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永貞
(內蒙古察哈爾右翼后旗疾病預防控制中心 白音查干 012400)
蒙古族樹神崇拜習俗蘊涵的生態(tài)保護理念
樊永貞*
(內蒙古察哈爾右翼后旗疾病預防控制中心 白音查干 012400)
樹神崇拜習俗,在中北亞的北方古代先民中普遍存在。而在蒙古族各部落之中,蒙古綽羅斯部和布里亞特部的樹神崇拜情結相對明顯,這可能與其古代先人的棲居地與森林或樹木有關。分析蒙古族樹神崇拜的原因,可能與圖騰崇拜、族源傳說、天神崇拜及生命力崇拜等因素有關。而在近現(xiàn)代,從蒙古國,到內蒙古的東、中、西部,蒙古族民間都存在著祭祀神樹之俗。就樹神崇拜的本質而言,其包含有自然生態(tài)保護、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
蒙古族 樹神崇拜 祭祀 文化傳承 生態(tài)保護
樹神崇拜和祭祀大樹的習俗,在北亞、中亞的北方各民族先民中普遍存在。而在蒙古族各部落之中,有明顯樹神崇拜情結的是蒙古綽羅斯部和布里亞特部,這可能與其古代先人的棲居地與森林或樹木有關。據(jù)蒙古族史料研究表明,綽羅斯部的祖先屬于蒙古汗國時期的“斡亦刺”部,祖居謙河流域,是以狩獵為生的“林中百姓”。由于他們長年生活在森林之中,依靠森林的給養(yǎng)和恩賜(提供食物和居住條件)來繁衍生息,所以對森林的依賴之情、崇拜之情便油然而生,漸漸地形成了對森林、大樹或獨棵古樹的崇拜心理,并由此演變出圖騰崇拜和族源傳說的神話,在后期又演變出祭祀樹神的習俗,還產(chǎn)生了許多關于神樹的祭詞和神歌,通過薩滿巫師口口相傳或一些民間故事作為載體傳承至今。如在蒙古族古老的薩滿教祭詞《母馬鮮乳灑祭經(jīng)》中,所祭獻的神祗有天神、地神、天陽神、月亮神、山川河流等數(shù)十種之多,而“蓬松樹神”也名列其中,可見在蒙古人的心目中,樹神是占有十分重要地位的。①策·達木丁蘇榮:《蒙古古代文學一百篇》(第一冊),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26—331頁。
1.與圖騰崇拜有關
樹生人的神話傳說是一種包含有圖騰崇拜觀的世界性文化現(xiàn)象,在各民族的文化中有不同的表現(xiàn)。蒙古人的樹崇拜觀念非常古老,其在蒙古族民間信仰以及文學作品中有諸多遺留。①包海青:《蒙古族樹始祖型族源傳說起源探討》,《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第47—51頁。蒙古族的樹神崇拜與其祖先遠古的圖騰崇拜有關,西蒙古四衛(wèi)拉特之一的綽羅斯部認為其祖先源自于樹木。相傳很早很早以前,他們的祖先中有一個狩獵能手,一天他在森林里發(fā)現(xiàn)了一棵大樹,樹的瘤洞里躺著一個嬰兒,嬰兒的口正對著樹瘤上端的一個形如漏管的樹杈,樹的液汁就順著漏管流入了嬰兒的口中,供給嬰兒食物,樹上還有一只鴟鸮(貓頭鷹)在精心地守護著嬰兒。獵人便把這個嬰兒抱回家中撫養(yǎng),稱其為“樹嬰為母,鴟鸮為父的天神的外甥?!眿雰撼赡旰?成為了他們的首領,其子孫后代便成了綽羅斯部族?!熬b羅斯”就是“漏管樹杈哺育人”的意思??柮房嗣晒湃酥械木b羅斯部族也認為他們的祖先是個“以玲瓏樹做父親,以貓頭鷹做母親的柳樹東寶(大力士)太師。”在杜爾伯特蒙古部的家族譜系中還發(fā)現(xiàn)了用“伊兒蓋”(落葉松)作姓氏的族人。②榮蘇赫等主編:《蒙古族文學史》(第一卷),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8—40頁。
蒙古人對樹神的崇拜和供祭,在《蒙古秘史》等典籍以及薩滿的祭儀中均有明顯的表現(xiàn)與記載。供獨棵樹、繁茂樹、薩滿樹等習俗的產(chǎn)生,從根源上說,無不與樹木圖騰觀念有關。③榮蘇赫等主編:《蒙古族文學史》(第一卷),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8—40頁。據(jù)《蒙古秘史》記載:“蒙古各部和泰亦赤兀惕人在斡難河谷聚會,推立忽圖剌為蒙古部可汗。蒙古人好以歌舞、酒宴歡慶。推立忽圖剌后,與會眾人在河邊川地的一棵大樹下歡宴,舞得天旋地轉,跳得地動山搖?!雹芴亍す俨荚?阿斯剛譯:《蒙古秘史》,新華出版社2006年版,第17—18頁。而另一個版本的《蒙古秘史》描寫道:“舉忽圖剌為合罕后,于豁兒豁納黑川,繞蓬松茂樹而舞蹈,直踏出沒肋之奚,沒膝之塵矣?!雹莸罎櫶莶?新譯簡注:《蒙古秘史》,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7頁。以上這些文字是記敘了大蒙古國成立之前的歷史,當他們推舉出新的可汗進行慶賀時,會選擇在獨棵的大樹下歡宴,這一場景是否提示我們這也是一種圖騰崇拜的行為呢?雖然《蒙古秘史》中未作更為詳細的說明,但我們也可以認為,這種慶典活動必定有他們的大薩滿參加,在薩滿的主持下眾人圍著大樹跳舞歡歌,其所包含的意義絕非偶然。
2.與族源傳說有關
日本學者細谷清在《天女之惠》一文中記述:在杜爾伯特蒙古人游牧的地方,有一座高大的山峰,山頂常年積雪,云霧彌漫,山泉徑流山下,成為湖泊,湖水清澈秀麗,湖畔綠草茵茵,人們都說這里是天神居住的地方。有一天,一位年輕的獵人在湖邊發(fā)現(xiàn)一群天女在湖中玩耍,他便乘天女不備,用皮挎索將其中一名天女套住,其他天女驚慌逃走。獵人便向天女求愛,天女應允,但當天就與獵人分手回到天上。后來天女懷孕,回到湖邊生下一個男孩,她將孩子放在用樹枝編織的搖籃中,掛在了樹上,讓一只小黃鳥日夜守護,自己又無奈地回到了天上。那時的杜爾伯特部族還沒有首領,在一位先知(薩滿)的帶領下,他們在湖畔的樹上找到了這個孩子,大家都說這是上天的恩賜,便將孩子領回家中撫養(yǎng),孩子長大以后就成了綽羅斯家族的祖先。⑥[日]細谷清:《滿蒙傳說集》,東京滿蒙社1936年版,第295—299頁。在布里亞特蒙古人的神話傳說中,也有許多類似于樹木崇拜的描述,如布里亞特薩滿的唱詩中就經(jīng)常提到“柳樹母親”一詞。⑦仁欽道爾吉,郎櫻編:《敘事文學與薩滿文化》,內蒙古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27頁。據(jù)《西伯利亞各民族之薩滿教》記載:“布里亞特人亦有向樹木祈禱之習俗。在貝加爾山脈查爾瑪爾·達邦最高峰,有布里亞特供以犧牲之三棵白樺?!雹辔木骶?《蒙古族大辭典》,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016頁。
關于仙女生子成為氏族始祖,古代鮮卑人也有類似的傳說,如《魏書》就記述了圣武帝與天女“受命相偶”,婚媾得子為帝的故事。⑨《魏書》序記第一。此類族源傳說在畏兀爾神話中也出現(xiàn)過,如多桑曾記載一則畏兀爾的神話傳說:“一夕有神光降于樹,在兩河之間,居民往候之。樹乃生癭,若懷妊狀。越九月十日而樹癭裂,得嬰兒五人,土人奇而收養(yǎng)之。”此即為畏兀爾人的先祖。①[瑞]多桑著,馮承鈞譯:《多桑蒙古史》(上),上海世紀出版社2006年版,第170頁。滿族也有一則祖先源自于柳樹的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滿族祖先居住的虎爾罕河突然變成了虎爾罕海,泛亂的白水淹沒了世上的萬物。滿族人的祖先只剩下了一個,他在大水中隨波漂流,毫無辦法。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水面上忽然漂來一根柳枝,他急忙用手抓住柳枝才漂進了山邊的石洞。后來柳枝幻化成為一個美女,與他成親繁育了滿族人的后代。②吉林省民族研究所編:《薩滿教文化研究》第一輯,吉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13頁。所以如今的滿族人非常崇拜柳樹,供奉佛朵媽媽?!胺鸲洹痹跐M語中意為“柳枝”,是滿族保佑其族人子孫繁衍的樹神。
3.與天神崇拜有關
烏蘭杰認為,參拜參天大樹的薩滿教觀念是蒙古族薩滿教天神信仰的重要組成部分。蒙古族認為,長生天是管轄眾神靈的守護神,這個守護神就住在參天大樹上。這種信仰,在北方民族的巖畫上得到了生動的描繪。③烏蘭杰:《蒙古族古代音樂初探》,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06頁。在內蒙古陰山山脈的巖畫上,枝葉茂盛的大樹下有簡略的人頭像,④蓋山林:《陰山巖畫》,文物出版社1986年版,第214頁。這就是古代游牧民族對樹神崇拜留下的印記。
蒙古人特別看重生長在野外的、具有象征意義的一棵大樹或一片森林,并把前者稱做“尚喜音·茂都”或“薩格拉嘎日·茂都”。在古代的蒙古人看來,這種獨棵的大樹是連接上界(天界)與中界(人間)和下界(地界)的橋梁。在薩滿巫師看來,神樹是人們由中界進入上界的階梯。⑤烏峰:《蒙古族薩滿教宇宙觀與草原生態(tài)》,《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3卷第1期,第75—82頁。蒙古人認為,高大的神樹是人們登天的梯子。在天上有專管下雨的天神,通過對樹神的崇拜和祭祀,能夠將自己的心愿上達天聽,達到祈求雨水之目的。蒙古族民間在祭祀大樹時,把裝在瓶子里的水潑灑在樹上,模擬下雨的動作,以祈求得到更多的雨水。⑥邢莉:《蒙古族敖包祭祀的生態(tài)功能及文化價值》,《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45卷第2期,第122—129頁。
蒙古族薩滿在對通天神樹的祭詞中唱道:遙遙東北方,悠悠荒漠處,百丈深澗溝,一棵參天樹。挺拔青松樹,枝條八萬根。綠葉護青枝,日月照樹頭。⑦榮蘇赫等主編:《蒙古族文學史》(第一卷),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20—121頁。又有詩曰:蓬松紫檀木,青枝千萬條。日月閃金光,掛在路樹梢。嫩葉何清新,花開更妖嬈。⑧烏蘭杰:《蒙古族古代音樂初探》,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06頁。這些優(yōu)美的詩句道出了蒙古人對樹神的敬仰之情,也描繪出了樹神的威嚴高大、枝繁葉茂及其與日月同輝的形象。
在北方通古斯各族中,也廣泛流傳著有關薩滿教的傳說以及類似“宇宙樹”、“天樹”、“薩滿樹”等源自于上古時代的觀念,其核心思想即包含了人們對神秘“天神”的崇拜。之所以上述這些神樹受到人們的崇拜,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是“通天”的,是薩滿通往天界的途徑。在薩滿教看來,這種神樹生長、矗立于地球的中心,即地上的“臍眼”之處,它的上部樹枝可以抵達神靈們居住的天庭。⑨胡樹:《關于薩滿教原始形態(tài)問題的若干的探討》,《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03年第24卷第1期,第10—14頁。雅庫特人有這樣一則神話:在天地初開之時,大地的黃色肚臍上,聳立著一棵大樹,樹上有八條繁茂的樹枝。樹干一直穿過三層天,樹皮和樹節(jié)都是銀的,樹液閃著黃金色的光芒,果實象巨大的酒杯,樹葉象一張張馬皮。從樹梢經(jīng)過樹葉流淌著神圣的黃色泡狀液體,人們飲過它就得到了大福。⑩烏丙安:《滿族神話探索——天地層·地震魚·世界樹》,《滿族研究》,1985年第1期,第36、42—47頁。
4.與生命力崇拜有關
色音認為,蒙古族對樹木的崇拜可能是基于對它的生命力的崇拜。①色音:《元代蒙古族薩滿教探析》,《西北民族研究》,2010年第4期,第111—118頁。據(jù)拉施特記載,成吉思汗在一次外出打獵時,看到有個地方長著一顆孤樹,他便在那棵孤樹前下了馬,而且顯得心情異常喜悅。一會兒,他便對隨行人員說:“這個地方不錯,將來就做我的墓地吧!”后來在成吉思汗去世后,他的靈柩就被人們埋在了那里。②[波斯]拉施特:《史集》(第1卷第2分冊),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323頁。另據(jù)普蘭·迦兒賓記載,“窩闊臺汗種了一片矮樹林來安慰自己的靈魂,他降旨道,任何人不得在那里砍樹,若有人砍折樹枝,就要遭到鞭打,我們曾親眼見到有人為此挨打?!雹踇意]普蘭·迦兒賓著,余大鈞、蔡志純譯:《普蘭·迦兒賓行記》,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9頁。這些事實說明,信奉薩滿教的蒙古人可能對活樹之頑強的生命力有著某種崇拜情結,并認為樹木可以作為其靈魂的寄居之所。
清代張鵬翮在其所撰的《奉使俄羅斯日記》中寫道“再見榆樹一株如蓋,累石豎旗,云是蒙古祖冢?!雹躘清]張鵬翮撰:《奉使俄羅斯日記》,據(jù)《筆記小說大觀》收錄本。也證實蒙古人有將祖先埋葬于獨樹下的事實?;蛘呤侨怂篮笤趬灥卦韵掠軜?樹苗漸漸長大后由其族人累年進行祭祀。清代方觀承在對蒙古人崇拜獨棵神樹并向神樹進行禱告的現(xiàn)象進行過生動的描述,他在詩中寫道:獨樹高榆數(shù)畝陰,枝枝葉葉自蕭森。神棲爭下行人拜,悄托靈狐語夜深。⑤[清]方觀承撰:《松漠草》,據(jù)《述本堂詩集》,嘉慶十四年刻本。這些詩句和記載都說明了樹神與人的生命密切相關,也暗示著人的靈魂與樹神有著某種內在的聯(lián)系。
唐代顏師古所注的《史記》在“秋,馬肥,大會蹛林”一句時說:“蹛者,繞林木而祭也。先輩之俗,自古相傳,秋祭無林木者,尚豎柳枝,眾騎馳繞,三周乃止,此其遺法也?!雹蕖妒酚洝肪?10,《匈奴列傳》,第2892頁?!赌淆R書·魏虜傳》記北魏孝文帝之祭天:“(拓跋)宏與偽公卿從二十余騎戎服繞壇,宏一周,公卿七匝,謂之塌壇。明日,復戎服登壇祠天,宏又繞三匝,公卿七匝,謂之繞天?!鼻皝韰⑴c或觀看祭祀的人們還可在用木桿、繩子和綢布搭成可容納百人的傘帳下休息。⑦蕭子顯:《南齊書·魏虜傳》,卷五十七,列傳第三十八?!哆|史》中也有類似的記載,如“皇帝率孟父、仲父、季父之族,三匝神門樹,余族七匝?;实刍屎笤侔?在位者皆再拜?!雹唷哆|史》卷49,《禮志一·吉禮》。日本著名學者江上波夫在《匈奴的祭祀》一文中指出,“在北亞、中亞的狩獵民之間,廣泛存在著豎樹枝,于春秋某時期,以乳酪或酒澆灌其上,或懸犧牲肉,繞其周匝,以祭天地之風俗?!雹醄日]江上波夫:《匈奴的祭祀》,《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著選譯》第9卷,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4頁。由此可見,這種繞著樹木或者祭壇進行祭祀的禮儀,是北方草原民族一種共有的傳統(tǒng)祭祀方式,蒙古人也只是后來的繼承者之一。
據(jù)《蒙古族大辭典》記載,清代內蒙古各旗乃至各個村落,均有自己所崇拜的神樹。祭祀儀式多在春秋兩季舉行,一般沒有固定日期。祭祀時,在神樹下鋪上白氈,讓一名兒童扮作神樹老人,用醍醐(白色的乳脂)將兒童涂抹成白須、白眉,端坐在白氈之上。主祭薩滿巫師誦禱祝詞,當?shù)刭F族、賢達敬獻祭品。祭祀儀式結束后,參加者共同舉行野餐,分享祭祀所用羊肉、食品等。⑩文精主編:《蒙古族大辭典》,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016頁。
《蒙古族風俗志》記載,蒙古族祭神樹也稱祭“尚石”,在東部蒙古族中比較普遍。每個部落、每個村子都有自己的神樹。每年祭祀一次,沒有固定的時間。祭樹時,全村的男女老少都集于神樹下,用鮮花或彩布條把神樹裝飾一新。用全羊作祭品,由主祭人向神樹灑酒、灑奶子。祭品一般當即分食共享,最后以歌舞結束。①王迅,蘇赫巴魯:《蒙古族風俗志》,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90年版,第108頁。東部科爾沁地區(qū)的蒙古人,每年都要祭祀“祥氏樹(祥氏毛都)”。②梁秀榮:《蒙古族祥氏樹崇拜儀式研究》,西北民族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內蒙古東部地區(qū)的天然樹木較多,為當?shù)孛晒抛寮漓肷駱渲滋峁┝丝陀^上的方便,由于其祭祀的產(chǎn)生由來已久,所以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③以上的“尚喜音茂都”、“尚石茂都”、“祥氏毛都”等,都是對蒙古語“神樹”稱謂的不同譯寫。筆者認為,將其譯寫為“祥氏”不妥,容易讓人產(chǎn)生“神樹”與姓氏有關的錯誤判斷。
位于內蒙古中部的察哈爾右翼后旗,蒙古族牧民也有祭祀千年古榆“神樹”的習俗,其祭祀程序也很簡單,就是前來祭祀的人們先在樹的枝干上纏上藍色或白色的哈達,然后將帶來的奶油、奶豆腐、奶雜、煙酒等供品,擺放在神樹的正南面,在三個銅盅子里面倒?jié)M黃油,點上黃油燈,再點燃三柱香。人們圍著古榆樹先順時針轉三圈,再逆時針轉三圈。每轉一圈,都要在擺放供品的地方跪下來,朝著古榆樹叩首一次,然后起來再轉。邊轉圈邊向古榆樹禱告,祈求“樹神”保佑全家平安健康,六畜興旺。④樊永貞,潘小平:《察哈爾風俗》,內蒙古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355頁。
《內蒙古草原民俗與旅游》記載,內蒙古西部阿拉善地區(qū)的蒙古族至今仍保留這一習俗,額濟納旗蘇布淖蘇木的一棵樹齡在500年以上的胡楊樹,被當?shù)啬撩穹顬椤吧駱洹?每年都要對它進行祭祀。人們把哈達和布條系在大樹上,用美味的飲食對大樹進行潑灑禮,向大樹膜拜祈禱。⑤韓巍編著:《內蒙古草原民俗與旅游》,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07頁。在鄂爾多斯市鄂托克前旗城川鎮(zhèn)巴彥希里嘎查榆樹壕保存著傳統(tǒng)的蒙古族祭樹活動,每逢農(nóng)歷五月初三就在這里舉行祭樹活動。榆樹壕的祭樹活動是鄂爾多斯西部唯一得以保存的地點,其祭祀方式具有蒙古族傳統(tǒng)宗教文化的特點。不光是內蒙古東、中、西部的蒙古族牧民都會祭祀神樹,蒙古國的民間也有年年祭祀樹神的習俗。⑥[蒙古]陶·歐特根:《關于蒙古文化中體現(xiàn)的生命與樹木崇拜》(蒙古文),《西部蒙古論壇》,2014年第3期,第83—86頁。
有關樹神的傳說,史書上早有記載。《三國志·魏武本紀》注引《世語》曰:“太祖自漢中至洛陽,起建始殿,伐濯龍祠而樹血出。”《曹瞞傳》曰:“王使工蘇越徙美梨,掘之,根傷盡出血。越白狀,王躬自視而惡之,以為不祥,還遂寢疾。”⑦[西晉]陳壽著:《三國志》,《魏書·武帝記》。這則故事告訴人們,樹木是有靈性的,即使像曹操這樣的帝王之人,也不可對其任意砍伐,否則就會遭到報應。
據(jù)《察哈爾文學簡介》記載,“文化大革命”期間,胡勒斯太浩特附近的村子有三個自稱是“造反派”的人,帶著鋸子要鋸掉山溝里的一棵千年古榆。浩特里多年祭祀此樹的巴爾虎蒙古人白音那木和對這些人的舉動也不敢阻攔,任憑這三個人折騰。他們爬到樹上要鋸一個大的樹杈,不一會兒,鋸齒的部位就流出了血水一樣的粘液。三個人見狀大吃一驚,慌忙從樹上爬下來跑回了家。但令人奇怪的是,其中的一個人第二天就死了,另一個人不久也成了瘋子。⑧武殿林:《察哈爾文學簡介》,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8年版,第78—82頁。
在伊犁有一則被哈薩人認為是真實故事的傳說:有一對放棄游牧生活準備定居的年輕夫婦,請來人蓋新房。當封頂時發(fā)現(xiàn)少了一根梁木,男人便提著斧子來到屋旁的一棵白楊孤樹前。他不聽眾人的勸阻,硬是砍倒了這棵樹。樹在倒地前,眾人都聽到一聲類似于人哭的呻吟聲??硺淙艘苍诳硵嗵幍温湟坏熙r血。之后不久,他的妻子流了產(chǎn),再也沒懷上孩子。人們都相信,這是砍那棵孤樹的報應。⑨木塔里甫,吾云:《史詩中的神樹母題》,《民族文學研究》,1997年第2期,第35—38頁。
人類進化史的研究表明,從類人猿到現(xiàn)代人,經(jīng)歷了漫長而艱難的歲月。最早的人類生活環(huán)境,一直依賴于物質豐富的原始森林。在人類早期的原始社會中,人們以原始森林為自己的家園,過著野生的群居生活。最早的北方各游牧部落及蒙古族祖先早期也一直生活在原始森林及森林和草原的交界地帶。蒙古族傳統(tǒng)文化與原始森林有著特殊的關系,其信仰也離不開森林與樹木。①斯琴巴特爾:《蒙古族樹木崇拜文化研究》,中央民族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對于生活在高山密林中的古人而言,四季常青的蒼松翠柏,巍然挺拔,姿態(tài)昂然,綿延萬頃,濤聲穿云,使他們感到神奇和敬畏。森林不但為他們提供遮風擋雨的庇護,還可通過生活在森林中的動植物為他們間接地提供食物和衣服,可謂是他們的衣食住行都離不開樹木。在常年累月的日常生活中,他們充分地感受到了森林給予人們的幫助和恩澤,于是便認為本氏族群體的祖先是源自于樹木,樹木與自己有著血緣關系,并由此產(chǎn)生了樹木圖騰觀念、族源傳說和對樹木的崇拜和祭祀習俗。
客觀地看來,蒙古人的樹神崇拜習俗是在其族人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逐步形成和發(fā)展起來的,而且與其古代祖先信奉的薩滿教有著非常直接的關系。薩滿教崇尚自然,主張多神崇拜,樹木只是其眾多崇拜對象之一。蒙古先人對大自然的認識,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由最初的未知而對一些不明的自然物和自然現(xiàn)象產(chǎn)生敬畏和崇拜,進而上升到宗教信仰的層面,并由薩滿等民間巫師對其作進一步的升華和加工,產(chǎn)生出一套膜拜和祭祀的程序,流傳下來直至今天。
古代蒙古族先人在沒有法律約束的情況下,他們害怕異族或子孫后代對森林的破壞,害怕失去森林對自己的保護,就通過傳說、故事、祭祀等載體和形式,把樹木神化,以宗教的名義勸導人們珍惜和愛護樹木,讓人們敬畏樹木和森林,不準砍伐樹木,不準在神樹的周圍放牧、取土、便溺、傾倒垃圾等。通過對樹木和森林的祭祀,包含了敬畏自然、尊重自然、保護自然的樸素思想和生態(tài)保護觀念,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互利共生的生態(tài)關系。祭祀還有感恩的意思,感謝森林為人們提供遮風避雨之所,提供野生動物、野果、菌類等食物,感謝森林對人們個體和族群的保護,用樸素的祭祀方法去回饋森林給予人們的恩賜,把自己認為最好的食物獻給樹神享用。同時還表達了一種不忘祖先,懷念祖先的深層次含意在里邊。
眾所周知,一棵樹的年齡有的可高達數(shù)千年,在歲月的長河中,它靜靜地面對蕓蕓眾生,見證過無數(shù)的悲歡離合,因此大樹在古代人的心目中就成了距離人們生活最近的神靈,受到人們的崇拜,不可以褻瀆。古人的這種對樹木崇拜的思想,是薩滿教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產(chǎn)生是自發(fā)的、由衷的,是簡單的、樸素的,是與自然生態(tài)相依存、相適應的。而現(xiàn)代某些人的觀點卻是不符合自然規(guī)律,甚至有些是違背自然規(guī)律的。比如有的人提出了戰(zhàn)勝自然、人定勝天的思想,無限放大人的力量,把人的意志凌駕于大自然的客觀規(guī)律之上,妄圖以人的力量改變自然規(guī)律,甚至創(chuàng)造自然規(guī)律。在這種激進思想的支配下,就容易做出破壞大自然,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事情來。在當今草原生態(tài)環(huán)境日趨惡化,私砍樹木、私墾草場、私獵野生動物等行為時有發(fā)生的大背景下,傳承薩滿教尊崇自然,崇尚自然、愛護樹木、愛護草原和野生動物的生態(tài)觀,倡導保護環(huán)境、保護生態(tài),順應自然規(guī)律,懲治那些破壞樹木、破壞草場、破壞生態(tài)之人,對保護大自然的生態(tài)平衡,促進人與自然的和諧,保持國家的長治久安和經(jīng)濟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有著積極進步的意義。
[責任編輯:奧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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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3067(2016)04-0036-06
樊永貞(1961—),男(漢族),內蒙古集寧市人,副主任醫(yī)師,察哈爾文化研究促進會理事,研究方向為蒙古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