卦講是大止(制)之時,然而發(fā)展到上六,則變爲‘天之衢’,大通?!秩鐥帧敦S》,……可是發(fā)展到它的反面椬《旅》,則有羈旅之兇?!表?05。

      《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說:“會靈帝崩,太子即位,太后臨朝。大將軍何進與袁紹謀誅宦官,太后不聽。進乃召董卓,欲以脅太后,卓未至而進見殺。卓到,廢帝爲弘農(nóng)王而立獻帝,京都大亂。”③《三國志》卷一,頁5。這就是一時以爲不錯的善的好的主意(召董卓進京),結(jié)果卻是惡的兇的(京城大亂)。所以王弼說是:“一時之制,可反而用也;一時之吉,可反而兇也。”對此,還是曹操認識清晰、正確,聞?wù)俣窟M京而“笑之曰:‘閹豎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當(dāng)假之權(quán)寵,使至於此。既治其罪,當(dāng)誅元惡,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將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雹堋度龂尽肪硪慌嶙⒁段褐尽?,頁5。

      魏晉時期就是這樣的活劇不斷上演。如三國建安十六年(211),益州劉璋原想引劉備入蜀來穩(wěn)定益州政局及消滅五斗米道的張魯,結(jié)果非但沒有達到原來的目的,反而被劉備獲取了益州,劉璋自己做了劉備的俘虜。這正是“可反而用也”,“可反而兇也”。

      西晉“八王之亂”之際,諸王在混戰(zhàn)中皆利用少數(shù)民族的貴族來爲自己服務(wù),但結(jié)果往往是“反而用”,“反而兇”。如成都王司馬穎引匈奴劉淵爲外援,於是匈奴貴族長驅(qū)入鄴;東瀛公司馬騰引烏桓羯襲司馬穎,於是烏桓長驅(qū)入塞;幽州刺史王浚召遼西鮮卑攻鄴,“鮮卑大掠婦女,浚命敢有挾藏者斬,於是沉於易水者八千人,黔庶荼毒,自此始也”。①《晉書·王沈傳子浚》,頁1147。中原大地成了匈奴、鮮卑貴族的統(tǒng)治世界。魏晉南北朝時期不斷上演著“反而用”,“反而兇”的活劇。

      8.近不必比,遠不必乖。②《周易略例·明爻通變》,頁597。樓宇烈先生說:“‘比’,親?!浴?,離。邢璹注‘近爻不必親比,遠爻不必乖離?!锻汀妨⒊蹙咆畴m相近,守貞不從;九五雖遠,十年乃字,此例是也’?!蓖蹂鲎ⅰ吨芤住ね拓浴妨憽爸驹诤跷澹粡撵冻酢?。故“六二”與“初九”,爻“近不必比”;而“六二”與“九五”,則爻“遠不必乖”?!锻蹂黾a尅ぶ芤鬃ⅰ?,頁235。

      這是說,靠得近的、關(guān)係密切的,卻未必相親相助;離得遠的、關(guān)係不密切的,卻未必相背相惡。《三國志·蜀書·劉封傳》說:“自關(guān)羽圍樊城、襄陽,連呼(劉)封、(孟)達,令發(fā)兵自助。封、達辭以山郡初附,未可動搖,不承羽命?!边@就是說,同屬一個利益集團,且相互間關(guān)係密切的劉備義子劉封,對處於危急時刻的關(guān)羽就是不施援手——“近不必比”。而劉封也因不救關(guān)羽,受先主劉備的責(zé)怪,加之“諸葛亮慮封剛猛,易世之後終難制御,勸先主因此除之。於是賜封死,使自裁”。③《三國志》卷四〇,頁991,994?!氨取背凇吨芤住分杏刑囟ǖ暮x外(如一卦六爻之比爲:初、二爲比,二、三爲比,三、四爲比,四、五爲比,五、上爲比。逐爻相連並列者爲“比”)?!氨取痹趥鹘y(tǒng)文化中還有“比較”的意思。如《世說新語·品藻》說:“正始中,人士比論,以五荀方五陳:荀淑方陳寔,荀靖方陳諶……”“方”爲“比”,引申爲“比方”,有“比如、比喻”之意。頁505?!镀吩濉酚终f:“王夷甫(王衍)以王東海(王承)比樂令(樂廣),故王中郎(王坦之)作碑云:‘當(dāng)時標榜,爲樂廣之儷’。”頁510。

      這種“近不必比,遠不必乖”,在魏晉時期還有表現(xiàn)。如《世說新語·黜免》說:“桓公(溫)坐有參軍椅(掎)烝薤,不時解,共食者又不助,而椅終不放,舉坐皆笑?;腹?‘同盤尚不相助,況復(fù)危難乎!’敕令免官?!雹佟妒勒f新語箋釋·黜免》,頁866。這是說,同類一桌人同盤共食,某人用筷子挾?。ㄞ幔┦澄镉欣щy時,其他人也不相助,桓溫看不過去,發(fā)出“同盤尚不相助,況復(fù)危難乎”這樣的感嘆,可謂與“近不必比”同調(diào)。

      同樣,對於“遠不必乖”,《世說新語·識鑑》說:“郗超與謝玄不善。符堅將問晉鼎,既已狼噬梁、岐,又虎視淮陰矣。於時朝議遣(謝)玄北討,人間頗有異同之論。惟(郗)超曰:‘是必濟事。吾昔嘗與共在桓宣武府,見使才皆盡,雖履屐之間,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勳。’元功既舉,時人咸嘆超之先覺,又重其不以愛憎匿善?!雹凇妒勒f新語箋疏·識鑑》,頁403—404。這是說,郗超和謝玄關(guān)係不好(或許與他們父輩的恩怨有關(guān)),離得很遠,郗超完全可以借桓溫之手殺謝玄,但在謝玄北伐之際,郗超表現(xiàn)並不背乖,力排衆(zhòng)議,促謝玄北伐,成就其肥水戰(zhàn)爭之勝利,有“遠不必乖”意味。

      9.應(yīng)者,同志之象也。

      此語邢璹注解得很通俗:“得應(yīng)則志同相和?!雹邸吨芤茁岳っ髫赃m變通爻》,頁604,606。以史證之:“顧榮在洛陽,嘗應(yīng)人請,覺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輟己施焉。同坐嗤之。榮曰:‘豈有終日執(zhí)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後遭亂渡江,每經(jīng)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問其所以,乃受炙人也?!雹堋妒勒f新語箋疏·德行》,頁25—26。對此,顧榮“乃悟而嘆曰:‘一餐之惠,恩今不忘,古人豈虛言哉!’”⑤《世說新語箋疏·德行》注引《文士傳》,頁26。也可謂“志同相和而得應(yīng)也”。

      《周易》中的“應(yīng)”,如具體說來,這“應(yīng)”必與“位”相聯(lián)繫。我們知道,與一卦六爻相對稱的是“六位”:初、二、三、四、五、上。所以王弼說:“位者,爻所處之象也?!庇辛诉@“六位”,處“六位”之上的“爻”就有了相對應(yīng)的關(guān)係,其中“初、四相對應(yīng),二、五相對應(yīng),三、上相對應(yīng)”。對應(yīng)之爻爲一陰一陽(不同類)則交感相應(yīng),對應(yīng)之爻均爲陽或均爲陰(同類)則無感應(yīng)。也正因爲處於這樣一種“爻相應(yīng)”(初、四,二、五,三、上),所以王弼說“應(yīng)”(就空間而言)是“高下不必均”。①《周易略例·明爻通變》,頁597。邢璹注曰:“初四,二五,三上,同聲相應(yīng),不必均高下?!表?00。又因爲一卦六爻融時空於一體(初指時間,以概其終;上指空間,以括其下),所以“高下不必均”也必然隱含著(就時間而言)“遠近不必均”這一點。所以王弼說“雖遠而可以動者,得其應(yīng)也”。②《周易略例·明卦適變通爻》,頁604。邢璹注:“上下雖遠,而動者有其應(yīng)?!陡铩妨ノ咫m遠,陰陽相應(yīng),往者無咎也?!表?06?!半m後而敢爲之先者,應(yīng)其始也”。③《周易略例·明卦適變通爻》,頁604。邢璹注:“初爻處下,有應(yīng)於四者,即是體後而敢爲之先,則《泰》之初九:‘拔茅茹以其彙,征吉’之例是也?!表?07。

      如此,這“應(yīng)”必定是在不同時空上的“應(yīng)”。以此對照上述例證:“顧榮在洛陽”與“後遭亂渡江”是不同的時空,卻得到互相照應(yīng)(顧榮施烤肉給炙者,受肉者——炙者後幫助顧榮渡江:志同相和),且又是不同類之間(顧榮爲尊者,炙者爲卑者)的“應(yīng)”。④“應(yīng)”,於常人處還有“報應(yīng)”之義?!妒勒f新語·德行》說:“吳郡陳遺,家至孝。母好食鐺底焦飯,遺作郡主簿,恒裝一囊,每煮食,輒貯録焦飯,歸以遺母。後值孫恩賊出吳郡,袁府君即日便征。遺已聚斂得數(shù)斗焦飯,未展歸家,遂帶以從軍。戰(zhàn)於滬瀆,敗,軍人潰散,逃走山澤,皆多饑死,遺獨以焦飯得活。時人以爲純孝之報也。”頁49。

      (本文作者係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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