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fēng)獨自涼

對于喜愛伊朗電影的影迷來說，賈法·帕納西的名字并不陌生。他在處女作《白氣球》（1995）當中顯露的才華令人傾倒，在我看來，影片超越了《櫻桃的滋味》《小鞋子》《黑板》《我在伊朗長大》《一次別離》等伊朗名片，代表了伊朗電影的最高水平。

伊朗電影屢獲國際電影大獎，無外乎宗教對于誠信、善良的正面作用，充滿神性和堅實細節(jié)的凡人小事，深邃的哲學(xué)感悟和人性洞察;而《白氣球》獨超眾類，璀璨奪目——伊朗電影一直努力營造的人性善良、宗教教化人心的神話，在片中像白氣球一樣破滅。

丟錢的女孩遭遇各色人等，找錢的過程一波三折，可愛的女孩清水出芙蓉，一笑一顰牽動著觀眾的心弦。在賣氣球的異國少年的幫助下，錢終于找回來了。初看，這又是一個飽含淚水和人性善良的兒童故事——面對伊朗嚴苛的審查體系，帕納西顯示出骨子里的反叛和強悍：這一切看上去很美，但只是“看上去”而已。

異國少年非常開心，很快一臉茫然。天真、質(zhì)樸而又殘忍、不知感恩的小兄妹，回馬槍殺得蕩氣回腸，觀眾以為這一次至少有一聲謝謝，但再次留下無情的背影，只剩失落、孤獨的白氣球。

這一豹尾超越《第三人》《迷霧》，堪比《途中的檢查》《復(fù)仇在我》《殺人回憶》這樣以結(jié)尾撼人的名片。真是天才導(dǎo)演。孩子象征民眾，而民眾并不總是無辜的。

宗教也好，無神論也罷，都不能離開自由民主憲政的公民教育和民主手段的訓(xùn)練。沃爾特·李普曼1922年即發(fā)出警告：大眾絕對無知者的比例遠比我們想象中的大，這些人是精神上的兒童或野蠻人，是煽動者的天然獵物。

帕納西聲明：“我從不審查自己，我不做任何妥協(xié)。如果你審查自己，這是很危險的，比政府審查你更危險?！毙旁账寡浴?000年，帕納西導(dǎo)演的《生命的圓圈》聚焦男權(quán)、宗教社會對女性的歧視和迫害，觸怒伊朗當局，被禁止拍片;處于軟禁狀態(tài)的他，又以《出租車》贏得今年柏林電影節(jié)金熊大獎。

德黑蘭的街頭，奔馳著一輛非常普通的黃色出租車，但它的司機非同尋常，正是大名鼎鼎的帕納西（自編自導(dǎo)自演）。這不止是電影，更是一曲勵志的戰(zhàn)歌：無論條件怎樣困苦，都無法阻止藝術(shù)家進行偉大的創(chuàng)作。

“處死小偷能否震懾潛在的犯罪分子？兩名乘客為此發(fā)生激烈的爭論。最近有人因詐騙被判處死刑，詐騙因此減少了嗎？我們是世界上除中國以外死刑犯最多的國家，但犯罪少了嗎？并沒有！”

影片場景單一，但并不單調(diào)、乏味。出租車本身是社會的一面鏡子，伊朗社會的各色人等引發(fā)的各種問題，被安排得錯落有致，充滿黑色幽默，顯示出導(dǎo)演雄厚的實力。跟帕納西一起坐出租，當然少不了導(dǎo)演最關(guān)心的女權(quán)話題。遭遇車禍的丈夫，昏迷之際，仍不忘留下電子遺囑，要求將個人的所有財產(chǎn)留給妻子，否則，她只能得到幾只雞，流落街頭。伊朗婦女的社會地位由此可見一斑。律師抱怨，伊朗女性僅因到球場看球即遭逮捕，這也正是帕納西在《越位》（2006）中表現(xiàn)的主題。

最大的驚喜來自帕納西的侄女，一位喝冰咖啡的大家閨秀，聰明伶俐，非常可愛：“老師讓我們用一個月的時間拍一部短片，為了讓影片能夠發(fā)行，女性務(wù)必佩戴面紗，男女不得有任何接觸，不能表現(xiàn)悲慘的生活，以及暴力的鏡頭，正派角色禁止打領(lǐng)帶。”如此幼小的年齡，就要在創(chuàng)作上受到如此嚴厲的約束，不由讓人擔(dān)心伊朗電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