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

一個是身家百萬的女老板，一個是貧寒低微的環(huán)衛(wèi)工。他們小心翼翼地彼此隱瞞身份，卻又坦蕩蕩地碰擦出愛情的火花——

第一次見到陳龍，萬榮幾乎被他雷得外焦里嫩。

2007年6月的一天傍晚，武漢中山公園。廣場那頭人山人海，萬榮扒拉開人群，擠進去一看，原來是一場殘疾人募捐表演。舞臺中央，一個年輕小伙子邊唱邊跳，認真投入。嗯，唱跳真不錯，顏值也還行，就是他那身“乞丐裝”——襯衣是上世紀流行款，袖口破了洞，褲子短一截，鞋尖咧開口。真像丐幫幫主！

一曲唱罷，有人慷慨解囊。五塊錢、一塊錢甚至五毛錢、一毛錢，但凡是錢，“幫主”都會鞠躬。“嘿，‘幫主是不是智商為負?。俊比f榮懷疑他不認識錢。這時，有人故意丟出個一元硬幣。硬幣骨碌骨碌滾到人群中，“幫主”眉頭微微一皺，并未探身去撿。噢，智商沒問題，還是有骨氣的。萬榮笑笑，轉(zhuǎn)身離去。

三天后的周末下午，解放公園。萬榮又碰到表演?！斑@人怎么又唱這兒來了？”她一眼認出了“幫主”。撐著小洋傘，她靜靜站在他面前，聽他一連唱完三曲，竟有些心動?！澳銈兠魈爝€來不來？”她向演出隊的一個殘疾女人打聽。“明天去中山公園。”她有譜了。

第二天傍晚，武漢飄起細雨。萬榮趕到中山公園，找了一圈才在林子里看到演出隊。或許是心有靈犀，“幫主”也正瞅向她來的方向。見到她來，他一甩頭發(fā)，跳得更起勁?！懊琅?，謝謝你光臨抬莊，能留個電話嗎？”殘疾女人跟萬榮打招呼，“幫主”羞澀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萬榮大聲報出號碼，沖“幫主”說：“我叫萬榮，是你的粉絲，咱也互留個電話嘛！”“幫主”紅了臉，從褲袋里摸出個年代久遠的破手機……

此后幾天，萬榮忙著做回江西的準備。31歲的她出生在湖北安陸，家中7兄妹中位列老六。17歲出門打拼，18歲結(jié)婚生子，22歲結(jié)束婚姻，之后她獨自帶著兒子生活，如今她正在江西新余做餐飲生意。此次她回武漢探望姐姐，因遭遇小偷丟了身份證，才滯留到現(xiàn)在?！八趺匆粋€電話都不打來？真是個木頭啊！”想到第二天就要回江西，她“恨”得牙癢癢。

萬榮撥通了“幫主”電話：“喂，我是萬榮。話說，你也尊重下我這女粉絲嘛，打個電話問候下我不行嗎？”那頭傳來嘿嘿一笑：“我正想打來著，幸好沒打，不然你就打不通了啊。”萬榮哭笑不得：“你跳舞那么好，啥時候也教我跳跳？”“那就明天吧。頭道街天橋，不見不散！”“幫主”一句話，立刻讓萬榮改變了計劃。

第二天見面，兩人相視一笑。萬榮發(fā)現(xiàn)“幫主”平日里也是身“破爛”行頭，所以當他想要接過她的手拎包時，她本能反應：“艾瑪，你可別把我包包給提跑了！”攀談間，萬榮得知他叫陳龍。“你平時就穿這樣呀，我當你那是為了演出效果呢！”她大大咧咧道?！笆前。∥蚁矚g表演，有時去義務(wù)客串下！”陳龍毫不掩飾道。他問萬榮的年齡，萬榮回避了：“有必要嗎？你先說說你多大？”“我26歲了?！标慅埲鐚嵶鞔稹?/p>

武漢夏日的午后，炎熱難耐。陳龍體貼地買來兩瓶綠茶，萬榮提議去吃牛肉面。面館里，她察覺到陳龍囊中羞澀，悄悄去買了單。果然，出面館后她問陳龍，陳龍交代說他身上從來不超過20元錢！“那牛肉面不好吃，咱以后都吃熱干面！”萬榮斬釘截鐵道。

此后，兩人不時約會，萬榮一推再推回江西的時間。似乎是冥冥中的默契，他們很少聊起各自情況。萬榮注意到，每次路上陳龍用紙巾擦完鞋后，常常會把紙巾攥一路，從不亂丟?！澳懔糁堎u錢呀？”有天，萬榮打趣他?！碍h(huán)衛(wèi)工人都不容易……”他低頭道。那一刻，聯(lián)想到他平日的穿著，萬榮仿佛明白了什么。

幾天后的清晨，萬榮辦事時路過漢口榮華街，在路邊看到了那個奮力揮舞掃帚的熟悉身影。她默默跟了陳龍一路，趁他休息時，遞上一瓶綠茶：“嘿，你掃地跟跳舞一樣亂扭，能掃干凈不？”陳龍不好意思地笑了。原來，12歲時父親去世，家境貧寒的他早早輟學，母親靠做環(huán)衛(wèi)工辛苦養(yǎng)家，后來他也成了環(huán)衛(wèi)工人?！笆税?？”他小聲說?！拔疫€不是在江西那邊餐館當服務(wù)員，咱半斤八兩好吧？”萬榮笑道。

兩個月后，陳龍不舍地送別了萬榮。抵達江西家中后，萬榮發(fā)現(xiàn)自己錢包被塞得鼓鼓囊囊，打開一看，竟是一沓皺巴巴的5元鈔票?！澳阋粋€女人在外打工太難了！”陳龍送行前的念叨縈繞在耳。一定是他干的！她數(shù)了下，30張。見慣大額鈔票的她，竟淚水盈眶。

回到忙碌的軌跡里，她逼自己放下陳龍，同時謀求更大的發(fā)展。2008年底，她前往杭州開飯店，很快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有時，陳龍給她打電話，她會故意狂吼：“別煩了，忙著呢！樓上樓下坐的都是人！”

漸漸地，陳龍來電話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2009年的一天夜里，她收到陳龍的一條短信。天啊，整個手機屏幕都塞滿了字！想當初還是她教陳龍如何用筆畫輸入法發(fā)短信的，她能想象他一筆一畫寫下每個字的情景?！靶∪f，你還好嗎？不知為何，我越來越不敢與你聯(lián)系，卻越來越想念你，又越來越不敢開口告訴你……”萬榮讀著，笑著也哭著：“還是那個傻樣兒！”

此后，天天都有這樣的短信“大餐”。一個月后，陳龍打來電話，說自己馬上過生日，邀請她回來慶祝。第二天，萬榮就飛回了武漢。機場大廳，陳龍做鞠躬狀，伸出右手道：“萬小姐，我等你跳這支舞很久了……”

很快，萬榮隨陳龍來到他那位于硚口區(qū)的建樂小區(qū)家中。30平方的小屋里，擠滿了七大姑八大姨?！斑@么多人？”這陣勢讓她有些發(fā)蒙?！八麄冋f要考驗‘新媳婦。難道你怕了？”陳龍調(diào)皮道?！罢l是你‘新媳婦？你等我收服他們，再跟你算賬！”萬榮揚起頭道。

果然，陳母給了萬榮“下馬威”——讓她去廚房做飯。這可正中萬榮的下懷！她得意地走進廚房，不多久就收拾出一滿桌香噴噴的飯菜?！斑@像是專業(yè)水準??！”親戚們贊不絕口?！靶∪f，你再幫我干點針線活吧！”陳母微笑道。那有何難？她暗想。孰料，陳母轉(zhuǎn)身從屋里抱出一堆破衣服。萬榮立刻動手，同樣很快收拾完畢。

生日宴后，萬榮帶陳龍去逛商場，打算給在長沙的兒子寄些東西過去。“這是給我姐的兒子買的，我這侄子從小與我最親！”面對一大堆名牌衣服和保健品，她紅著臉解釋，陳龍并未在意。臨行前，她提議讓陳龍隨她一塊去杭州。陳龍不同意，說如果他走了，媽媽孤苦伶仃太可憐。萬榮只好獨自啟程返回杭州。

回到杭州后，萬榮又如陀螺般高速旋轉(zhuǎn)起來。只是夜深人靜時，她輾轉(zhuǎn)反側(cè)，糾結(jié)自己和陳龍的未來。陳龍依然跟她頻繁聯(lián)系，總是叮囑她不要太辛苦。手機這端，獨在異鄉(xiāng)的萬榮感到心里暖暖的。

2010年初，萬榮不顧親友勸阻，低價將發(fā)展前景大好的飯店轉(zhuǎn)讓出去，悄悄回到武漢。與喜歡的人同處一城，她還是下不了那個決定。不久，她在位于光谷的中國地質(zhì)大學附近開了家冷飲店，與陳龍隔江相望。

這一年多時間里，無數(shù)人給萬榮介紹了無數(shù)個對象，不是擁有光鮮的地位，就是手握大把的財富，可萬榮就是沒有電流過身的感覺。想起和前夫那段被家人撮合的婚姻，想起那些年吵過的架挨過的拳頭，萬榮越發(fā)意識到，什么條件都比不過真心相愛?！斑@或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吧！”終于，她選擇遵從于自己的內(nèi)心。2012年的一天，她撥通陳龍電話：“我回來啦！”

電話那端，陳龍高興得說話都結(jié)巴了：“真……真……真的嗎？”很快，他接到了“衣錦還鄉(xiāng)”的萬榮，開心地一把將她抱起，如跳舞般旋轉(zhuǎn)起來……

“我比你大五歲，你知道嗎？”萬榮開誠布公道?！拔抑溃写挝也恍⌒目吹侥闵矸葑C了。”陳龍說。“我說的那個侄子，其實是我的兒子……”萬榮又忐忑道?！拔也碌搅耍闶莻€節(jié)省的人，但跟他買東西連眼睛都不眨的！”陳龍又答。原來他一直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不說！萬榮無限感慨?！安贿^，你先別跟我媽說，我怕她有想法！”陳龍囑咐道。

這天，萬榮也給父親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新交了男友?！八腔閼c公司的演員，很有才華，工資也很可觀……”她如此一番粉飾，父親默許了她的戀情。

2013年春節(jié)，陳龍家吃團年飯，萬榮叫上了孤身在武漢過年的小妹母子。陳家親戚乍一見到小妹母子，吃了一驚：“小姑娘，你兒子都這么大了呀？”“這不算大，我大兒子都12歲了呢！”小妹隨口道。那一刻，親戚們和陳母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到了萬榮身上——妹妹都是兩個娃的媽了，那做姐姐的到底多大年紀？

陳龍解圍道：“小萬也就大我五歲。人說，女大三，抱金磚，我這得抱兩塊了吧！”陳母垮下臉：“小萬，你這年紀不可能沒孩子吧？”“是的，我有個兒子，今年19歲?！贝丝?，萬榮反而如釋重負，她坦然道。

“龍龍，就讓我們談一場坦蕩蕩的戀愛吧！”萬榮對陳龍說道。很快，她帶陳龍回家，向家人實情相告。果然，萬父大發(fā)雷霆：“你這是要氣死我嗎？掃大街的，能掃出啥前途來？”陳龍卻是不卑不亢道：“伯父，工作沒有高低貴賤，我會努力給小萬一個未來的！”

在雙方父母的高壓下，萬榮和陳龍高速奔跑前行。為了陳龍，萬榮將冷飲店轉(zhuǎn)讓出去，回到漢口，暫時在商場賣起了化妝品。業(yè)余時間，她陪著陳龍四處觀摩演出和參加正規(guī)培訓，并親自幫陳龍打造了數(shù)套敞亮的行頭——他再不是那個“幫主”了！2013年底，陳龍在硚口社區(qū)舉行的聲樂比賽中，戰(zhàn)勝大批專業(yè)歌舞演員斬獲二等獎。出名后，來找他演出的公司和單位絡(luò)繹不絕，他儼然成為小有名氣的“草根明星”。慢慢的，兩邊父母竟也先后默許了他們的戀情。

2015年6月的一天，陳龍還沒脫下環(huán)衛(wèi)服，就被萬榮拖去光谷看房子。在售樓部，售樓小姐一個勁兒地給萬榮介紹推薦，卻對陳龍置之不理。最后，萬榮看中了兩套房子?！袄瞎阌X得咋樣？”她故意問陳龍，眨了眨眼。售樓小姐臉色一變，轉(zhuǎn)身去找陳龍?zhí)捉酢！昂?，就這兩套吧！”陳龍豪氣“拍板”道。

萬榮當即掏出卡刷了定金?！靶∪f，咱不就是演出戲氣氣那售樓員嗎？怎么成真的了？”陳龍不安道。萬榮笑而不語。幾天后，當陳龍眼睜睜地看到萬榮刷完購房全款時，他驚呆了。他一直覺得萬榮比自己條件好，卻從不知道，她竟曾是身家百萬的女老板！

從售樓處出來，陳龍嚴肅地對萬榮說道：“小萬，咱說好了，這兩套房子都是你的！今后，我一定會讓你住上我買的房子！”萬榮摟住他，笑出了一臉甜蜜。

2015年12月12日，硚口區(qū)的一家小酒店。陳龍牽著萬榮的手，辦了場簡單的婚禮。這樁當初被萬榮甚至是眾人以為是“天下奇聞”的愛情，終于成了！

（希望看到主人公更多圖片或內(nèi)容，請掃描本刊封面上的知音公眾號二維碼，關(guān)注后回復“陳龍”。） □

編輯/魯 媛