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陣的秩（中篇小說）

俞禮云，安徽天長人，魯迅文學院第七期作家班學員，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1983年起在《青春》《清明》《飛天》《解放軍文藝》《萌芽》《安徽文學》等報刊發(fā)表文學作品近60萬字，部分作品被《小說月報》等報刊轉(zhuǎn)載。

一

最終將馬桿腦殼上逼出一層細汗來的，是兒子芽尖。

暑假才開始，老婆小茶就開始和馬桿“結(jié)皺”，本是后街女孩一樣妖嬈的身子突然間像長滿了刺，對馬桿橫挑鼻子豎挑眼，從早到晚絮絮叨叨，喋喋不休，顛來倒去就一個中心思想：馬桿必須趕快找到關(guān)系，讓即將升到市實驗中學讀初中的兒子芽尖分個好班。早晨講，中午講，晚上還講，脫了衣服上了床繼續(xù)講，嗡嗡嚶嚶。在這悶熱汗?jié)竦南娜绽?，馬桿感覺整天有一顆紅頭綠身的胖大蒼蠅始終盤旋在耳邊，打也打不著，趕也趕不走，弄得馬桿的心緒比頭發(fā)還要亂。小茶開始還只是嘴上說說，馬桿口訥，講不過她，只得“麻”了臉，帶聽不聽，有時看她越說越“脫天”，便蓄力予以一擊。馬桿說：“成績的好壞不在于分到什么班，而是取決于自身努力，一個裁縫的一堆學生里為什么能出來個好廚師？自己搞出來的嘛。” 這樣的話無異于火上澆油，讓小茶身上后街女孩的潑辣更加的沸騰：“你把一條‘螺螄混’養(yǎng)到糞坑里，它分分秒秒都在拼命努力，你告訴我，它什么時候能長成大魚？”馬桿認為小茶完全是不講理，是較勁，便不再理她;這就更是涉及到態(tài)度的大問題了，是一種嚴重的蔑視，逼得小茶不得不再次升級。盛飯、端菜、洗碗，動作力度明顯加大，馬桿耳朵里不斷傳來碗、筷、鏟、勺嘩嘩啦啦的聲音，且一言一行里明顯帶著不上路子的蠻，讓馬桿在炎熱的夏季里明顯感受到女人發(fā)犟后的那種不可理喻。而且其后遺癥日益顯露，廚房的水池里開始有成堆未洗的鍋、碗、杯、盤發(fā)著異味，衛(wèi)生間里的水盆里泡著的衣服一整天無人問津，沙發(fā)上、地板上來歷不明的雜物攪得人心火不斷往外竄，茶幾上一堆紫葡萄皮上趴著一窩蒼蠅集體愜意地搓著細腿，不時發(fā)出“嗡嗡”的呻吟……而且，隨著局勢的惡化，小茶似手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和馬桿對話的小門，一整天冷冷的對馬桿無一點聲音和表情，這很讓平時在家里一切都依賴小茶的馬桿無所適從。特別是到了晚上上床該“做”的時候，小茶也一反以前后街女孩的如饑似渴，表現(xiàn)出冷漠的態(tài)勢。馬桿深知她的軟肋，滿有把握地從她身上關(guān)鍵部位開始突破。馬桿一如既往地極盡流氓和體貼，亦柔亦癢地將小茶步步引向深入，小茶也似乎漸漸入港……誰料待馬桿暗暗得意，雄赳赳地進入實質(zhì)性階段時，小茶果斷而又堅決地用右手的手背對著馬桿的關(guān)鍵部位短促而有力地“索”了一下，然后和毯側(cè)過身去，馬桿渾身提滿的氣“咝”的一下全泄了。黑暗里有低低的聲音冷冷的傳過來：“不把芽尖分班的事落實好，你就不要做這個大頭夢！”

小茶的這句話等于把前面多日積聚的一切重新聚攏成了一大團壓力，并且明確而不可回避地壓在了馬桿的肩上。

不過，如果認為這樣就拿住了馬桿，那你小茶可就看錯人了。小茶床上那設(shè)計感十分明顯的無情一“索”，比假如一開始就堅決拒絕的傷害更深更重更傷人，但倒刺激了馬桿的倔！ 不讓馬桿“做”可以，讓馬桿按照你小茶的安排，哈下身子去找關(guān)系，你小茶的如意算盤應該是撥錯了珠子。

哀莫大于心死。一“索”之后，馬桿終于覺得不再虧欠小茶了，索性不管不顧地癱倒在地，背對小茶，睡得比往常任何一個晚上都香甜而踏實，任小茶在一旁的黑暗里無聲地抽泣……

最終，把馬桿腦殼上逼出密密一層細汗來的是兒子芽尖。

令馬桿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他和小茶躺在床上繼續(xù)進行著誰也不理誰的冷戰(zhàn)的時刻，暑假里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芽尖罕見地出現(xiàn)在他們的床前，對一橫一豎斜蜷在大床上的爸爸和媽媽冷眼掃過一遍之后，便翕動著剛冒出茸毛胡的嘴唇，對著半空里空洞地說：“如果分不到好班不勉強你們，我和他們出去打工你們不會攔著我吧？”便不再多說一句話，轉(zhuǎn)身離開，同時他的手機鈴聲很配合地響起美妙的歌聲：“套馬桿的漢子，威武雄壯……”

和小茶較勁正酣的馬桿猛地坐起，腦殼上忽地冒出一層密密的細汗，并且很快的聚結(jié)成珠，沿著馬桿瘦削的腮滾落下來。

馬桿覺得這個夏天熱得實在是有點離譜了。

二

說實話，從馬桿來講，關(guān)于芽尖分班的事，他比小茶還要焦慮、著急。在這個家里，富貴貧窮，生老病死，有什么事能大過芽尖的成長成才？怎樣成長成才，得先看成績！從開始上學那天起，芽尖的成績一直是整個家庭事務的重中之重，是馬桿和小茶生活的中心之中心。對于分班的利害馬桿也是想得很細很深的：這初中分了班，一上就是三年，市實驗中學一個年級30個平行班，老師有優(yōu)劣，學生有好壞，分到好班，為三年以后順利考上高中打了基礎(chǔ)，分到差班，別說考高中，能不能順利上完初中都難以預料，后果簡直是不堪設(shè)想！不堪設(shè)想??！而要想真正的分到如意的班，空口無憑，必須得有過硬的關(guān)系才行。

對此，同事鉤子有爐火純青的見解。一向喜歡“將傳統(tǒng)的底線再往下移一寸”的鉤子在游戲軟件開發(fā)上是獨樹一幟的高手，但對市面上的人情世故同樣見解獨到。他總是標志性用一根手指彎成鉤子，撓著腮幫子，再正一正頭上戴著的一頂綠帽子，從自己最喜歡的高等數(shù)學談起：“還記不記得矩陣中的秩？”

馬桿似乎學過，但依稀記得應該是十分久遠的事了。鉤子顯然對此耳熟能詳：“線性代數(shù)中，矩陣中的任意一個r階子式不為0，且任意的r+1階子式為0，則階數(shù)r就叫作該矩陣的秩。”見馬桿對此現(xiàn)出茫然的神色，鉤子喜歡賣弄的饞癮瞬間膨脹起來，“一個矩陣A的列秩是A的線性獨立的縱列的極大數(shù)目。類似的，行秩是A的線性無關(guān)的橫行的極大數(shù)目。如果把矩陣看成一個個行向量或者列向量，秩就是這些行向量或者列向量的秩，也就是極大無關(guān)組中所含向量的個數(shù)?！?/p>

“說人話！”見鉤子說的離自己越來越遠，讓自己接近了無地自容，馬桿實在忍無可忍，斷然喝止。

“對不起，忘了你高考時數(shù)學沒及格?！鞭陕渫犟R桿，心滿意足的鉤子總算說起正經(jīng)話來，“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社會這個矩陣中，每天面對縱橫交錯的關(guān)系，所以必須在行向量和列向量上找到秩的最佳狀態(tài)。這說的是一個人在這個社會里對一生的規(guī)劃和發(fā)展。但具體到找關(guān)系辦事，就比較簡單，其最佳狀態(tài)是雙邊互換。你幫我調(diào)動一個好友，我?guī)湍闾岚我幻劣H;你幫我承攬一個工程，我?guī)湍隳玫揭粋€大標的采購……一句話，你要想通過找關(guān)系辦成事，首先看你有沒有互換的資源和資本？”

馬桿當然沒有。不過，馬桿同時認為，凡事皆有律數(shù)。芽尖上市實驗中學分什么班，人家學校是有規(guī)矩的。那么多學生牽扯著那么多家庭，背后又牽扯了那么多的人，全都在瞪著大眼睛盯著，怎么可能找找關(guān)系就改了規(guī)矩呢？小城就這么大，人與人之間勾搭連環(huán)，要談找人，誰都能同學朋友親戚熟人的無限聯(lián)系起來，弄出錯綜復雜沒完沒了的關(guān)系，如果這些關(guān)系都有用，那市實驗中學新生分班這個事不是全沒了規(guī)矩，全亂了套了？

當然，馬桿之所以這樣分析，主要是他確實找不到什么關(guān)系。馬桿大學畢業(yè)后，在小城工業(yè)園區(qū)一家企業(yè)上班，雖然在技術(shù)部擔綱開發(fā)，號稱工程師，但實質(zhì)上是小工人一個。龍結(jié)天朋，鼠交洞友。馬桿這樣的層次和他能正常來往的同事、朋友、親戚、同學、熟人全都生活在窮街陋巷，有點出息的自有他們另外的圈子，不會正眼瞄他一下。就馬桿這個市井層面圈子的文化，平時除了湊一塊喝杯把小酒，摔兩把撲克，沒什么可交換的;最常交換的不過是和美女開開玩笑：“我請你吃飯，你請我睡覺……”彼此之間一眼洞穿，知根知底，誰身上都沒一點硬茬，拿什么去和人家互換呢？

“謬矣，謬矣?！便^子對馬桿的灰心喪氣進行了重復的否定之否定之否定，再次用一根手指做成鉤子的形狀，舒服地撓了撓腮幫子說：“沒有雙邊互換，你可以單邊發(fā)動哎！火到豬頭會爛，功到自然能成噻?！?/p>

你以為單邊發(fā)動是沒有條件的？撇開需要壞一些鈔票按下不表，你從基地發(fā)出一串電波，總得有收音機接收了才能發(fā)出聲音，現(xiàn)在關(guān)于分班的關(guān)鍵，馬桿一概不知，捧著一大砣金錠沒地方送啊。

但局勢的發(fā)展似乎不以馬桿的意志而轉(zhuǎn)移。小茶表面上與自己形同陌路，話已經(jīng)不和他說了，馬桿可以忍，可以跟她耗。但馬桿的感覺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小茶應該是從臺前退到了幕后，做起了“垂簾聽政”的勾當，甚至有暗中操縱、指使芽尖的嫌疑。相比于小茶，對付芽尖要復雜很多，開始現(xiàn)出喉結(jié)的兒子芽尖對馬桿說話越來越赤裸、緊迫且生猛。

這一天，馬桿正在網(wǎng)上下棋，局勢奇好，自己的小卒已經(jīng)坐進對方九宮，接著只要鼠標牽著小黑馬往臥槽里輕輕一跳，“咔嚓”，小卒坐中堂，家破人亡，對方只有等死的分了。馬桿沒有著急，而是慢悠悠地點起一支煙，很享受地深吸兩口，然后拈起鼠標，咬著牙，梗了頭，用上全身力氣……接著應該是酣暢淋漓的“轟隆”一聲對方被將死的音效。但馬桿沒有看到對方老帥被將死，自己電腦卻死了。緩緩抬頭，兒子芽尖強行關(guān)閉電腦開關(guān)的手指頭還沒有縮回去，或者說正挑釁地支棱著。

“你干什么？！”馬桿火“騰”的一躥三丈高。

“還好意思問我干什么？我的事到底怎么辦？”芽尖說話從不拖泥帶水，直奔主題。

“不知道我正和市長談著?。　瘪R桿這次沒被芽尖的氣勢噴住。

這句話不深不淺，居然亂了一下雖楞但還嫩的芽尖的分寸。但話的意思與芽尖所見嚴重不符。不過，芽尖還是明顯地軟了下來，“老爸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馬桿現(xiàn)在還不能說。芽尖不可能知道，那天馬桿腦門上被逼出密密一層細汗之后，腦殼上就沒再干過。馬桿思前想后，更覺芽尖分班茲事體重大而緊迫，用寢食難安不足以形容，走路、吃飯、睡覺、上廁所無時不在腦子里回旋，但腦子想碎了，依然束手無策，便想到上網(wǎng)去逛逛，一個網(wǎng)友的建議像晴天霹靂，炸開了馬桿的“天靈蓋”。網(wǎng)友的建議看似簡單但也暗藏深意，他讓馬桿不要被道聽途說牽著鼻子走，直接去找市長問個究竟！

找市長馬桿沒有那個牛B，也沒有那個膽。網(wǎng)友的意思馬桿知道，是讓他用鋼筆當槍，給“市長信箱”來那么一梭子，把社會上為市實驗中學初一新生分班找關(guān)系的烏煙瘴氣在網(wǎng)上給攪一攪，曬一曬，讓市長引起高度重視，把開后門的路子全部堵死，讓所有的人都回到講究規(guī)矩的軌道，馬桿這邊廂自然就不用找什么關(guān)系了，也就是傳說中的“圍魏救趙”。

市政府網(wǎng)站自開通以來一直辦得比較熱鬧，要聞快遞，政策法規(guī)，民生聯(lián)播，基層動態(tài)……但馬桿一般是不看的，馬桿認為自己平頭百姓一個，跟那些高大上的東西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但政府網(wǎng)上有個“市長信箱”，不光馬桿，大家也是有事沒事都會去遛一遛的，上面反映的全是生活里的芝麻綠豆，雞毛蒜皮，它不但有政府官方純正血統(tǒng)的色彩，而且非常的接地氣，聽講網(wǎng)民們有不少抓耳撓腮的事通過“市長信箱”還真的得到了解決。既然這樣，馬桿就壯起膽，深吸一口氣，抱著試一試的意思“找市長談談”。

有關(guān)網(wǎng)絡(luò)的事，馬桿從來是透熟麻利風，鼠標輕輕一擊，“一梭子”穩(wěn)、準、狠地掃進了“市長信箱”。馬桿的信是這樣寫的：

尊敬的市長大人：

你上任后解決了市區(qū)初中擇校問題，點贊！不過最近又聽市面上瘋傳，今年變擇校為擇班，有錢有權(quán)的家長找關(guān)系找門路找人都找“霧”了，紛紛想給孩子分好班找好老師，你親手締造的市區(qū)教育均衡將再次被別有用心的人聯(lián)手打破，鄙視！望你老人家在日理萬機中抽空管一管，否則，我們會將這件事再向上級舉報，還要捅給媒體，讓他們來看一看，本來讓老百姓普大喜奔的教育被這些有權(quán)有勢有錢的人搞成了什么樣子？！翹首亟盼市長掄起大刀斬斷攪局的黑手?；貜驼堊呖爝f，電聯(lián)139××××5240自取。

×××

×月×日

話雖硬，看出馬桿內(nèi)心其實是虛的，所以未敢留真實姓名、地址，有點“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意思。作為資深網(wǎng)民馬桿深知，要想攪動網(wǎng)絡(luò)引起市長高度重視，沒有重磅炮彈是不行的，所以，馬桿照著網(wǎng)絡(luò)慣常做法，將一個事實適度放大一下，再將一切背景隱去，讓其裸體出鏡，將大家的眼球全部吸引過來，這樣才有了將事件做大的基礎(chǔ)，關(guān)于真相大白后怎么收場，那就不是他的事了，那時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當然，似乎也沒有什么最終玩得無法收拾的網(wǎng)絡(luò)事件，無論浪潮怎樣洶涌，最終總是一切靜水東流。

馬桿這一切窸窸窣窣的小動作最終沒能憋住，全盤告訴了鉤子。

“幼稚不堪！”這是鉤子曉得事情來龍去脈后，脫口而出的評價。

剛換了一頂顏色更綠帽子的鉤子說出的話也綠的逼人：“政府向來是哄死人不償命。只有你馬桿這樣的呆子才相信‘市長信箱’，你去看一看、訪一訪，哪個市政府網(wǎng)絡(luò)上沒有‘市長信箱’，但又有哪個市政府網(wǎng)站是自覺自愿設(shè)這個‘市長信箱’的？這是上面統(tǒng)一要求的，是被逼的！換句話講，不過是‘作秀’ 而已！你真的認為那些個‘市長信箱’、‘ 百姓直通車’、 ‘連心橋’、 ‘熱線快遞’之類的專欄能成為和普通老百姓溝通的紐帶和橋梁嗎？更進一步的問問，它們真的能解決實際問題嗎？”

“你總不能什么都不相信吧！”馬桿實在不能茍同鉤子對一切的懷疑，“各級政府天天那么多人做那么多事就是為了糊弄我們，給自己貼金？這也假，那也不真，全都不滿意，那我們平頭百姓不就是天天生活在走投無路的絕望之中？”

在馬桿面前一向掌握話語主動權(quán)的鉤子簡直無法形容馬桿的幼稚，只能用長時間搖晃戴著綠帽子的頭來表示自己的極端無奈。

不過似乎這次鉤子有所失算，人家市長信箱并沒如鉤子所說的那樣敷衍和應付，卻顯出蠻高的辦事效率，沒出一周，快遞就送來了“市長信箱”的答復。

馬桿以慣常少有的激動抖索不已地拆開市長信箱的回函，一個個打印的宋體字閃著神圣的光刺花了馬桿的眼：

同志：

你反映的問題有關(guān)部門會認真對待并會慎重處理，此事有明確規(guī)定并已制訂了詳細實施細則，屆時會見分曉，歡迎監(jiān)督。另，請你并轉(zhuǎn)告他人，勿偏聽偏信甚至傳播不實之言，要相信一切都是講規(guī)矩的，愿你我及大家共勉。

市人民政府市長 耿力生

2015年7月21日

市長耿力生的簽名下面，還加蓋了市人民政府鮮紅的大印，說明這封回復不僅僅是市長個人的意見，更代表了一級政府莊嚴的態(tài)度。這就讓馬桿更覺得此封回信意義不同凡響。

有了人民政府撐腰，馬桿變得理直氣壯。不但進門時一掃多日的小心翼翼，把回復拍在飯桌上的幅度和聲音也都有點超出常規(guī)。

小茶態(tài)度雖然被這張來歷不明的紙拍得有些松動，沒再像以前那樣僵、硬、冷，但也沒有馬桿想象的那樣被大紅公章唬住。她伸頭瞟了瞟夾在一盤花生米和一碗剁椒魚中間的回復，歪過頭對旁邊的芽尖說：“得意什么？誰不知道，市長信箱里的信全是政府辦的那幫主任、秘書和辦事員們替代回復的，跟市長沒半毛錢關(guān)系，更不可能解決什么問題！”

馬桿知道這是激將法，目的是讓他能講出更多的內(nèi)幕，和坐實辦好這件事情的可能性。馬桿其實沒什么更關(guān)鍵的牌打給娘兒倆，只好簡單地套用新聞發(fā)言人的話說：“至于你們信不信，我反正信了?！?/p>

小茶居然笑了一下，還順勢給他搛了一塊肥肉;一邊的芽尖也不易察覺地將自己最喜歡吃的芹菜爆炒肉絲往馬桿面前推了推，這就充分說明了馬桿之前的努力雖然不得要領(lǐng)，跌跌撞撞，但小茶同志和芽尖同學是一一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而且，小茶還比較敬重地捧起桌上的回復問馬桿：“我承認大紅公章代表了政府的態(tài)度，但這個態(tài)度對芽尖的分班能起到什么具體而實在的作用呢？”

“有了規(guī)定，一碗水端平，分出來的班當然是平行班，老師、學生應該都是均衡的嘛”。

小茶對此不置可否，卻換個角度分析這封回復。小茶認為，市長的回信雖然表明了一種公正的態(tài)度，規(guī)定了基本的原則，但具體到執(zhí)行上問題就來了。原則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只要是人干的事，難免就有手上手下的分毫之差，到時候你把每一件事情都掰開來看，全都符合規(guī)定和原則，但結(jié)果與你的預料卻差距很大，有的甚至是天壤之別。

“所以”，小茶恢復了一個后街女孩慣有的干練和精明，說，“必須之必須要找個靠譜的關(guān)系，把芽尖分班時的分毫之差把握好，不讓寶貝吃這個悶虧?！?/p>

繞來繞去，似乎又回到了原點。馬桿重新變得比較畏難，知道自己找不到過硬的關(guān)系，只好再次拔高政府有規(guī)定的高調(diào)，始終認為“不用找人”。

小茶也不跟他抬扛，晚上上了床，把空調(diào)打到25℃，身上本來就不多的兩片薄布往下一褪，后街女孩豐滿妖嬈的身子如饑似渴的一扭，兩扭，三扭……馬桿同志飛秒間骨酥肉麻，意志也緊跟著不出意料的土崩瓦解。一番酣暢淋漓之后，已經(jīng)完全倒戈，主動替小茶把“必須之必須要找個靠譜的關(guān)系”的論點進行了一番嚴密的論證和深度剖析，接過小茶扔過來的燙手山芋也就毫無爭議了。

三

不知道是過度緊張還是格外重視，亦或兼而有之，馬桿趕到市教育局的時候，離上班還早得很。

清晨的市教育局機關(guān)大院空蕩蕩的，只有保安一個人在傳達室門口伸胳膊動腿，略有一點“太極拳”的意思。馬桿討好地給他哈了哈腰，算是打過招呼，之后在保安傲岸神情的默許下，背著手在市教育局大院里轉(zhuǎn)了一圈，看過黨務宣傳欄，再看政府信息公開欄，又看了文明創(chuàng)建園地和健康小貼士……灑了很多水的機關(guān)大院，涼風習習，也比較濕潤清涼，顯出溽熱夏天的一點柔情，鮮艷的國旗在半空中獵獵飄揚，讓機關(guān)大院平添了一份莊重和威嚴。平日里，像馬桿這樣的平頭百姓基本上沒和政府機關(guān)打過交道，所以心里始終無端的有一絲崇敬感。隨著上班人流的逐漸密集，惴惴不安也不斷加劇，對走進大門的每一個人都充滿了敬重，不住地堆笑，哈腰，點頭，打招呼。來上班的人都認真地在指紋機上簽到，然后謙遜地等在電梯旁，對像馬桿這樣打招呼的陌生人也抱以友好、熨帖的微笑，這讓馬桿強烈感覺到自己所看到的機關(guān)作風和所謂官員的作派跟外界口中一無是處的衙門形象大相徑庭，便無端地有點恨那些歪曲機關(guān)和官員形象的人，替這些 “猴”在機關(guān)里，整天忙得昏天黑地，卻對外界負面評價似乎還蒙在鼓里的人感到委屈和憤憤不平。當然，對辦好小茶交代的事也信心大增。

夏天的驕陽一大早就顯出它的力度，很快變得比較刺目，路上的行人紛紛擠到路邊不多的樹蔭下去匆匆行走。

一切都在按機關(guān)的節(jié)奏有條不紊地進行。一般的工作人員到的差不多了，局長要八點才到，那么，這中間自然是副局長老龐拎著公文包邁著方步過來了。馬桿見了血液猛一沸騰，一個箭步射過去，沒有任何鋪墊，毫無章法地逮住龐副局長的手一陣亂握，同時語無倫次地自我介紹。龐副局長沒被他夸張變形的聲勢帶到溝里，依然穩(wěn)重而又微笑著說：“我知道，霞子給我打過電話?！毕甲泳褪切〔璧某踔型瑢W，雖多年已沒有來往，但小茶還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挖門打洞，用分子裂變的形式，調(diào)動電話、短信、微信、微博、E-mail等一切手段，建立起縱橫交錯的關(guān)系網(wǎng)，把她從茫茫人海里“網(wǎng)”了出來，并且纏著老爸讓他答應了幾乎在外人看來絕不可能的事：今天上午在辦公室里專題接待馬桿談芽尖分班的事情！

鉤子聽講這個事情以后，笑得渾身嚴重顫抖。雖然今天戴著的綠帽子上多了“我很煩，別惹我”六個黃字，但他還是主動惹了上來，說：“死棋。此行你一定空手而歸。”

馬桿極不以為然：“是他寶貝女兒親自安排的，而且是放在莊重的辦公室見面，你看不出龐副局長的高度重視??？”

鉤子只好按著性子，給馬桿來點找人小貼士知識普及：“古往今來，但凡找人辦事，地點選擇大有講究，家中為上，茶吧咖啡館次之，辦公室等而下之也。”停了一下，用手指做成鉤子狀，讓馬桿附耳過去，“除非是他精心設(shè)計，劍走偏鋒，放在辦公室既可如愿所獲，又有公共場所光明正大的色彩，一箭多雕也?！?/p>

“你嘰哩咕嚕說的是什么鳥話唦！”馬桿對他這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來分析龐副局長實在是必須予以申斥。

“朽木不可雕也。蠢B一個！”鉤子以他極端的憤怒關(guān)閉了和馬桿對話的大門。

馬桿蠢但小茶明白。一切早就替馬桿準備好了，而且充分考慮了辦公室里人來人往的特點。想到這兒，馬桿禁不住摁了摁褲袋里5000元的充值卡，硬硬的，還在，底氣頓時又足了不少。

“不能辦！”

到了辦公室，馬桿剛喝上龐副局長親自倒上的茶，還沉浸在勝利接上頭的慶幸和喜悅中，還在斟酌著怎樣扯出話頭，怎樣見機行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充值卡適時從褲袋里掏出來奉上，進而將兒子分班的壓力瞬間一齊轉(zhuǎn)嫁到龐副局長頭上的時候，龐副局長的結(jié)論像個炸雷從半空里就滾了下來。

一切如鉤子導演的一樣。辦公室里的龐副局長態(tài)度親切和藹，對馬桿禮遇有加，讓座，倒茶，開空調(diào)，一派平易、友善、和氣之中，橫空出世的“不能辦”三個字不但震聾了馬桿的耳朵，還讓馬桿瞬間感受到了雷聲背后的嚴肅和認真。

按照鉤子的理論，找人辦事，說“不能辦”的人，要么對這件事來龍去脈一概不知，人家壓根就沒讓他染指，沾不上邊，完全是局外人，想辦也辦不了，但在外人面前架子不能跌，便公事公辦的說，“這樣的歪風邪氣不能長” ，所以“不能辦”;龐副局長是市教育局分管業(yè)務的，顯然不在此列。見馬桿被他的三個字一悶棍似的砸懵了，顯出了可憐兮兮的樣子，龐副局長緩了一緩，把空調(diào)調(diào)到25℃，又給馬桿添了一回茶，斟酌著語氣，說：“市實驗中學新生分班是全市人眼睛都盯著的事，是嚴格按規(guī)矩進行的，必須將一碗水端平;此事由我直接分管，你想一想，我能不能帶頭壞這個規(guī)矩？”

馬桿顯然沒有領(lǐng)會龐副局長的深意，站在自己的角度幼稚而又迫切地說：“你個大局長，弄個把伢子破個例，天又塌不下來?！?/p>

“一切都在按規(guī)矩辦理，怎么破例？”面對馬桿一直的高度懷疑，龐副局長差點要怒吼起來。

不過，龐副局長顯然已經(jīng)感覺到了馬桿不是故意的，是在他角度上的一種合理認知，便掉轉(zhuǎn)話頭，順著馬桿以退為進地說：“好，就按你說的，我?guī)湍闫苽€例，對我來講也確實是小事一樁，天也不可能塌下來，”他喝了一口茶，把誤入到嘴里的一片茶葉堅決地吐到垃圾筒里，接著一連用了若干個疑問句：“但你想到了后果沒有？想過給你破這個例造成的連鎖反應沒有？我給你的孩子作特例處理，其他家長都來攀比怎么辦？尤其特別的是，我讓下級幫我辦了，下級會怎么看我，怎么看這件事？”

講到這兒，龐副局長突然笑了起來，拍拍馬桿的肩膀說：“我們可以假設(shè)一下，如果你是具體辦這個事的人，你怎么想？”

“領(lǐng)導讓辦，那肯定照辦?！崩蠈嵵v，真要將這個權(quán)力交給馬桿，那他肯定先把芽尖的事辦了再說，便對龐副局長迫不及待地說道。

“那問題又來了”，龐副局長沒肯定也沒否定馬桿的話，“既然領(lǐng)導可以這樣辦一個，那下級照樣也可以辦一個，其他人當然也可以辦，他辦一個，你辦一個，那些個規(guī)矩怎么辦？原則還要不要？”龐副局長提出了問題，頓了一頓，但并沒等馬桿回答，接著說，“由此可見，給你馬桿同志辦一個天是塌不下來，但市實驗中學新學期分班的多米諾骨牌就此會全部坍塌，而你的兒子芽尖，就是這副牌的第一張，我這個直接分管領(lǐng)導，就是推倒第一張牌的發(fā)力者。你說，這個例能不能破？”

不知是空調(diào)效果不佳，還是馬桿著實被事情的嚴重程度嚇著了，此時馬桿渾身大汗淋漓，頭發(fā)濕漉漉地趴在腦殼上，汗透了的T恤衫尷尬的映出乳頭清晰的形狀。

但龐副局長似乎還沒說完。針眼大的洞斗大的風，千里長堤潰于蟻穴啊。他從芽尖分班的事推展開去，開始評價人們對待這個社會的態(tài)度：“現(xiàn)在的人真是看不懂了，要辦一件事，首先想到的不是去了解辦這個事有哪些手續(xù)，需要準備什么材料，走什么樣的程序，要遵守哪些規(guī)定，而是搜腸刮肚首先想到的是找人！人人都罵世風日下，個個都恨道德淪喪，社會禮崩樂壞 ，而目全非，但我們每個人想過沒有，在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推波助瀾沒有……”

其間，不斷有下屬進來給龐副局長送材料，請示工作，聽見龐副局長的談論，也會接上幾句，各種觀點便競相交匯，乒乒乓乓攪成一團，但所有的矛頭卻都有意無意的指向了歪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馬桿。其中有個大概是秘書什么的，雖然眼鏡摘在了手上，但依然掩不住一臉濃重的書生氣，講起話來全都閃爍著極端憤世嫉俗的怒氣和針砭時弊的鋒芒，話題發(fā)揮的也比較有深度，痛批起什么現(xiàn)代社會目睹之怪現(xiàn)狀，說大家都要求政府辦事講法治，講規(guī)矩，講程序，稍有一點瑕疵，緊抓不放，甚至據(jù)此能將整個事件推翻，讓政府輸理，賠錢。而輪到政府要求大家講規(guī)矩的時候，大家卻集體耍起無賴，自如運用 “鬧、狡、蠻”的手段，盡管不少做法上不得臺盤，蠻橫無理，還滿不在乎地說：“我們平頭百姓一個，別給我們講什么大道理。”然后心安理得地得出荒唐的邏輯：政府和老百姓打交道，你總不能叫老百姓吃虧吧，不然，你還是人民的政府嗎？這些話馬桿雖然沒有說過，但確實似曾相識，跟他所在的市井階層十分匹配，經(jīng)眼鏡秘書這么血淋淋的撕開，馬桿不禁感到戰(zhàn)戰(zhàn)兢兢，汗出如漿，全身透濕如潑。

他已完全記不起自己是怎樣逃出龐副局長辦公室的。

事情沒辦成，還被上了一堂政治課，讓龐副局長扭住身上的劣根性數(shù)落得體無完膚。馬桿覺得十分窩火，責怪小茶辦事太離譜，挖了這么大一個坑讓自己跳。小茶顯然知錯了，顧不得責怪同學霞子，對馬桿極盡安撫慰勞之能事，晚上上床，空調(diào)調(diào)到25℃，身上本來不多的幾片薄布一褪，后街女孩豐滿的胸脯主動貼到馬桿的嘴邊，妖嬈嫵媚的身子如饑似渴地一扭，二扭，三扭……馬桿便覺得，白天受到的所有困厄和屈辱瞬間灰飛煙滅。

一切過后，小茶才詳細了解馬桿找人的過程，得知他充值卡居然沒有掏出來，認為事情辦的太腌臜。馬桿便如實復述了一遍在龐副局長辦公室的情形，指出，在那種環(huán)境和氣氛的威壓之下，握卡之手是無法也是不敢抽出來的。雖說送一張卡也就三五秒鐘的事，但人員不斷在進出，更不知龐副局長的深淺，萬一拿出來，他不要，再被他“搝”一家伙，又恰巧被進來的人看到，你想想那樣的情形怎樣收拾？

可能是小茶已經(jīng)想象到了危險性，便對馬桿沒能送出充值卡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同時，把責任歸咎于現(xiàn)在的形勢。要是放在以前，辦個事情，錢有數(shù)量，物有規(guī)格，只要找對人，東西一送，辦件事簡單，直接，靈光?，F(xiàn)在搞的太緊，把那些個位高權(quán)重的大官或掌握實權(quán)的小吏都弄的噤若寒蟬，雖不敢亂作為，卻也不作為了，無論誰找人辦事，禮物是一概不收，事情也不辦，把老百姓方便快捷的辦事門路堵死了，遇到事像盲人騎瞎馬，到處亂撞。

馬桿和小茶便無限懷念那些可以心照不宣地送錢送物快速辦成事情的日子。

四

兒子芽尖和他的小伙伴們不知從哪里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覺得有馬桿這樣一個無能的家長太窩囊，只知道呆子一樣一天到晚替公司寫程序，芝麻大的小事都辦不好，受到小伙伴們無盡的譏笑，大家還舉出同學中誰誰家長舉重若輕，蝦不動水不跳地就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受了惡氣的芽尖回來直接將氣撒在馬桿頭上：“像你這樣就不配做什么爸爸！”芽尖咬著牙齒，用手指一下兩下三下的點著馬桿，說。

旁邊的小茶聽了，二話沒說伸手甩了芽尖一沖頭，讓他懂點規(guī)矩：“把事情弄弄清楚再嚼舌頭！”

芽尖雖然被打得流下了眼淚，但胸中的戾氣依然直沖腦門，轉(zhuǎn)而又指責小茶也是窩囊廢一個，沒一個硬茬靠山，遇到事情找不到一點頭路，揪著頭發(fā)恨自己“生在這樣的家庭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字字句句直插夫妻兩人心尖，小茶氣得直抖，踉蹌著到處找棍子要打死這個“雜種”，馬桿咬著牙無聲地攥住了她的胳膊。

馬桿想到的是：芽尖一席胡言亂語背后難以預料的指向。

萬一這個活寶狗急跳墻，真的不去上學，甚至離家出走，怎么辦？！

冷靜下來的小茶也覺得這“小狗日的”真的能說得出做得出，便心事重重的不敢再往下想。好在芽尖并沒出走，只是憤怒地關(guān)死了房門。馬桿踅到陽臺上適當?shù)奈恢?，從窗子里能看到他從床下拽出了那只每年外出旅行用的紅色小旅行箱，怒氣沖沖地往里面扔著什么東西，動作夸張而變形。馬桿稍緩的心一下子又吊了起來……

心力交瘁的馬桿一夜無眠。想來想去，實在沒有可托之人，只能回過頭來再找鉤子?？纱蚵爜泶蚵犎ィ颊f有一陣子沒看到過這小子了，還有人開玩笑說小伙子可能被“雙規(guī)”了?！半p規(guī)”是黨員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鉤子還沒那個福分，幾番轉(zhuǎn)彎抹角，狗日的原來是躲起來寫新碼去了。由于任務特別特別緊，公司逼迫的太急太急，只得躲在自己的狗窩里。

超負荷工作中的鉤子甩掉了綠帽子，現(xiàn)出爍亮的光頭。雖然忙得焦頭爛額，電腦兩邊堆滿了方便面盒子，臉瘦成了一片菠菜葉，但精神奇好，兩眼始終爍爍放光，談起馬桿的事來，同樣是滔滔不絕。

“辦好事辦成事，必須找到典型環(huán)境下的典型人物?！便^子認為，馬桿之所以把事情辦砸，是因為人沒找對路，方法又欠缺，火候沒掌握好。我們找人辦事，無非會遇到三種人，一種是直接且堅決回絕的，針刺不進，水潑不進，這種人真不能辦事，原因各異，他也不想和你拉扯，乘早離的越遠越好;還有一種是找到他來者不拒，滿口答應，和他打交道無障礙，零距離，直截了當，輕松愉快，但有不確定的風險存在，勝算有不小折扣;還有一種是介于兩者之間，不回絕你，但答應的也不干脆，這樣的人責任感強，態(tài)度認真，很在乎辦成辦不成事，沒把握的事不會答應，但一旦答應了，你盡管放心好了，事情一準辦得妥妥帖帖?！?/p>

“那你就給我找個這樣的人！”馬桿急不可耐的說。

“沒有！”鉤子回答的簡捷而干脆。

但鉤子畢竟是鉤子，鑒于馬桿所處的困境，不但顯出了救人于危難的俠義，還真是動用了一些關(guān)系，想方設(shè)法聯(lián)系上了小城名人老戚。

說老戚是小城名人，只是聽說而已，馬桿并不認識他，更沒打過交道：但一直以來留在小城人印象里的老戚嗜酒如命，整天昏昏沉沉被酒氣所包裹，經(jīng)典的傳說是：有一次喝多了，頭昏眼花，到了家門口卻找不到家門，便去詢問站在一旁看他出洋相的老婆：“大嫂子，請問老戚家在什么地方？”不用說，老頭子肯定是喝多了，不但認不得老婆，還自己找起了自己，便逗他說：“你不就是老戚嗎？”老戚笨拙地拎了拎已經(jīng)嚴重下滑的褲子，又往半空里劃了劃手說：“我不找他人，我找他的家……”老婆哭笑不得，用手往鄰居家一指說：“那不是他家嗎？”老戚竟歪歪趔趔地真往鄰居家去了，臨了還沒忘記說聲“謝謝” ……像這樣一個整天昏頭昏腦的人還能指望他辦事，不誤事就算燒高香了。

“不要看現(xiàn)象，要看本質(zhì)?！便^子以少有的堅定語氣否定了馬桿的質(zhì)疑。小老頭雖然喝了酒迷迷麻麻，但清醒的時候辦事能量還是比較大的，很多人通過他辦成了很多事，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人非常好服侍，從不拿文吊武。

最后一句話有點打動馬桿?？v觀找人辦事，最難受的是人家對你不理不睬，不咸不淡，貓戲老鼠似的，讓你難堪，讓你身心和人格受到雙重的煎熬甚至是污辱。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吧，馬桿當即決定，將沒送到龐副局長手里的充值卡換成一箱“五糧液”，直接扛給老戚。

“不急，不急。”鉤子居然一改素來說干就干的急性子，讓馬桿先和老戚接觸接觸，等有了把握再說。

安排和老戚的見面顯示出了鉤子不拖泥帶水的風格，地點是一家茶社。老戚不喝酒的時候果然快速、高效，馬桿和鉤子趕到的時候，老戚已先行一步，并且反客為主，自作主張地替馬桿點好了吃的，喝的，還點了些啤酒，而且選了個光線陰暗的角落，燈光朦朧曖昧如妓院，事雖小，但馬桿有一絲不怎么靠譜的不祥預感。

聽了馬桿要給芽尖分個好班的事，老戚答應得嘎吧嘣脆，讓馬桿直接放心，“百分之一千包在我身上?！饼嫺本珠L死咬著不松口，讓馬桿無奈，但像這樣輕易就把胸脯拍得“咚咚響”的同樣讓馬桿心里沒底。許是為了打消馬桿的疑慮，老戚還現(xiàn)場列舉了他托人情走關(guān)系辦成的多宗典型案例，最得意的無疑是26個人爭市政府傳達室一個看門的位置，“最終還不是被托我的那個人拿下了！”

“不看廣告，看療效?！便^子發(fā)現(xiàn)局面有點走偏，便及時發(fā)揮自己的宏觀調(diào)控手段，問：“戚老，馬桿這個事你打算怎么辦？”

“找人啊。”老戚打開一個盒子，先戴了一個大眼鏡，又套上一個小眼鏡，然后舉起放在桌上的手機朝兩人晃了晃，“這里面全是資源，隨便調(diào)一個就能搞定?！?/p>

“那就來個現(xiàn)場直播？”鉤子說出了馬桿心里想說的話。

不愧是傳說中的老戚，沒有二話，隨即選了一個有權(quán)的硬茬。不知是真的自信，還是為了炫耀，老戚按了免提通話。但電話響了兩聲后被對話掐斷了。這多少有點讓老戚尷尬，自言自語道：“他怎么掛我電話？不該嘛?！闭苫箝g，短信鈴響，讓頗為失落難堪的老戚精神大振：“噢，原來在開會。人家說了，等下回電。我說嘛，不該掛我電話，否則，哪天見了要罰他三大杯。”算是將現(xiàn)場氛圍重新調(diào)節(jié)正常。

等待，是無期緩刑。一壺茶見底，鉤子去尿了一泡;回來后續(xù)了一壺，就著啤酒咕咚咕咚又喝完了，三人跨過一地的啤酒瓶子，組團去又尿了一泡。茶社里人來人往，應該過去了很長時間，“等下回電”始終未回，老戚就批評說，當官有點權(quán)就忙開會，一開就是長會，耽誤我們老百姓辦正事。我們可不能指望他們，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換個人試試。

這回聯(lián)系的是個有錢的老板，電話很快接通，對方十分熱情。嚷嚷著要和老戚“搞兩瓶”，分個高低，老戚讓他先別談酒，跟他談一件正事。對方立馬封了老戚的口說：“今天只跟你談酒，不談什么正事。只想著拼個你死我活?！睂Ψ秸f話如大河奔騰，言語原始而又豪邁，氣氛熱烈友好，看得出和老戚不是一兩天的感情，但最終是老戚繳械投降，匆匆?guī)拙渲鲃悠藢Ψ诫娫挘骸疤珶崆榱?，讓你受不了。這些人錢太多，接觸的全是大官，一般像這樣的小事，他們不好意思向人家開口，算了，不在他這一棵樹上吊死?！?/p>

這回鉤子和馬桿都沒再說什么，老戚自己有點急了，把手機拿在近前，把小眼鏡翻到腦殼上方，在手機電話簿里翻來倒去幾個來回，邊翻邊自言自語：“現(xiàn)在人太浮躁，靠譜的人不多了，講感情的更是少之又少了。”馬桿和鉤子開始沒懂老戚這話的意思，等他撥通又一個電話，似乎才略有所悟。

老戚這回關(guān)了免提，但很奇怪，這時馬桿和鉤子的耳朵特別靈，和沒關(guān)免提聽的聲音一樣清晰可聞。電話里是一女人悅耳的聲音，結(jié)合兩人對話，已經(jīng)大致猜出應該是市教育局具體辦事人員的太太，開始的對話熱情而又愉快，等老戚講了給芽尖分班的事，“太太”便一連問了幾遍“你說什么？再講一遍。”老戚又再講一遍：“太太”還是說：“什么，什么分擔，分擔什么？你說大一點?！逼鋵嵾B馬桿和鉤子都能聽清的話，“太太”卻還要老戚再大聲點。老戚沒法，只好又加大聲音，引起很多顧客側(cè)目，茶社的服務員都過來制止了，電話還是“信號不好”，讓老戚重拔一通。重拔了一遍，通話效果雖然十分清晰，但對方依然感覺“信號不好” ……最終無奈，只好約定“改日再聊?！?/p>

這時老戚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剛來時的手眼通靈，八面玲瓏;三個電話如三記悶棍砸在他只有稀疏幾根頭發(fā)的腦殼上，讓老戚顯出些不太容易察覺的萎頓和疲憊。

馬桿這才真正領(lǐng)略鉤子先前讓他“不要急不要急”的真義，真將充值卡換成酒扛給了老戚，事情辦不成，東西帶不走，“偷雞不成蝕了米”，不是將鉤子帶到溝里去了嗎？

不過一杯清茶也沒白喝，他至少證實了馬桿先前的耳聞。世面上很多像老戚這類中間人，長年累月游走于官員、老板和一些無職無錢但真正掌握點小實權(quán)的人中間，靠著當掮客拉皮條吃點“浮頭食”，不管人頭熟不熟，關(guān)系近不近，見到人就存電話號碼，靠著手機電話簿里人數(shù)的簡單擴張編織所謂的關(guān)系網(wǎng)，關(guān)鍵時刻拿出來“幫人辦事”。其實所謂辦事，他們只在接受別人“拜托”后，打探些消息，并不起到實質(zhì)作用，一切其實都是順其自然。政策、規(guī)定允許，事情自然成功，毫無疑問成為他的功勞;規(guī)章無法逾越，事情辦不成，一句“今年特別緊”就打發(fā)了，請托的人也不好怪他。其實不是“今年特別緊” ，一直就是“特別緊”，從來就沒松過，因此，在一向“不信規(guī)定只信人”的托人者面前無論怎樣，既不失面，也能得利;尤其特別的是，他們無節(jié)制地收取請托人的錢物，將這些賬一律推在那些當官的頭上：“沒辦法啊，人家說了，沒那個數(shù)人家不愿辦啊……”其實到頭來芝麻西瓜的全進了他自己的腰包，不知不覺中讓人家官差小吏們背了“黑鍋”。有時為了突顯他們的能耐，或者就是為了提高錢物的門檻，故意做些攪渾水的動作，抓不著頭尋不著根的放出些虛虛實實的信息，鬧得大家都人心惶惶，他們便在當中上下其手，渾水摸魚。

想到這兒，馬桿便果斷地讓服務員結(jié)賬，給老戚留了個“再聯(lián)系”的話，散伙走人。

其實，從走出茶社那一秒間，馬桿知道不會和老戚“再聯(lián)系”了。

此事顯然對鉤子的打擊是致命的，回公司的路上一直憤憤不平的說個不停，終于悟得這個社會比“矩陣的秩”復雜深邃得多，僅僅“將傳統(tǒng)的底線再往下移一寸”是難以撼動的。

“水太深，我們個子太矮，探不到底的。”鉤子在護城河橋上說了這句話，還將頭上的綠帽子惡狠狠地扔進了橋下靜靜東流的水中。至此，鉤子深隱，不再摻和馬桿的事，一心一意做他的“碼農(nóng)”去了。

五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今年，八月的小城前所未有的酷熱難當，很多單位已經(jīng)調(diào)整作息時間，還有不少實行錯時上班，也有的忙著發(fā)仁丹、藿香正氣水之類的防暑降溫用品，用人類幼稚而有限的力量同強大的老天爺作著堅決又徒勞的抗爭。

“農(nóng)人心中似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所有避暑的舉措未能降下馬桿、小茶他們心中的狂躁，其實小城很多家長為小孩新學期升入初中的分班問題糾結(jié)、焦慮到了極限，而且有不斷蔓延之勢。小茶每天下班總要帶回一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其中最刺激馬桿的無疑是鄰居、同事們的小孩都找好了關(guān)系！根據(jù)馬桿的經(jīng)驗應當不會這么容易，攔著鄰居打聽，多年的老鄰居們或笑而不答，或不深不淺地讓馬桿“別聽人瞎說”，也有被逼急了的只好說：“這么大的事，不花錢找人怎么行？”不問還好，一問，更弄得小茶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光是小茶急的事，這些真真假假的傳聞顯然對芽尖構(gòu)成的刺激更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小東西開始整日一聲不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開口說話都是槍子兒。據(jù)小茶掌握，這小狗日的東西收拾的可能差不多了，幾次看見他把那只紅色小旅行箱放在床上看著它出神。小茶曾徹底放下身段，帶著十分巴結(jié)的態(tài)度問過他，雖話腔子像石頭樣的硬，基本算沒怎么理她，但還是傳達出一些信息：分不到好班的日子，就是他開路的日子！

這就更讓馬桿神思恍惚起來，上班時老出差錯，有一天一向嚴謹細致的馬桿居然把一個設(shè)計數(shù)據(jù)的小數(shù)點位置點錯了，單子下到車間，數(shù)控車床出來一批廢品，這讓公司頭兒木壺十分惱火，有著一頭風馳電掣發(fā)型的頭兒木壺把馬桿喊到辦公室，聲嘶力竭的訓得狗血噴頭，老板桌上一盆女秘書精心養(yǎng)護的綠植被他超大幅度的抹到了地上，碎了。從來恬淡樂觀的馬桿那天當著頭兒木壺的面哭了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倒讓一向偏愛馬桿的頭兒木壺手足無措。這個在公司里一向強調(diào)“要結(jié)果，不要理由”的強硬派居然破天荒地讓馬桿給他一個理由……待弄清事情原委，剛才劈頭蓋臉變成指責加責備：“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早點問我？！”

正在抽泣著的馬桿一聽，頭一抬，用右胳膊掃帚樣的橫抹了眼淚連著的鼻涕，問：“你說什么？”

就是這個有夏蟬嘶叫的悶熱上午，從頭兒木壺的辦公室開始，讓馬桿為芽尖分班的事看到了無限的希望，卻又陷入了極度煎熬的漩渦之中。

據(jù)頭兒木壺講，這回他托的是他中學的一個老師，姓鄧，現(xiàn)在是市實驗中學校長。中學畢業(yè)以后，他每年都要去拜年，現(xiàn)在，請他給孩子分個中意的班也就分把鐘的事情。但人家校長說了，需要的話這個忙是一定會幫的，但根據(jù)目前對整個政策環(huán)境和一些操作細節(jié)來看，應該不需要找什么人，順其自然的就行，讓馬桿不要著急。

這不是馬桿急不急的問題，而是小茶、芽尖幾乎到了瘋狂的急不可耐，特別是在外面聽到的越多，傳說的越花，對馬桿倒逼的越緊。馬桿每天上班比以前提早了一些，除了努力工作，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觀察和解讀頭兒木壺的神情，希望得到一個“已辦妥”的肯定，但頭兒木壺和馬桿每天對視時總是不易察覺地搖一下頭。

據(jù)馬桿觀察，頭兒木壺的焦急似乎猶勝自己，且一天比一天加劇，足見此事在老師那兒進展得艱難。好在這么些天過去，雖沒大的突破和進展，但一直沒有傳來“沒法辦”的負面信息，這應該符合鉤子所說的：這個人辦事沉穩(wěn)靠譜，責任感特強，也從不忽悠人，沒把握的事絕不輕易松口，只要他答應的事，絕對有絕對的把握。

“好飯不怕等?！鳖^兒木壺看馬桿實在hold不住了，安慰馬桿，馬桿只好又原話傳給小茶。

不過，先崩潰的卻是頭兒木壺。這天下班前，他告訴馬桿，晚上要去找初中老師鄧校長，馬桿一聽血液往腦子里直沖，問他是不是你老師鄧校長已經(jīng)同意了？

頭兒木壺沒告訴馬桿緣由，只說：“你將那個帶著，再買點水果，晚上跟我去就行了?！瘪R桿沒再多問，按照頭兒木壺的吩咐一一辦好。

但最終還是比較出乎馬桿意料的。沒想到頭兒木壺這次是直接將馬桿帶到了鄧校長的家里，而不是咖啡館或是辦公室，特別是根據(jù)一家人的反應，頭兒木壺居然屬于不請自到。

他向老師鄧校長的解釋是：“您太忙，不想怎么打擾你，所以就沒打電話。”按馬桿的理解，這就有點“拿”著人做事，屬于“強人所難”吧。

但鄧校長明顯沒有怪罪頭兒木壺，不知是老師習慣了這些辦企業(yè)的人一貫的行事風格，還是對頭兒木壺這個學生偏愛有加，坐下來后自然就扯到芽尖他們分班的事。

據(jù)鄧校長講，關(guān)于新生分班的事，市里早就制訂了詳細的操作方案，只等秋季開學前實施，“而且，”鄧校長說，方案“細致嚴密，無懈可擊。”

頭兒木壺不愧是頭兒，在這個問題上的考慮顯然勝過馬桿。頭兒木壺說：“再嚴密的方案只要是人為操作就有變通的辦法。我可聽說了，要想分到想去的班，可以將這個學生單獨剔出來，等大家分好班了再將他放到想去的那個班。這就叫體外循環(huán)?！?/p>

不知是為社會智慧叫絕，還是覺得學生頭兒木壺直截了當?shù)目蓯郏囆ｉL哈哈笑了起來，笑過之后講了一句不深不淺的話：“公開透明不夠，信息不對稱，難免讓社會上疑惑不斷啊。你們一定要相信分班是有一套規(guī)矩的。有沒有治住體外循環(huán)的辦法，你等著看就是了?！?/p>

近一個小時的見面，鄧校長并沒有作出什么承諾，但馬桿感覺比較舒服，既沒有正人君子的嚴肅說教，也沒有社會油子的滿嘴跑火車，分析了大環(huán)境，又剖析了具體操作，反正馬桿是被徹底說服了。以至于馬桿不知不覺和鄧校長站到一起，倒過來勸說頭兒木壺，要他相信官方的莊嚴承諾，不要相信傳言，放心等著“芽尖分到該去的班級”。

頭兒木壺自始至終沒像馬桿那樣被老師說服，說無論如何，一定請老師鄧校長幫忙盯著，班一天不分完，這事一天不算完，并且起身告辭時，示意馬桿將那張5000元的充值卡留在茶幾上。老師鄧校長當然是極力推讓，頭兒木壺說：“如果你不收著，說明馬桿小孩分班的事你不幫忙！”

鄧校長平和地笑笑，說：“這么嚴重？那暫且這樣吧。”

回去的路上，馬桿特別高興，盛贊頭兒木壺的老師鄧校長“超級好”，家里和小城普通人家不是一樣嗎？外面都說他當了多年校長，撈足了，家里金碧輝煌，富麗奢華，看樣子是“望人生義”了。

頭兒木壺沒怎么附和馬桿，只是最后憤怒地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都是扯他媽的淡！”

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fā)笑。沒想到讓他們痛苦了一個暑假的大事，最終的結(jié)局卻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六

八月將盡，酷暑依然難捱。因為芽尖上學分班的事，馬桿的精神瀕臨崩潰。其間，一些消息不時傳來，說學校的班級早就分好了，也有的說正在分，也有說近幾天就分，真真假假，都有鼻子有眼。馬桿他們住在工業(yè)園區(qū)里，離城遠，也沒個可以準確打聽的路子，轉(zhuǎn)彎抹角的打聽來打聽去，也沒個準信。

鄧校長那邊遲遲沒有消息，讓馬桿漸漸有一些不祥預感，便顧不得規(guī)矩，三天兩頭去盯頭兒木壺，頭兒木壺也是被逼無奈，三天兩頭去盯老師鄧校長。鄧校長不愧是鄧校長，毫無急遽黧黑之色，一派的大將風度，每次都說：“不要急，不要急嘛，結(jié)果一定讓你滿意的”。說多了，小茶不但沒放心，反而更是不安起來，認為鄧校長拖延、搪塞的意思比較明顯。

這天晚上，兩人比較早的就上了床，但沒有“做”，只是反來復去的商討，覺得“藥”下的不夠猛，“藥效”后勁跟不上，明天再續(xù)一張充值卡，再去找一找頭兒木壺，加大些力度，作一次最后的沖刺。兒子芽尖突然在房間里大叫了起來，讓他們趕快看小城新聞。

他們趕緊將電視調(diào)到本地小城臺。

此時，本地電視臺的一名美女記者站在人頭攢動的市實驗中學廣場上，正在做現(xiàn)場報道：

本臺消息：新學期即將開始，備受市民矚目的市實驗中學初一新生分班工作今天上午在該校活動廣場舉行，市紀委、監(jiān)察局、市教育局、市公證處均派員參加，活動還邀請部分市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市廣播、電視、網(wǎng)絡(luò)、報紙等媒體記者以及部分家長代表現(xiàn)場參加監(jiān)督。

隨后鏡頭掃過市實驗中學初一新生分班現(xiàn)場。鏡頭顯示，旁邊有一面展板，上面按順序貼著從七年級（1）班至七年級（30）班學生名單，據(jù)記者講這是學校提前根據(jù)小學畢業(yè)檢測等級高低用電腦隨機編排而成的。這個馬桿聽懂了，也就是說30個班級全是平衡班，沒有好壞、優(yōu)劣、強弱、快慢之分;30個班的任課教師由班主任和老師根據(jù)“雙向選擇”也已一一敲定，名單一同公布在展板上。所謂分班，實際就是將每個任教老師團隊與每個班級學生之間由無機聯(lián)系建立起一對一的明確關(guān)聯(lián)。

具體分班采取的是原始的抓鬮方式。30個班主任有序的站在一旁，共分兩輪，第一輪先拈抓鬮順序，主持人將一副撲克牌大小的黃色卡片寫上1～30攤在桌上，30個班主任隨機抓取后，按照抓到的數(shù)字由1～30排成一列縱隊，主持人挨個進行核對。確認順序無誤后，又拿出一副同樣寫著1～30的綠色卡片，像魔術(shù)師一樣瀟灑而又流暢地洗透，再一一將背面朝上攤在桌上，讓班主任憑著手中的黃色卡片對好數(shù)字順序來正式抓取班級號。每抓到一張卡片，用5秒鐘的時間展示給大家，再徑直走到展板旁，由專人記錄后，將相應的任課教師名單揭下來，貼到拈到的號碼旁邊，班級和任課教師團隊就算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此時，記者好像洞悉了馬桿的心思似的，補充了一段話：

為防止抓鬮后可能出現(xiàn)有私自調(diào)換班級或某個學生的行為，該名單早已印發(fā)給了市紀檢、監(jiān)察、公證、教育和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家長代表們的手中，只要有質(zhì)疑或舉報，立即和大家手里的名單對照，若有不符，要嚴肅追責;同時，如果之后出現(xiàn)轉(zhuǎn)學過來或發(fā)現(xiàn)有其它原因沒有參加統(tǒng)一分班的，同樣要履行抓鬮的方法，1到30個鬮，抓著哪個號就去哪個班，且抓鬮的過程要有相關(guān)人員參與監(jiān)督，并且要全程錄相，以供方方面面隨時審看。

“絕了！”馬桿一拍大腿說，又咂著嘴扭頭問小茶，“你想到是這樣嗎？”

小茶顯然是被驚呆了，半天才說：“這就是說，之前我們的關(guān)系白找了？”

馬桿正不知怎樣回答，鄧校長的電話打過來了，問馬桿看到新聞沒有？馬桿連說：“看到了，看到了。謝謝鄧校長，太謝謝了?！边呏v話邊點頭，好像鄧校長正在手機屏上看著他似的。但鄧校長沒理這些，而是說：“明天一定要來拿回你的東西喲。”

一切讓馬桿如在夢中，恍惚間只聽“嘀”的一聲，小茶已經(jīng)將空調(diào)調(diào)到25℃。

馬桿知道，悶熱的夏天即將過去，接下來的舞臺是他的了。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