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其敏
集糖紙
文余其敏
集郵、集火花、集藏書票,這些都是高雅的、陶冶人情趣的愛好。方寸之間容納了天地萬物,歷史、地理、軍事、科技、文化、教育、衛(wèi)生等等,不一而足,從中可以學到百科知識,增長很多見聞。那么集糖紙算哪門子事兒呢? 您別納悶,這可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五顏六色、印刷不甚精美的糖紙,伴我度過了童年一段非常難忘的時光!
70年代初,我七八歲,跟隨父母居住在川西平原腹地一個小鎮(zhèn)上。那時鎮(zhèn)上僅有一家地區(qū)級工廠,而且是修理汽車的。我們這些孩子和父母一樣,無形中成了鎮(zhèn)上的貴族,有一種莫名的優(yōu)越感。那時我上小學二年級,個子高挑,剪著一個類似今天小男式的運動頭。母親手巧,我衣服雖然不多,但式樣經(jīng)常翻新,一件毛衣母親每季都重織,而且圖案、花樣百變。姐姐的舊衣服經(jīng)母親一改,再配上點花邊,我穿在身上格外鮮亮,在鎮(zhèn)上的小學生中特別引人注目,同學們都喜歡跟我玩。
但我能充當孩子王,除了跳繩、跳房、跳橡皮筋是高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我有厚厚幾摞糖紙。我把它們侍候得很好,搟得一展平夾在幾本書里,每天上學都帶在身上。你別小看了這些糖紙,它帶給我的樂趣是現(xiàn)在的孩子根本無法想象的。
那是一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所有吃穿用等生活必需品都憑票供應,而我們居住的小鎮(zhèn)即使憑票也只能買到米、面、菜油、肥皂等。糖果在當時絕對是奢侈品,一般的孩子是不可望更不可及的??晌矣惺迨?、舅舅在外地大城市工作,他們有時會給我寄來一些糖果;父母單位的采購員經(jīng)常去上海、南京等地出差,母親總要托他們帶些糖果回來。我是幺女,在家倍受寵愛,父母時不時會給我一顆糖。
每每拿到糖,我總是異常興奮,反復端詳,吃之前把手洗得干干凈凈。糖含在嘴里的感覺真好!我一邊吃糖一邊展開糖紙,那可是真正的紙,不像現(xiàn)在絕大部分都是塑料紙。我總是小心把它展平,生怕弄壞了,然后夾到書里,成為我所集糖紙的一部分。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糖紙還有一部分是撿來的。當時撿糖紙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事。你想吧,能吃糖的人本來就少,想收集糖紙的小孩又多,要撿到糖紙必須要動腦筋。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實地勘察,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地方,而且?guī)缀趺看味加兴鶖孬@,那就是廠里的單身女工宿舍。當時廠里有十幾個沒結婚的女工,在我幼時的印象中她們都很漂亮,而且有糖吃。我每天放學后必定去那里,在她們的窗戶外面仔細尋覓,一旦發(fā)現(xiàn)糖紙便開心極了。那個年代糖果質量不是很好,撿來的糖紙上經(jīng)常還粘著一些糖。我把它們放在水里洗干凈,有時實在忍不住誘惑,還會舔上一口,盡管事后羞愧不已。當然,這不可能被人看見,這是我童年的秘密。
那時候上學幾乎沒有任何壓力,下午經(jīng)常不上課,要么勞動,積肥什么的;要么老師學習,我們放假,基本上是以玩為主。既然如此,那就得有玩法呀,除了常見的跳繩、跳房、跳橡皮筋以外,我找到了一種新的玩法。那個年代的孩子普遍吃不飽,整天猴跳馬奔的,餓起來特別快。我找到的新玩法既不消耗體力,還可打精神牙祭,也許您已猜到了,那就是觀賞糖紙。我們經(jīng)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我拿出我所有的珍藏:上海益民食品廠的杏仁太妃、巧克力軟糖,上海天山回民食品廠的哈蜜瓜糖,成都耀華食品廠的高粱飴、奶油球糖等等。我一邊讓小伙伴看糖紙上的圖案,一邊津津樂道地講述吃這些糖時的感覺,即使是撿來的糖紙,我也胡編亂造,憑想象瞎說一氣(我至今懷疑我尚且不錯的口才也許就是那會兒操練出來的),逗得小伙伴們口水巴巴的,他們當中有的人的確從未吃過糖果。當時我們最大的愿望,就是長大了一定要把糖吃個夠!
在我的影響下,同學中有幾個家境較好的也開始集糖紙,當然,我的糖紙仍然是最多的。居安思危,一怕其他人追上我,二怕經(jīng)常炒陳飯,沒有新的糖紙給別人看,喪失了在同學中的威信,回家后我伏在桌上給我遠在青海省西寧市的幺爸寫我平生第一封信。幺爸在中科院鹽湖所工作,在我眼里他就是科學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我在信中連威脅帶埋怨,語氣強硬地要他給我寄糖來,因為我已經(jīng)好久沒收到他的包裹了。那時我有了小堂弟,準是他把糖吃了,我竟無端地吃起醋來。錯別字連篇的信被我父母扣留了下來,但他們委婉地轉述了我的意思。不久,我收到了幺爸從北京寄來的包裹,整整兩斤糖,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是北京產的果香硬糖!
興奮幾天后我的遺憾產生了,為什么不給我買什錦糖呢?那樣我的收藏就可以增加很多新品種。說實話,當時,我把糖紙看得比糖本身更重要,因為它直接關系到我在同學中的地位。是呀,你吃了多少同一品種的糖別人怎么知道,關鍵是要拿多品種的糖紙來說話。我悶悶不樂了好幾天,母親覺得很奇怪,便問我緣由。聽了我的話,母親笑著說,孩子,我給你出一個好主意,保證同學們更喜歡你。于是,第二天上學時,我?guī)鲜畮最w果香硬糖,把它們分送給了我的小伙伴。他們在無數(shù)次的精神牙祭之后終于真正嘗到了糖果的味道,而且是北京產的!這是我一生中做的第一件俠義的事,為此我一直感激我的母親。
多少年過去了,我的女兒也像我當年那么大了,別說糖果,任何吃的東西都提不起她的興趣。雖然現(xiàn)在有電視、電腦、手機、游戲機,孩子們玩的東西多了,但卻沒有了我們當年那種發(fā)自內心的真正的喜悅和對食物圖騰般的珍視。
(責任編輯/文風 設計/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